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不是你的妾
蕭雲錦看著神情恍惚的雨璇,心中一陣酸楚。
「好孩子,水都冷了,咱們出去說。」
她把雨璇從冷水中拉出來,又喚小紅過來服侍雨璇穿衣。至始至終,雨璇都是安安靜靜的,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可蕭雲錦看著雨璇的雙眼,卻覺得十分心酸。
她太明白雨璇的心思了。這個孤獨的女孩子,再次經歷得而復失的打擊,已經快受不了了。
在現代,雨璇從小就不被父母喜歡,大約在三四歲的時候,父母離婚,可是兩個人都不要她。他們在法庭上激烈地爭論,搶著放棄孩子的撫養權,當時雨璇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就在庭辯現場,旁聽父母雙方絞盡腦汁地向法官說明拋棄自己的理由。雖然她還小,可是女孩子本來就開化早,她已經知道爸爸媽媽在爭論什麼了。
大學時代,當雨璇抽泣著把這些說給她聽的時候,她憤怒得無以復加,真想衝到那對冷血夫妻面前,質問他們: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兒,為什麼不要?
「他們說,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可能我的養母生我的時候,醫院抱錯了寶寶,後來不知怎麼被養父發現了,還抱著我去做了親子鑒定。發現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懷疑養母出軌,後來就跟蹤了她,結果果然是她曾經有過情人。」雨璇這樣告訴她。
雨璇的養母一口咬定是在孩子出生之後才有的情人,於是,她也去做了一次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之後,才發現,原來雨璇和他們都沒有血緣關係。
「那你的親生父母在哪裡呢?」
「養父母發現是醫院抱錯了孩子,就去找醫院吵鬧。但是,一無所獲。醫院查了檔案后堅持說,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很奇特的,只有我養母生了個女兒,其餘病床的產婦,生的都是男孩!」
「那其餘的樓層呢?婦產醫院那麼大,不可能就這一層有人生孩子吧!」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們去查了,但是沒有找到吧。」雨璇不無遺憾,「所以,他們找不到親生孩子,加上我養母又有過情人,雖然當時已經斷了聯繫,沒有孩子維繫著,這場婚姻自然就中斷了。並且,他們誰也不要我!如果不是當時我那個老外婆忽然開口說她來養我,我恐怕要被送到孤兒院了吧……」
雨璇的外婆當時已經七十歲了,她性格孤僻,老伴去世之後就一個人過日子,也不跟兒女們來往。雨璇跟著她,也給這位孤獨的老人帶來了許多歡樂。可是好景不長,外婆支持到她考上大學之後,就去世了。
雨璇再次成了孤兒,所以,穿越到大益之後,她才這麼珍惜遇見的家人。
而現在,她卻發現,這些所謂的家人,不過是因為把她當作齊霏,才對自己那麼好,現在他們蔑視她,甚至仇恨她!
「師姐,」雨璇忽然開口,「你知道嗎,因為有了這塊胎記,齊夫人把我當成她嫡嫡親的女兒,不管我怎麼分辯都沒用,她認定我是病得神智不清!後來,我看著這塊胎記,我……師姐,我說了,你不要笑話我。我心裡有個想法,會不會我穿越過來之後,自然就變成了齊霏,而私逃在外的她,自動就消失了呢?我這個想法是不是很幼稚……」
蕭雲錦的眼睛濕潤了。她伸出雙手,把雨璇摟在懷裡:「別這麼說!好孩子,師姐理解你。」
雨璇多麼渴望正常的家庭溫暖,她把齊夫人當成親生母親,這是自然而然的。
「而現在,這塊神奇出現的胎記,現在居然又神奇地消失了。」雨璇自嘲道,「我覺得它的消失,在提醒我,我也該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師姐,我曾經在這裡遭遇過一次四維空間,蕭韻跟你說過吧,那次只有地點變化,說不定下次就有時間的變化了,我就又不知道穿越到哪個時代去了……」
蕭雲錦嚇了一跳,急忙打斷她:「別胡思亂想。璇璇,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都是師姐不好。師姐來晚了,我沒想到那個護犢子的齊夫人居然讓人把你從鋪子里叫了回來,害你受這麼大的氣,師姐跟你保證,以後不會這樣了……」
雨璇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正色對蕭雲錦說:「師姐,你行行好,放我走吧!」
「什麼?!」蕭雲錦立即攬緊了她,「不要走!」
她抬起頭,發現一個雲青色的人影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正是她的兒子。他一臉痛苦的、遭受打擊的樣子,顯然聽見了雨璇的話。
蕭雲錦用手拍著雨璇的背,沖蕭韻微微搖頭。蕭韻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蕭雲錦知道他必定一直守在門口偷聽,不禁暗嘆,真是造孽!這樣般配的兩個人,現在近在咫尺,卻不能在一起……
該去怪誰呢?
