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迴文詩
葉蓁蓁並沒有像眾人那般畫些戰場廝殺的畫面,反而畫的是一片平靜祥和之景。
畫中是一個簡單幹凈的院落,有一挽起長發的佳人,妝樓眺望,目視西方,院內梧桐飄零,一副清冷孤寂之景。
院內有兩個不過的五六歲的孩童,正在院中嬉戲打鬧,與死寂的秋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畫面拉遠,在女子眺望的方向隱隱能看出交戰的畫面,硝煙瀰漫,入眼的是一片模糊的紅,有斷旗殘垣,破碎的盔甲,遺落的刀劍,可以看出這裡剛剛發生了激烈的交戰。
遠處的血腥慘淡與此處院落的平和交相輝映,讓人看著只覺得心中酸楚,似乎能夠完全感受到那女子對丈夫的思念之情。
女子沒有合窗,秋風吹進屋內,將桌案上放的一頁紙張吹落半空,上面隱隱可現字跡,細細看來,應是女子寫的一首詩。
「兒憶父兮妻憶夫,寂寥長守夜燈孤。遲回寄雁無音訊,久別離人阻路途。詩韻和成難下筆,酒杯一酌怕空壺。知心幾見曾往來,水隔山遙望眼枯。」
眾人細細念來,都覺得已是身歷其境的感覺到了那女子悲戚的思夫之心,有些夫人甚至已是流出了眼淚。
特別是那些將士的家眷,更是心裡酸痛不已,她們不關心什麼功成名就,也不理解將士那種馬革裹屍的精神,她們只知道每一次離別都讓她們悲痛欲絕,每一次分開都無法估計下一次還能否今生再見。
她們不曉得什麼家國大義,她們唯一在乎的便是家人團聚,平安喜樂,什麼名望,富貴,與家人的生命來比又算的了什麼?
「葉小姐不僅別出新意,更是讓人感觸頗深,景凌佩服!」乾景凌衷心的稱讚道,怪不得蘇溶玥會這般的看重葉蓁蓁,她的心胸境界果然不是尋常女子可及。
曲哲露出了溫淡會心的笑意,她本就應該是奪目耀眼的,這一刻的榮耀便是屬於她的。
看著眾人的稱讚感嘆,曲哲之覺得與有榮焉,打從心裡為葉蓁蓁感到驕傲自豪。
風清塵卻是細細的念著葉蓁蓁的詩句,輕輕一笑,她果然與他們都是不同的,她心裡關注的是戰爭帶來的悲痛,可是她卻是不知,她身邊的人都會是挑起戰端的人啊!
風清塵獨自啜了一口酒,眼裡泛起點點哀愁,若是有朝一日,他因為一己之私,挑起了戰事,望著遍地白骨,無數人血流成河,她會不會恨他,會不會覺得莫還不如從未認識過他?
