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暗流涌動(四),囚禁
霧薄星稀,一縷橘紅色的月光透過雕龍鑲金的楠木窗格緩緩透進來,潑灑在殷紅的地毯上,獸香縈繞,寒意涌撲,帶著深秋的蕭索氣息。
金瓦紅牆的後宮之中,凌霄殿燈火通明,太醫院的御醫與侍童來來去去,進進出出,每個人都擦抹著額頭上的汗,蠻兒更是將大夫開的藥方熬了一次又一次,送進去又端出來。
金柱鑲象牙的龍榻上,明黃幔帳垂落,在風中微微吹鼓,碧玉枕和薄被下,躺著一個嬌小的身軀,圓潤的小臉蒼白無血,已經半乾的長發垂落在明黃色的錦緞上,她仍在昏迷,但是眉宇卻黜得緊緊。
一根艷紅色的線搭在那纖細的手腕上,幔帳外的太醫緊張的診了又診,但說法都是一致:「皇後娘娘並無大礙,只是怒火攻心,休息兩日便好了,臣等下去討論后,為娘娘再開一些安神的葯。」
「怒火攻心?怒火攻心會沉睡一天都不醒嗎?」皇帝震怒了,他坐在窗前凌厲的瞪著太醫院最資深的李太醫,啪的將手中的茶碗丟砸在一旁。李太醫見天威震怒,嚇得趕緊跪拜在地,但卻唯唯諾諾的道:「皇上息怒,臣等,診斷下來病因的確是因怒火攻心所致,皇後娘娘的身體甚好,至於一直昏迷……」,李太醫偷偷的看了床榻上,隔著明黃幔帳一動不動的女孩一眼,卻不敢再說下去。
皇帝注意到了李太醫的神色,他劍眉緊黜,也朝龍榻上的女孩望去,眼底頓時升起驚濤駭怒,他啪的一聲摔了手中的茶碗,起身怒道:「出去,全部都給朕滾出去,滾……」
「皇上息怒,老臣告退」李太醫嚇得不輕,他趕緊起身,而一旁的侍童則是背上醫藥箱就攙扶著已經年邁的李太醫大步退出寢殿,匆匆的下去。大殿內,因為皇帝震怒都嚇得魂飛魄散的宮娥也都快速的魚貫而出,甚至害怕自己腳下慢一點,就被殃及。
不多時,寢殿內已經空空如也,寂靜的連呼吸的聲音都分外清晰,皇帝大步走到床榻上,一手揮開幔帳,眼底隱怒的看著一直閉眸的女孩,咬牙道:「你這麼耍朕,很開心么?」
床榻上,女孩細密的長睫顫了顫,隨後緩緩的睜開,冰冷的眸子沒有一點情緒波動,只是一味的寒冷,琥珀色幾乎透明的寶石光澤犀利而冷冽。皇帝深幽的眸陡然暗沉,猩紅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他大手扣住她纖弱的肩膀,怒咆道:「不準用這樣的眼神看朕,不準,你聽見沒有?」
雲傾紅唇扯起冷笑,眼神依舊冰冷如刀刃,她脖頸微動,想抬手揮開皇帝的手,但這一動,卻讓自己疼得黜起秀美,咬唇,雲傾悶哼一聲,卻是別開眼,小臉上浮現著決然的傲氣和不屈。今日她虎落平陽,不怨不得別人,只怪自己太過掉以輕心,早知道就該一下子扭斷張立那老太監的腦袋。
「冷婉兒」皇帝見自己竟被如此的忽視,不禁低怒的咆哮起來,他抬手緊鉗她的精巧的下頜,將她逼向自己,眼神深邃如古井的道:「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朕么?還是,你想看到的另有其人?」皇帝的龍袍寬袖皺褶在雲傾的胸前,明煌煌的金絲九龍圖騰張牙舞爪,像極了此刻震怒咆哮的主人。
雲傾一怔,心都不禁咯噔一下,腦海中頓時劃過無數種可能性,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皇帝看著雲傾眼底閃過的瞬間驚疑,手上的力道頓時加重了,他面色更冷,有些僵硬的道:「該死的,你在想什麼?告訴朕,你剛才在想什麼?」
「你連我的思想也要管么?」雲傾挑眉,瞪回皇帝,對她而言,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她挾持太后當場被抓,現在還能躺在龍床上接受審問,待遇已經提高很多了。起初她還以為自己一醒來,睜開眼看到的會是潮濕腐臭,到處散發著血腥氣息,布滿老鼠和蛆蟲屍體的地牢中。
「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這一點永遠不能變。」皇帝沒有正面回答,卻用身份和頭銜昭示了她的所有權。但是雲傾卻再次冷笑,她諷刺的道:「皇上的皇后早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難道皇上沒有想過我這個皇后是冷仲偷梁換柱充假的么?」
皇帝的面色一變,俊容上頓時浮現出了幾分慌促和猙獰,他深黑的雙眼緊緊的鎖住她,呼吸漸漸沉重急促,隨即咬牙切齒的道:「就算是,朕也不打算放過你,冷婉兒,你別試圖激怒朕,你這一生都是朕的,朕要你在這裡陪著朕,你休想用任何事來逼朕放你出宮」
雲傾有些微怔,她沒有想到皇帝居然能忍住怒氣說出這樣的話來。是寂寞么?在這個深宮金燦燦的牢籠中,所以,他想要一個人陪著他?