「雨璇,師姐剛來的時候,也曾經有過和你一樣的想法。」蕭雲錦勸道,「你無法體會的,那種和親人生生割裂的感覺,我當時真是椎心泣血,天天想去自殺!可是,後來我還是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她停住了。命運的安排?她才不信命,命運曾奪去了她在大益辛辛苦苦創造的一切,可她又堅強地站起來了……
而她也還沒有斗過那殘酷的命運,現在兒子的未來,還遠遠沒有保障。
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雨璇這個女孩子,不光會帶給兒子幸福,還會幫助她們母子,打敗那殘酷的命運。她可是有著現代人的智慧啊!
雨璇來了之後,為齊老爺出謀劃策,打敗了秦相領導的彈劾,斗垮了永富錢莊,乃至在皇後面前隨機應變,安然從宮中脫身。
蕭韻離不開雨璇,而她也必然會成為蕭韻的賢內助。等蕭韻揭示了真實身份,相信雨璇是能夠運用她的聰明才智,給蕭韻將來的宮廷鬥爭添磚加瓦的。
不行,不能放雨璇走。不管她有沒有身孕。
「師姐,你也看到了。我的存在只會讓你們難堪。齊夫人這次沒有出成氣,將來一定還會再來,難道你每次都這樣護著我?這樣也會影響蕭韻和齊霏之間的感情,甚至是影響翟、齊兩家的關係的。師姐,我是很客觀地在分析,你好好考慮考慮……」
蕭韻聽到這裡,就想拔腳邁進來。卻聽蕭雲錦說:「雨璇,其實蕭韻他愛的人是你……」
「是,他是愛上了我,可那是因為他實在是太愛齊霏了,所以不管齊霏變成什麼樣子他都願意接受。」雨璇苦笑著說,「他是個對愛人專一的好男人,為了適應改變了的齊霏努力地去愛上我……這種勉強產生的愛情,又能維繫多久呢……」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也許,他在和你接觸的過程中,確認了你其實不是齊霏,而他還是覺得喜歡你?」
雨璇沉默了。門外,蕭韻的心在劇烈地跳著,母親差點就說中了事實——
「……那樣,我就更無地自容了。」雨璇輕輕地說,「這不正說明,是我趁著齊家小姐任性外逃之時,趁虛而入嗎?」
「你、你這個孩子真是傻……」
「師姐,我覺得你說的情況不可能。」雨璇淡淡一笑,「以蕭韻的能力,他要是發現了未婚妻逃跑了,第一反應一定是去找她,而不是留在我身邊,無微不至地關心我,替我做這個,做那個,不遺餘力地追求我……」
她捂住了嘴巴,沒有再說下去,也不敢再說下去了。那段被蕭韻追求的日子,太美好,也太讓她心痛了。
蕭韻握緊了拳頭。聽聲音,想象她此刻的樣子,他的心好像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捏緊了。
雨璇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緩下來。