風清塵眼中哀色越發濃烈,露出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模樣,好在眾人都將眼神落在了葉蓁蓁以及她的畫作上,並沒有人發現風清塵的失態。
風媚寧見眾人都被葉蓁蓁的畫作奪了目光,瞬間便惱怒起來,雖然她承認葉蓁蓁畫的也不錯,可是她覺得自己的畫作才更貼合題意。
「世子,既然你給出的題是」戰「,本郡主覺得葉小姐的畫有些跑題了吧!葉小姐寫的不過是思夫的怨婦,與戰爭有什麼關係?」
風媚寧話音一落,那些將軍夫人便瞬間不樂意了,「什麼叫做女人與戰爭無關,上戰場的都是我們夫君,兒子,沒有人會比我們更關注戰事!」
「就是,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自然不能理解我們的心情,我們的親人在戰場上廝殺,誰知道我們的心裡有多思念,有多擔憂!」
「男人們在外保家衛國,我們女人家就幫他們料理后宅,照顧父母兒女,憑什麼說戰爭與我們無關!」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將風媚寧推上了風口浪尖,她本是只想著否定葉蓁蓁,卻是沒想到竟是會引起了眾怒,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做解。
「眾位夫人息怒,媚寧並沒有否認各位夫人的意思,她不過是想說自己的畫作更符合題意,畢竟是畫出了戰場的畫面。她一時失言,還請眾位夫人不要怪罪。」
風媚婉見局面一時難以控制,連忙輕聲細語的安撫著,眾夫人見南漓國的公主都親自出來賠罪,雖是心裡不舒服,但也還是忍了下來,只都狠狠的瞪了風媚寧一眼。
風媚寧覺得委屈不已,她在南漓何曾受過這般的屈辱,可是收到風媚婉警告的眼神,她便只好將一肚子的話咽回。
風媚婉狠狠盯著葉蓁蓁,那眼神就像刀子一般凌厲,將剛才的怨氣都撒到了葉蓁蓁的身上。
葉蓁蓁微微側過頭,仿若未察,懶得與她這般的人計較,更犯不上有什麼口舌之爭。
風媚寧見葉蓁蓁不理會她,便轉身與乾景凌說道:「寧王世子,既然你命題為」戰「,那麼自然還是本郡主的詩畫更加切題才對,若是寧王世子一意偏幫東乾,那本郡主也無話可說!」
風媚寧現在就死死咬住葉蓁蓁不扣題,若是執意讓葉蓁蓁贏得比試,把便是乾景凌處事不公。
南漓之人也紛紛幫腔,都說還是風媚寧的詩畫應該奪魁。
乾景凌看了一眼葉蓁蓁的畫作,淡然開口道:「我取題的確為」戰「,可是我所指的並非死狹義的戰場,廝殺,而是每個人對於戰事的領悟。
媚寧郡主畫作詩詞都很好,只是我更傾向與葉小姐的心境,自古戰事都不只是勝負之分,還有多少女人失去了丈夫,多少母親失去了兒子。
景凌從不認為戰爭有多麼的蕩氣迴腸,所有的戰爭都註定是個悲劇,所以景凌並不是偏幫,而是真的更加欣賞葉小姐。」
其實大多數的人皆是這般認為,只是南漓的人自然不同意,一時間分歧無數。
乾景凌見此,卻是只是淡淡一笑,不徐不疾的說道:「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媚寧公主不服也實屬正常。
不過媚寧公主或許忘了一件事,我們這次的比試可不是作畫,而是詩文!」
「那又如何,難道你還想說她的詩比本郡主寫的好不成?」風媚寧不屑的揚起了頭,冷笑說道。
葉蓁蓁的詩雖然應景,卻是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風媚寧這般想著,乾景凌卻是牽起了嘴角,將畫作再一次呈現給眾人,朗聲說道:「既然我們比的是詩詞,自然要看誰的詩更絕更妙,大家不妨仔細看看,這首詩可有何玄妙之處?」
眾人都眯起了眼睛細細的看著,風清塵卻是只掃了一眼,便開口說道:「葉小姐寫的是一首迴文詩!」
眾人聞后再看,瞬間驚呼道:「竟然真的是一首迴文詩!」
葉蓁蓁所寫的詩作,從最後一字倒過來念,竟然是另一首新詩!
眾人都不約而同的從最後一字倒著念了起來:「枯眼望遙山隔水,往來曾見幾心知?壺空怕酌一杯酒,筆下難成和韻詩。途路阻人離別久,
訊音無雁寄回遲。孤燈夜守長寥寂,夫憶妻兮父憶兒。」
前一首所寫的的是孩童思念父親,妻子想念夫君,可是將這首詩全部倒過來,卻是變成了一首截然不同的詩作。
路途遙遠,家人別離,在外的將士又何嘗不思念家中的妻兒。
相比之下,不論心境,單論詩作,葉蓁蓁的迴文詩便遠遠的超過了風媚婉!
