第一百九十六章、乖乖把孩子生下來
凰鐘的語調很沉穩,嗓音卻沙啞得厲害。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只是此刻,變得愈發白了些。
杯中茶水,不知何時溢了滿手,他卻渾然未覺。
繼續說道。
「是母后……」
青鸞瞬間瞪大了眼!
對面的少年,臉上完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彷彿只是在敘述一個完全與他無關的事實。
可那一縷縷從骨子裡不斷湧出來的痛苦與絕望。
半點遮掩不住。
誰也無法知曉,大周那位永遠一臉溫柔,如海棠花般美麗的皇後娘娘,為何要私下派人暗殺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
而殿下,您又為何猜得到……猜得到幕後黑手正是您的母后?!
那座大周宮裡頭,究竟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原來,殿下您,一直以來……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說完這句話,青鸞沉沉合上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凰鍾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斑駁的水痕。
面無表情,長時間陷入沉默之中。
周遭,是一片死寂般的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彎下腰去,劇烈且痛苦地狂咳起來!
右手死死揪緊了胸口,指骨斑白,彷彿心臟某個部位正被毒蛇噬咬一般,疼得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
此時此刻,桌上的油燈,終於,快要燃盡了。
凰鍾踉踉蹌蹌,走出屋外。
雙目鮮紅如血,像一頭僥倖逃過獵人追殺,縮在山洞裡默默舔著傷口的幼獸般,蹲坐在地上。
雙手用力抱頭,脆弱的一塌糊塗。
低聲呢喃道。
「阿慶,我想你了。」
*
這個青元節夜。
表面上,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
除了,多了幾件意外的小事。
比如,開面具攤的古怪老羅頭,那一道十年來未曾有人解開過的面具難題,今夜,竟被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小姑娘解開了。
看她那身衣著打扮,明顯,就是個下人!
理應缺錢缺得要死。
居然,在最後關頭棄了那四張價值千金的面具不要,拎了三根不值錢的破爛繩子,拍拍屁股就走了?
難不成,這小姑娘其實是瞎蒙猜中的?
對比之下,安陽王姬因一時意氣,非要答那面具攤子的題,把自己搞得口吐鮮血,在大街上當場昏死過去?
屆時,不知陳國王宮裡那位陛下,又會如何震怒?
同樣,沒有人注意到。
解題的時候,面具攤四周有琴聲響起。
然後,對面,樓塌了。
王都大街上,一輛馬車噠噠駛過。
車裡頭白衣黑髮,戴哭臉的青年,終於找到了他逃婚的夫人。
同樣,也沒有人知道。
定遠侯府,那一座竹林後院的小屋內,悄無聲息,死了一名大周宮的女影侍。
心腸仁厚,從不殺生的大周二皇子——姬凰鍾。
今天夜裡,生平第一次,殺了人!
他心心念念,牽腸掛肚的那個姑娘,於青元節夜,面具攤前,機智解出難題,大放異彩、光芒萬丈。
卻在回屋后,再也抑制不住臟腑血涌,兩眼一黑,整個人徹底昏死過去。
*
這個夜晚,似乎,真的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
天上沒有下紅雨,地上,也沒有多出一萬隻蛤蟆在爬。
蜀山那一群老道士仍在到處殺人放火。
墨門不周山的那座山門依舊關得死緊。
守鍾人默默祈禱著鐘聲繼續千年不響。
大周宮裡頭,那位武帝陛下自弟弟姬旦離開朝歌城后,又開始夜夜發起了噩夢!
傳說中,那座無比神秘的山間小樓,一處洞窟內,玉色寒冰床水霧繚繞。
上面,沉睡著一名滿頭紅髮膚色白皙的貴族少年。
騎熊貓的天才少女,今夜又因偷吃了廚房裡給四師兄準備的宵夜,不慎被抓。
兩隻小胖手,被二師兄用戒尺狠狠抽成了紅通通亮堂堂的大包子。
千葉城城主千葉絕,今夜依然沒有睡好。
一怒之下,又將床榻邊上的男寵進了同心坊,在此之前,她已扔了不下於整整三百個美男。
荒原與大周邊境交界,鄴城軍營內,年輕俊朗的將軍又在熬夜堆沙盤,反覆演練著對敵陣式。
他的左手邊,放著一樽尚未完工的異獸木雕。
那是給他未過門的小妻子,十八歲生辰禮物。
*
夜空中,滿月變成了缺月。
雲朵藹藹,一片寂寞的墨藍色。
籬笆牆還是那一堵籬笆牆。
老槐樹還是那一棵老槐樹。
很多年以後,當蓮慶回憶起來。
這個跟平時比較起來,大同小異的夜晚,就像是一條河流,靜靜流淌在平原之上。
路途,縱有迂迴,遇到石塊阻截,亦不過是一支小插曲。
激不起多少風浪。
直到,當這條河流途經懸崖峭壁的那一瞬間,流速陡然加快!