「總而言之,我確實是對大家撒了謊,而蕭韻也因此錯誤地付出了感情。師姐,我真的很抱歉很自責,現在的日子,每天都過得很尷尬很難熬……讓我離開這裡吧。師姐,如果你還想照顧我,給我銀子,讓我遠遠地離開,我會在那裡重開金手指的。」
蕭雲錦拉著雨璇的手沒有說話。雨璇的分析於情於理都沒有什麼可以反駁的。她自己也是現代女性,她再阻止就說不過去了。
蕭韻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一點一點地說服,心中焦急萬分。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一陣腳步聲,竟是金管家走進了嫻雅居。
「二少爺。」金管家看見他就恭敬地喊。
雨璇和蕭雲錦都聽見了。
雨璇心中一窒,蕭韻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剛想要起身走向內室,蕭韻已經帶著金管家走了進來。
「夫人,」金管家對蕭雲錦行禮,又沖雨璇行禮,「季姨娘。」
其實金管家是知道雨璇真實身份的。這聲「季姨娘」,雖然說得很輕,卻刺痛了房內幾人的心。
「什麼事?」蕭雲錦責怪地說,「我不是讓你們有事就在映月居稟報,要是我不在,就等在那裡嗎?」
嫻雅居的下人不多,都是她親自挑選的老實人,沒有敢欺負雨璇的。但是,她還是不讓其他下人來嫻雅居,怕節外生枝。
「夫人,老奴知道,老奴該死。只是,齊家公子來了,點名說要看望季姨娘,還說今天一定要見到她。夫人,二少爺,您看這……」他為難地看了看蕭雲錦母子。
「他可曾說過,是為了什麼事?」蕭韻問金管家。
「不曾告訴老奴。不過老奴看齊公子臉色,似乎很焦急。」
蕭韻皺眉,莫非宮中有變?出了事不找他,找雨璇做什麼。
「讓他進來吧。」雨璇站了起來,「他找我,一定遇到了麻煩。」
說著,她心裡微微嘆氣。齊震和齊夫人還是不一樣的,他畢竟把阿柱和小紅送過來照顧她。
蕭韻點點頭,沖雨璇微笑,卻發現她已經轉過身去。
雨璇,你不埋怨齊子煊,為什麼對我卻這樣冰冷?
「讓他進來吧!直接來嫻雅居。」蕭韻吩咐完,又道,「我過去迎他。」
……
齊震過來的路上,蕭韻把白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子煊,」蕭韻平靜地說,「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無論如何,我已愛上雨璇。我答應了霏兒不再寵愛她,但是,我也不希望有人欺負她,甚至驅逐她。」
齊震的臉色發白了。他知道妹妹做的任性事,也猜到了妹夫早已知道,卻依然娶了她。那時,他不知道那個宣稱自己忘記一切的女子不是妹妹,現在看來,哪個男子會豪無芥蒂地對背叛自己的女子這麼千般柔情,萬般寵溺?
蕭韻,是不是早就發現了她不是妹妹?
所以,他使出種種手段,讓失憶的齊家小姐重新愛上他,其實是在追求季雨璇!