「什麼迴文詩?」風媚寧一愣,連忙走到葉蓁蓁的畫作前,細細的看來,頓時臉色便難看起來,甚至隱隱能聽到她咬牙的聲音。
風清塵桃花眼一眯,輕聲的笑了起來,笑聲沾染了一層慵懶的酒氣,聽起來別有魅惑,「南漓第一才女,竟然還不知道什麼是迴文詩,真是可笑!」
風媚寧臉色難看,揚著脖子,不忿的說道:「誰說我不知道,不過是我玩剩下的東西,有什麼了不起的!」
風清塵清了清耳朵,搖了搖頭,一臉淡然的說道:「好響的馬後炮!」
眾人聞后皆是哈哈大笑起來,氣得風媚寧都渾身哆嗦了起來,風清竹見此忍不住厲聲叱道:「媚寧也是你堂妹,你不幫她說話便算了,怎麼還能出言嘲諷,你到底是不是南漓的皇子?」
風清竹說完之後,南漓的一眾大臣都看向了風清塵,眼中都是不滿。
風清塵莫不在意的一笑,這個風清竹一貫就會做這種大義凜然的模樣,真是讓人作嘔。
葉蓁蓁卻是擔心的望向了風清塵,心裡又是責怪又是有些擔心,他幫自己說話勢必會引起南漓眾人的不滿,豈不是給他自己惹麻煩?
曲哲見此也更是驚詫,之前在書齋相見,風清塵的表現就十分的怪異,雖然他與葉蓁蓁沒有說什麼,可是兩人之間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彷彿已是相識已久。
今日,風清塵又是冒著被南漓眾人指責的風險,開口相幫,他們之間怎麼可能會不相識?
曲哲的腦海里突然浮現了一個身穿花哨錦袍,臉覆寶石面具的華貴公子,兩道身影漸漸重合,原來,竟是他嗎?
葉蓁蓁還在想著如何能夠與風清塵劃清界限,防止別人去責怪風清塵,卻是聽到那道慵懶魅惑的聲音傳來:「本王一向公平,美人做的便是對的,醜人做的便是錯的,無關是哪國,只是本王心裡自有一桿秤!」
風清塵一本正經的說著,那模樣就好像是在說著自己有什麼賢者的規矩似的,其實聽來卻是荒謬。
蘇溶玥不由得搖頭笑了,這個風清塵還真是不要臉面。
不過,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劃過了蘇溶玥的心底,她看了看毫無交集的葉蓁蓁與風清塵,兀自的搖了搖頭,一定是她想多了,怎麼可能……
葉蓁蓁聽聞后,低著頭,抿了抿嘴角,他還真是會胡來,這哪裡是在解釋,分明是在火上澆油嘛!
果然風媚寧聽聞風清塵的話后,簡直都要氣哭了,風清塵居然在眾國面前說她丑,這讓她以後如何立足!
東乾的眾人也都不喜歡這個媚寧公主,驕傲自大,目中無人,如今輸了也一點風度都沒有,真是惹人厭煩。
葉大人最是看不得自己的妻女受委屈,可是他畢竟是東乾的大臣,也不能對人家一個南漓郡主發脾氣,只能暗自忍著。
在聽到風清塵為葉蓁蓁說話時,葉大人心裡還是對這個花花綠綠的王爺生出了一些好感,雖然他看起來風流無狀,但是至少不會昧著良心啊!
可是這種好感只持續了一瞬,在聽到風清塵的后話時,葉大人的臉色又瞬間落了下來,果然還是表裡如一的輕浮,他再為蓁蓁選擇夫婿時,一定會第一時間避開這種人,打死都不會同意!
風媚寧此時只是恨死了葉蓁蓁,她紅著一雙眼睛,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她從來就沒有嘗過敗果,今日卻是因為這葉蓁蓁被羞辱到這般的地步,實在是可恨!