這個時候,她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睜開眼,就見到大浪滔滔,水霧漫天。
全世界白茫茫一片。
站在懸崖邊,除了跳下去,別無辦法!
命運的齒輪,從今夜開始,加速轉動。
聲響古老且滄桑,像一曲從三千尺的地底下冒出來的葬歌。
蓮慶躺在床上,陷入昏迷之中。
此刻,她如同一條溺水的魚,被暗流水草縛住了魚鰭,無法遊動,只能深陷於噩夢的海洋中苦苦掙扎。
這時候的她,尚沒有意識到。
接下來,某個非常平常的日子裡,因為某人的緣故,即將迎來生命中——
一個……足足令她痛苦悔恨了整整前半生的劇變!
*
噩夢纏繞。
拚命掙扎。
卻還是醒不過來。
至於,為何蓮慶很清楚自己當前是在做夢?
因為,她看到了一張現在絕對不可能看到的臉!
一個她恨極了,恨不能撕個稀爛地……
男人的臉!
那張臉,膚色偏黑,多年來歷經戰場上風霜刀劍鮮血烈火洗禮,顯得異常俊朗而冷酷。
眼神中,透著一股遠超出同齡人的成熟與深沉。
他的眉間,常年凝著一層厚厚的霜,似乎從出生到現在,一次都沒有笑過。
男人鼻樑高—聳,丹砂一般稠紅的唇,抿緊時,余留一條殘薄的線。
滿頭黑髮用一頂青龍紋羽冠高高豎起,鬢角兩邊,齊整利落,不留一絲碎發。
直接露出一方寬廣堅毅的額。
他常年穿著一身玄色勁裝,腰間束有用一根墨色蟠離紋銀帶。
由於身軀高大頎長,走起路來,腳下經常像是生了風。
氣勢極為霸道張揚!
大抵,所謂九天之上,將星轉世?
莫過於此了。
*
黑暗中。
蓮慶不慎與男人四目相對。
對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她卻覺得,喉嚨像是一瞬間被人狠狠扼住了一般。
呼吸,開始變得無比困難!
心臟劇烈而疼痛地快速跳動不已。
耳畔,一遍又一遍,回想起那人比鐵鏽還沉上三分,類似魔鬼般的嗓音。
「蓮書,不要忤逆我。」
「本王知你一定不會尋死!你可以選擇愚蠢反抗,本王並不介意……斬斷你的手腳,讓你一輩子躺在這張床上再也下不來。」
「收起你那張不情不願地臉孔……本王要你笑,縱使你嘴裡邊吞刀子了,都得給本王笑!」
「誰准你停下來休息的?今兒還剩下五十擔水沒挑完,沒挑完……不準停!繼續!」
「活沒幹完,今晚,誰也不準給她飯吃!」
「膽敢偷偷私閱本王的兵書?你倒是很好學——」
「來人,拖下去,重打一百鞭!若是不慎打死了,就扔到荒原裡頭給狼群當口糧。」
「尋常女兒家歷經如此多慘事兒,怕早就發瘋了?蓮書啊蓮書,你卻是連哭都不曾哭過一次……呵,倒是叫本王小瞧你了。」
「本王命令你,現在!馬上,哭出來!」
「不會伺候人?那便去學!」
「放心,本王會替你請來大周最好的風月麼麽,從裡到外,一一調教!學不好,便將你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剁下來!」
「……蓮書,你聽好了,本王的孩子若是沒了?你……還有煉火營所有將士,你向來最為尊敬的左軍那位將軍雍作,他們一個個,全都得跟著陪葬!」
「要怪,就怪你自己……蓮書。誰叫你,偏偏生的這般好顏色?!縱使那妖姬有蘇妲己,想來,亦敵不過你這般惑人。」
「聽話,乖乖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本王心情一好,指不定,哪天賞你一個美姬的位置!」
「……」
「……」
「……」
「……」
姬棄疾。
姬棄疾!
姬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