齊震的心一涼,蕭韻愛上了別的女子,那麼妹妹……
「你放心,該屬於霏兒的,我一樣不少,都會給她。」蕭韻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切,都不會改變。」
齊震舒了一口氣。是了,妹妹還是正妻,他們兩人自幼訂婚,他是個重情義的人,怎麼可能休妻。
將來,他還會有許多女人,這個女子,多了她不多,少了她不少。便是現在得寵一時,又能怎樣。
「我回去之後,會好好勸說我娘的。」齊震允諾。
「好。」蕭韻看著他說,「我記住你的話了。現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十萬火急的事,讓你剛一出府衙,連官服都不換,就跑到我這裡來,見一個被你母親所痛恨的女子?」
……
「什麼,又是彈劾!」雨璇吃驚地站了起來。
齊震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應該憎恨她的。她欺騙了全家人這麼久。妹妹逃跑了,母親把她當做了妹妹,她居然不說實話。父親以為妹妹被找了回來,所以停止了尋找。如果霏兒真的遇到了危險,卻因為她的原因導致錯失救援時機,他想他會恨她一輩子。
可是,想想她來到齊家之後為齊家做的種種,心裡又對她憎恨不起來。
「是的。爹爹他第二次被彈劾了。」齊震艱難地開口,「我來找你,實在是因為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齊老爺再次被彈劾了,彈劾他的人,就是禮部尚書,趙玉通。
「是趙尚書親自上的摺子,摺子里控訴爹爹徇私舞弊,任用親信……」齊震解釋道,「今日一上朝,趙尚書第一個上奏,他一說完,就有許多官員附和,說確實聽說過這事……」
「不可能啊,爹爹……齊老爺他恪盡職守、正直誠實,是個難得的好官,那些人一定是信口污衊!」
話雖然這樣說,她還是感到不安。趙玉通是秦相手下悍將,他這麼做必然有充分準備。
齊震嘆氣道:「重點就落在任用親信上面。爹爹他,確實利用了人情!」
是嗎?雨璇想了想,問他:「你說的,難道是他替唐溫詳和仝慶源謀求職務的事?」
「對。」
「這,這算什麼任用親信,他們兩人都在殿試通過人員的名單上啊!」
齊震搖頭道:「據我了解,在禮部的操縱下,本來這兩個人都要被遠遠的任命到荒蠻之地去做個小縣官的。但是爹爹一力爭取,託了許多人,終於讓他們倆都留在了京城。唐溫祥還好,有皇上一句話,順天府專門設了個會計師認證司,剛好把他調過去,他精通此務,倒也說得過去。」
「但是仝慶源就不行了。」蕭韻把話接了過來。
雨璇看他一眼,那雙墨玉般的黑眸好像有魔力一般,要將她吸進去。她心頭一痛,將目光轉到了齊震臉上。
齊震看到了兩人的眼神交流,心裡暗暗嘆息。這個女孩子對齊家的事這樣熱切,上一次的彈劾,還是她一起出主意解決的,最大的功臣就是她,以至於他再次聽到父親被彈劾的消息,下意識地就往鴻雁山莊趕!
他憑什麼責備她?她雖然瞞住了自己的身份,可說到底,她真是把自己當成一名齊家人,甚至比齊霏這個真正的齊家小姐還要關心齊家的安危。
難怪蕭韻這樣被她吸引,就是他自己,也無法徹底討厭她。
「……因為仝慶源被調到了工部?」雨璇思索著說,「所以,他就成了齊老爺的親信?好荒唐,這樣說來,工部那麼多人,個個都可以說成是齊家親信了!」
齊震再次感嘆。叫他如何討厭她,這麼玲瓏剔透,又這麼熱情暖心,這一點,他那個博覽群書的妹妹根本就不具備。
「雖然看著荒唐,可要深究起來,確實是個無法否認的事實。」齊震說,「況且,唐溫祥、仝慶源不是一直都在我開的鋪子里做事嗎,雖然他們兩個是很久以後才知道那鋪子是齊家的,但說到底,他們的確接受了齊家的恩惠。他們兩個還是順天府認證的第一批會計師呢,因為這一點,他們倆在官場中還被冠以賬房一族的綽號。」
大益官員不怎麼懂會計師的具體作用,只知道這兩人都在齊家鋪子里做過賬房,也不知是哪個無聊的士大夫起的。
「這幫混飯吃的蛀蟲,讀書都讀到狗肚子上去了。」雨璇罵了句,「原來如此。這樣一來,唐溫祥和仝慶源就成了工部齊侍郎大人的門生。」
「很對。」