風媚寧握了握拳,咬著牙說道:「你耍賴!若是本郡主早知道可以用迴文詩,也一定早就用了,怎麼會被你比過!」
頓時殿內傳來了一陣唏噓之聲,東乾眾人都用無比鄙夷的眼神看著風媚寧,這般赤裸裸的耍賴也是一國郡主該有的模樣?
「媚寧,下來吧,就是一場比試,有什麼關係?」風媚婉出聲提醒道,雖然輸了比試有些可惜,但是也不能因此失了一國的風度!
風媚寧此時卻是顧不得許多,什麼國家的面子,都不重要,她現在就是想要比過葉蓁蓁,一舒心中之氣!
葉蓁蓁卻是沒有與她分辯,反而十分有分度的說道:「那郡主想要如何?」
看著葉蓁蓁這般清淡如菊的模樣,風媚婉就恨得牙根痒痒,真是會沽名釣譽!
「好,既然你答應了,剛才的比試便不作數了,我們重新比試!」
風媚寧不要臉的程度遠遠超過眾人的預計,她輸了便不作數?哪有這樣的規矩?
「這不是兩人自己的事情,還是應該由陛下與娘娘定奪!」葉蓁蓁要比風媚寧有分寸的多,這種國家間的比試豈能因為兩人的私人恩怨便隨意決定?
蘇溶玥聞后開口說道:「剛才大家的比試十分的精彩,若是做不得數,實在可惜,不過若是媚寧郡主還想與葉小姐討教一二,本宮卻是也樂得一見!」
蘇溶玥的意思便是比試便是比試,無論輸贏都不得更改,若是風媚寧覺得心裡不服氣,那便是兩人之間的私事。
蘇溶玥心裡想著,這風媚寧倒是會做夢,她輸了便不作數,難道這麼一堆人都是在陪著她玩不成,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好!那我們這次就比迴文詩,題目由我說的算,誰若是輸了,便要給對方下跪!」風媚婉寧著頭說道,眼裡閃著光,似乎是已經看到葉蓁蓁輸了的模樣。
饒是南漓的使臣也都覺得風媚寧有些過分,哪有在別國還這般囂張的?
葉蓁蓁卻是只淡淡的蹙了一下眉,點頭應道:「好!」
風媚寧說道:「我們就以冬景來賦詩一首,一首定輸贏!」
風媚寧得意的笑了起來,迴文詩她早就在南漓便寫過,那時眾人便是覺得十分精彩,更是讓迴文詩的遊戲流行了許久。
風媚寧覺得葉蓁蓁今日贏了比試一定乾景凌事先告知,否則迴文詩無論正反都必須合仄押韻,哪裡是隨手便能些出來的。
當時那首迴文詩也是自己琢磨了好一陣才寫出來的,她馬上便可以揭露葉蓁蓁虛偽的面具了!
「紅爐透炭炙寒風,炭炙寒風御隆冬。冬隆御風寒炙炭,風寒炙炭透爐紅。」風媚寧不假思索的吟了出來,得意的看著葉蓁蓁。
眾人細細品來,倒是精妙,只用七個字便寫出了一首迴文詩,而且構思的速度還這般的快,果然文采斐然。
南漓人卻是覺得臉色有些發燙,這首詩他們自然早就聽過,心裡雖是鄙夷,但是事關南漓的面子,他們便也按下不提。
就在風媚婉沾沾自喜之時,葉蓁蓁卻是薄唇開啟,吟出了一首驚艷眾國,千古傳唱的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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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念:兒憶父兮妻憶夫,寂寥長守夜燈孤。遲回寄雁無音訊,久別離人阻路途。詩韻和成難下筆,酒杯一酌怕空壺。知心幾見曾往來,水隔山遙望眼枯。
倒念:枯眼望遙山隔水,往來曾見幾心知?壺空怕酌一杯酒,筆下難成和韻詩。途路阻人離別久,
訊音無雁寄回遲。孤燈夜守長寥寂,夫憶妻兮父憶兒。
這首詩出自與宋代的李隅的《兩相思》,我們中華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必須大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