「可是,這麼做的人不是很多嗎?哪個高官不是有一大幫子書生投奔到門下?中了之後,由他們的老師出面活動,給他們謀一個較好的前程,這種做法很普遍啊。」
「但嚴格說來還是行為欠妥,此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說,也不為過。」蕭韻看著雨璇的眼睛說。
這時,蕭雲錦帶著幾個丫頭過來了,她親手準備了茶點,招待兒子的內兄。雨璇連忙迎過去,避開了蕭韻迫人的目光。
「好孩子,坐下來,我這裡不需要你操勞。」蕭雲錦笑著說。但是雨璇還是親手給齊震倒了茶,又把分好的點心端給齊震,就像從前在齊家那樣。她也的確是做習慣了。
端給蕭韻時,她又感到了他灼灼的目光。
退回去坐下后,她低頭啜飲了一口茶,把那股酸澀與窘迫咽了下去。
「這事,確實棘手。」雨璇嘆道,「要想正面迎戰,估計很難找到翻盤的辦法了。」
說白了,就是官場潛規則。誰都能做,可是,真究起來,誰都不對。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一開始不彈劾?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
「秦相狡猾至極。」又是蕭韻,「他們凡事講究一擊即中,讓人無暇應付。此次岳父被皇上委任外出查賬,他們趁機拋出彈劾的摺子,岳父連給自己辯解的能力都沒有!」
雨璇邊聽邊思索,下意識地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裡。這是蕭雲錦親手做的菱粉糕,比蕭韻請來的那位「好再來」的廚子做得還要好,她的盤子里只有一塊,馬上就空了。
蕭韻將自己的盤子推給她,她習慣性地從那隻盤子里拈起了那塊糕,放到嘴邊。
香甜點心已到了唇齒間,剛要去咬,發覺不對,待到看見蕭韻帶了絲寵溺的眸光看她吃,她這才明白,不知不覺又把自己當做了過去那個,幸福自滿的,蕭韻的妻子!
蕭韻繼續看著她的眼睛:「他們一定暗中準備了很久,必定還有后招,他們會算到,我們會採取什麼樣的計策去應對。」
「好孩子,多吃點,你現在是兩個人吃東西。」坐在一旁的蕭雲錦笑嘻嘻地催促。
雨璇只好把嘴邊的糕吃了下去。
蕭雲錦偷偷沖兒子勾了勾嘴角。她站在齊震身後,膽子可以放肥一點。
「娘,您去歇著吧。」蕭韻哭笑不得,只好催母親下去。
「知道你們嫌我老婆子礙事。我老人家才懶得聽你們說這些鬥爭啊陰謀啊,只是有一件,雨璇可是雙身子,本來她身體就很弱的,這些天又一直沒休息好,你們可不能讓她太操心!」蕭雲錦一路走,一路不忘替雨璇辯護。
齊震臉紅了,忙說:「夫人放心!一定不讓季姑娘累到!」
兩人說話間,蕭韻替雨璇把喝空的茶杯倒滿,沖她微微一笑。
雨璇拿起杯子,低聲說了句「謝謝」。心裡依舊十分尷尬,他這樣做,難道就不怕齊震心裡不自在?
於是不再去碰那茶杯,直接問齊震:「齊公子,你說說,你都是怎麼打算的?既然你來找我,應該也有了應對的法子吧?」
只不過,不太放心罷了,想要多個人給他論證一下。而她這個曾經和他一起共同應對彈劾的盟友,他一定不會忘記的。
「是的,季姑娘……」
「叫我雨璇。」
「……雨璇。」齊震看著那雙充滿希翼的眼睛,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叫完這兩個字,還衝她笑了一下。
雨璇心裡一暖,也回他一個笑容。
蕭韻臉色一沉。幾時,她也能像這樣對待他就好了。她對他總是那樣刻意地疏遠,當初她裝失憶,以此為由拒絕他的求婚,都沒有這樣冰冷!
「子煊,說說你的主意。」他突兀地開口,打斷了他們的溫情脈脈。
「是」。齊震習慣性地答了一句,便開始敘述起來。
雨璇眸光微閃,便留心聽齊震的話。原來齊震的打算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發動一些齊老爺的好友,以及忠於皇帝的人,上同樣的摺子,彈劾趙尚書。
「這……」雨璇猶豫地說,「都有哪些好友,他們的官職級別高嗎?另外,忠於皇帝的人,不見得就忠於齊老爺,你是不是還要去費口舌說服他們?那樣的話時間上就要拖延……」
而秦黨黨羽,是不會給他們反擊的時間的!
「有一些好友,像胡通政史,級別還是可以的。還有幾位御使,你要知道御使的獨特之處,他們是會死諫的,誰見了都頭疼……」
齊震林林總總地說了一堆名字,雨璇記不住,蕭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準備好了紙筆,開始飛快地記錄。
「這個名字怎麼念?」雨璇指著一個名字問。
蕭韻為了求速度,用的是他自創的狂草,雖然行筆流暢,宛如游龍驚鴻,但雨璇已經覺得像在看天書了。她一直在看他寫那些名字和職務。
「龔盛培。」蕭韻微笑,「你不是見過他嗎?」
「我的天,這三個字讓你寫成這個樣子……」
聽著她小聲吐槽,蕭韻的唇角勾了起來。終於又回去一些原來的氣氛了。
齊震說完了,雨璇皺著眉頭看那張紙,想了又想,才說:「齊公子,你自己也知道,這個計策有什麼缺陷吧?」
「我知道,就是能爭取過來的人數,還有時間,都成問題……」
「恐怕還有一個缺陷。」雨璇說,「既然誰都做過這種事,你讓他們上摺子,會不會使得他們再被秦黨反咬一口,從而惹火上身?」
齊震呆了呆。他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誰沒個求人辦事的時候,親戚朋友和門生有事找上門來,他們去疏通關係,這實在是稀鬆平常。寫進了摺子,到時候在皇上面前被秦黨針鋒相對地指出來,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嗎?
搞不好,還會害這些人丟了烏紗帽。
特別是那些忠於皇帝的官員,萬一真有一板一眼、廉潔如水的老學究,搞不好在求情的過程中,父親的做法就遭到這些人的唾棄,這樣還會失去一些支持呢。
「可是,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好的辦法了。」齊震無奈道,「總不能去暗殺趙玉通吧?恐怕他預料到會有人暗殺他,早就在家裡布置了保鏢了。」
蕭韻點頭:「極有可能。十一告訴過我,早在一個月之前,江湖上的殺手組織就接到了單子,有人巨資雇傭保鏢的,客人就在京城。難說就不是趙家!」
雨璇越聽越感到奇怪。這還是頭一次看到蕭韻和齊震在一起商量事情,為什麼她覺得身為商人的蕭韻,齊震對他有幾分敬畏呢?倒像是下級對上級一樣。
還有蕭韻說的什麼殺手組織,這是多麼富有江湖色彩的話啊,她覺得蕭韻在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整個人都帶上了一絲鐵血凌厲之氣,原先那種溫潤謙和的感覺蕩然無存!
不過她倒是因此想起一個人來。
「雨璇,你是不是想到了好辦法?」她神情的一點點細微變化,蕭韻立即就發現了。
雨璇點頭。
「蕭韻,夜冽還在京城或者燕城嗎?」
「在的。我沒說走,他哪裡敢動。」
雨璇拍手:「那就好!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曾經忘記了,現在要好好問他!」
……
齊震興沖沖地走了,都沒有想到要去看一看「生病」的齊霏。也許,他已經知道,其實妹妹不過是在裝病。
雨璇站在窗前看著他離開,心裡一陣感慨。
其實她還是有很多話想問他的,這個便宜哥哥,她恨不起來。
「別看了,他已經走遠了。」忽然她聽見身後傳來了聲音。這熟悉的、溫柔的聲音,不是蕭韻又是誰。
她立即如同河蚌一樣地將自己閉合起來。
這是齊霏的丈夫。
這是深愛著自己妻子的,齊霏的丈夫。
即使因為過去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對她有了一些特別的感覺,他還是那個深愛齊霏的男人。
他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蕭雲錦不知為什麼還沒有過來,小紅等下人也不知去哪裡了。房中只有他們兩人,她覺得十分拘謹。
雨璇往窗前靠了靠,她的身子幾乎要懸到窗外了。
她感到身後那人繼續靠近,接著,兩隻大手握住了自己的肩膀,蕭韻一使勁,把她轉了過來。
她無法再躲避,只有看向他的眼睛——
那雙墨玉中滿是憐惜和柔情,她看得想哭。
眼淚立即盈滿了眼眶,然而沒等掉落,他就俯下頭,輕輕地吻在她顫動的眼睫上,吮去了那兩顆淚珠。
她的心狂烈地跳著。蕭韻一直都沒有來嫻雅居,今天他過來,是什麼意思?
他必定聽說了今天她的遭遇,那麼他是可憐她?安慰她?因為她幫助了齊霏的哥哥而感謝她?
她伸出手,用力去推他,想要走出他的懷抱。
她的手被兩隻溫暖的大手握住,抬起,盤到了他的脖子上。接著,那兩隻大手摟住了她的腰,她的臉貼上了他溫暖的胸膛。
「雨璇——」他輕聲喚出她的名字。
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叫她自己的名字。
不是娘子,不是寶貝,更不是她一直討厭的,霏兒。
熱意再次侵襲眼底,她抿緊了嘴唇,用力吞咽口水,把心頭那股濃濃的苦澀吞到腹中。
「蕭韻,求你……」她積攢了所有的理智,說出今天一直想說的話。
「什麼?」他低頭看她,晚霞映在眼中,好像一簇簇火苗,將她重重包圍。
雨璇閉了閉眼,逼著自己說了出來:「求你不要對我這樣曖昧。」
她感到腰間的大手僵硬了,便伸手去將他們拂開:「求你,和我保持距離。」
那雙手從她的腰間滑落了,她看到他臉上的神情,似乎十分痛楚。
再一使勁,終於把他推得後退了一步:「請你記住,我季雨璇,不是你的妾,也不是你的妻子。」
「雨璇,你——」
「姑娘。」小紅在房外敲門。
雨璇急忙繞過蕭韻走向門口。
「姑娘,靜雅閣有人來,說是找姑爺……」
雨璇已明白怎麼回事了。她摸了摸小紅的腦袋:「告訴那人,姑爺馬上就來。」
小紅下去后,雨璇慢慢地走了回來,在蕭韻面前站住。
「你去吧。你也看到了,來我這裡時辰稍久些,會是什麼後果。」
齊霏一定派人盯著她這邊的動向,見蕭韻來了,會想出各種理由讓他過去。尤其是,現在已經很晚了!
蕭韻抿緊了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終於走了。
雨璇坐了下來,她覺得全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光了,就像她那顆空蕩蕩的心。
……
「韻哥哥,你今天是什麼意思?」蕭韻一踏進靜雅閣的卧房,齊霏就走過來質問他。
蕭韻掃了一眼周圍,小鶯會意,指揮著一群小丫頭出去了。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你的意思。」蕭韻淡淡地說著,在一隻大花瓶前站住了。花瓶里插了幾枝絹花做的優曇,這是齊霏喜愛的花朵。
他曾讀過她十歲時做的那首《優曇賦》,為她的才學與才情驚艷不已。謝道韞、李清照、蘇小妹、朱淑真,這些著名的女詩人,她完全可以超越。
現在回想當時的驚艷,才覺得自己真是少見多怪。
家境優越,父慈母愛,書香門第,耳濡目染。渭南齊氏從不約束女子讀書,齊老爺又愛女如命,不惜花重金聘請數位知名西席,專門教授女兒。女孩兒家開慧早的,在詩書上專門琢磨,日日侵淫,能做出一篇不錯的賦來,又有什麼稀罕的。
是,霏兒是一名絕頂聰明的天才女子,那又怎樣呢?她不過喜歡在人前展示自己的一身絕技而已。她不過喜歡看著他人將她驚為天人、讚不絕口地誇獎她而已。
她不過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虛榮女子。他怎麼就那樣淺薄地被她打動。
「韻哥哥,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齊霏也在大花瓶前站住了。
她伸手撥弄著嬌嫩的粉色優曇絹花,側過頭來看著他,對他嫣然一笑:「今日哥哥有事過來,我已知道了。但是哥哥走後,夫君你還在嫻雅居停留那麼久,就不像話了。」
蕭韻猛然轉身,走到妝台前坐下。
「你今天還不夠威風?」他背對著她說,「跪也跪了,打也打了,我去看看她有什麼不妥的?她畢竟懷著我的孩子。」
「我沒有打她,是小鶯——」
「你當我是傻瓜嗎?」蕭韻打斷了她,「小鶯還不是按照你的吩咐行事?」
「呵呵,夫君不相信我,那我把小鶯打發出去好了……」
「別說了。這根本不關你丫頭的事。你把紫燕也叫回來吧,以後不要再讓她扮紫燕了。」
「不行啊,萬一還有需要我出面的事,我自己還是不能應對的……」
「有什麼是你這個才女不能應對的?我看她寫的那些讀本,都深入淺出,簡單明了,你但凡多花點心思學一學,在那些夫人小姐面前就能遊刃有餘。」
「我哪裡什麼都懂。」齊霏已經走到了他身後,忽然伸出雙手,彎腰抱住了他的脖子。
「韻哥哥,我笨得很……」她把手探向他的衣襟里去,「你不也懂嗎?我需要你來教我,你一教我就會了,這樣她就不用跟著我,裝扮成我的丫頭,任我奚落了……」
嬌俏的、撩人的聲音,低低柔柔地在他耳邊訴說,好像是甜美的情人對情郎竊竊私語。可是說出來的,卻是這樣惡毒的話。
蕭韻猛地按住了她的手。
「韻哥哥,你覺得我這個提議好不好?」齊霏笑著問。
蕭韻還沒有回答,她忽然又在他耳邊說:「韻哥哥,你看鏡子里,我們兩個,多麼像一對親密夫妻啊……」
「如果這時那位『姨娘』正巧走了進來,看見我們這樣,心裡會怎麼想呢?」
蕭韻下意識地想要看向門外,馬上又反應過來。
他推開齊霏的手,轉身離開了妝台。
「霏兒,我一向覺得你很聰明,也很任性。大哥就快回來了,你玩夠了,就請回去……」
「律哥哥走之前,留給我很多好東西。」齊霏忽然說。
蕭韻恍若不聞,繼續道:「看來你沒什麼大礙,我還有事……」
「其中就有『勞燕分飛』。」
蕭韻頓住。
齊霏得意地說:「韻哥哥,你說,如果你再次中了『勞燕分飛』,而和她長相一模一樣的我恰巧又在你身邊,會發生什麼事呢?」
「你怎麼知道……」
「如果這個時候,我們親熱的樣子讓她看見了,她會是何反應呢?」齊霏繼續快意地說,「是傷心欲絕,還是視若無睹?」
「……」
「韻哥哥,你難道不想知道嗎?我猜,不管是哪一種反應,你都不希望她有吧?」
「韻哥哥,雖然你不回靜雅閣歇息,可你又怎麼知道,你平時休息的時候,睡著之後是不是我在陪著你?」
「你苦悶的時候會飲酒是不是,夢中還會見到她,情不自禁地和她歡好,是不是?你怎知不是真的有人在你身下承歡,而那人就不是我呢……」
「夠了!」蕭韻終於發作。他一腳踢翻了門口的花瓶,碎瓷飛濺得四處都是。
「霏兒,我知道你一向隨心所欲,而你也知道,我不忍動你。我已履行我的承諾了,我也知道你說這些是為了什麼。和她,今後我會收斂。奉勸你一句,適可而止。」
蕭韻說完,便大步邁出了靜雅閣。
齊霏看了一眼他離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走向外房,呼喊丫頭們來收拾。
纖纖玉足踏過倒地的優曇花,淺粉色的嬌嫩花瓣夾雜在碎瓷片之間,被撕裂,踐踏,像暴風雨後的落紅一般,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