因為他逃不開這個地方,所以也不讓她離開,就像這後宮里的所有嬪妃一樣,即便是她們一生都得不到帝王的寵幸,但是一旦入了後宮,就算孤獨終老也不能離開。
琥珀色的眸子失去了原本瀲灧的光澤,雲傾心頭突然有種絕望和凄楚,她以前在接受訓練時,被灌輸的思想都是古代有位帝王的軍事才能和治國英明,可是卻從來都不曾注意他們身後的那一大片宮苑裡的一切故事。可是現在,她卻切身體會了,更諷刺的是,當初她急於入宮,為自己日後掌權鋪路,可是今日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局面。
「你出去,我累了」雲傾扭過頭,不看皇帝。她需要一點時間給自己自怨自艾,讓自己度過擔驚受怕的幾刻鐘,然後再重新整理思緒,重新投入新的局勢,從長計議。這是特工的基本要則,更是做殺手的覺悟——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必須想辦法完成任務,否則,那就尋最後一顆子彈解決自己。
皇帝聽到雲傾這句話,俊容頓時發青,倨傲的下顎緊繃,隨後十分粗魯的將雲傾扯起,將她的再次逼向自己,怒道:「冷婉兒,朕再說一次,你是朕的皇后,這一點永遠都不能改變,所以,你不要裝傻試圖逃避什麼,也別夢想著朕跟劃清界限或者扯開瓜葛,你,是朕的,永遠都是。」
「皇上,皇上……」就在此時,大殿外的趙公公突然匆匆的跑了進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喘吁。
「說」皇帝暴怒的回頭,凌厲的雙眼滿是駭怒。
趙公公被皇帝的震怒給嚇住了,他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吞吐的道:「壽……壽王殿……殿下在內宮外求見,要探望皇後娘娘」
雲傾一聽凌燁雲要來,立刻揪住了皇帝的龍袍。
皇帝身體一僵,陡然回頭,眸光陡然一沉。雲傾原本暗淡的眸子已經有了幾分光澤,她顯得有些楚楚可憐的看著他,眼神滿是乞求:「我要見雲哥哥……」
皇帝面色陡寒,他一把擒住了雲傾纖弱的手,狠狠的將自己的袖袍從她手中扯出,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心口翻騰起了怒海狂嘯,理智差一點都被衝散,原來她想見的真的另有其人,原來她的冷漠和心不在焉只是對他。
雲傾見皇帝這樣,瞬間兩隻小手都伸出來,如同一隻乞求的小獸,緊緊的抓住他的袖袍,眼底的淚光顯現,神色凄楚而無助:「求你,讓我見雲哥哥,我要見雲哥哥……」
「你該死」皇帝發瘋一般的雲傾推開,憤怒的抽回了自己的衣袍,趙公公嚇得魂飛魄散,但還不來不及上前阻止,卻見皇帝一腳踢碎了一旁擺放葯碗的烏木案幾,滿身充斥著猙獰暴戾的瞪著雲傾,緊握的拳頭髮出悚人的關節響聲,隨後僵硬的指向雲傾,咬牙道:「冷婉兒,今日的話你最好給朕吞下去,否則朕殺了你」,隨後轉身怒氣衝天的出了大殿。
趙公公嚇得呆住了,他怔了半晌,然後又僵硬的看了看床榻上滿臉凄楚,嬌小婉柔的雲傾,心頭不禁動了幾分惻隱,但是卻還是立刻起身,連滾帶爬的跟隨帝王的腳步衝出了大殿。
咣當一聲,楠木雕花門被踢開又被重重的關上,掀來一陣強勁而冰冷的風,觸動滿殿的幔帳。隨後,一切又靜止……
雲傾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眼底悲傷的情緒立刻煙消雲散,她抬手托著自己的小臉,紅唇堅毅的抿緊。
她現在可以說是身陷囹圄,所以不得不將皇帝的主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至於凌燁雲,他是皇室宗親,當朝的壽王爺,小皇帝就算真的忌憚他也不至於能將他怎麼樣,畢竟是血濃於水,骨肉親情。
皇帝一夜未歸,而第二日清晨,趙公公匆匆的回了凌霄殿,告知雲傾皇帝昨夜宴請了契丹使臣,飲多了,醉倒在了書房內,但在半醉半醒間已經下旨讓雲傾搬回宸棲宮。
第三日清晨,雲傾尚未起身時,蠻兒就來告訴她,太后已經啟程前往驪山靜養,隨行還帶著芙貴妃和西六宮的大半嬪妃,皇帝下旨,派遣冷戰天率領三千精兵護送,並從護國寺中調出了三十來名年紀幼小的尼姑一同隨行,每日唱經念咒,為天下百姓祈福。
第七日,契丹使臣回去,皇帝率領文武大臣送行於金鑾殿前,並以黃金、綢緞十車,珍珠千斗為回禮。契丹使臣在玄武門前叩謝天恩,捧著軒燁皇帝同意言和的皇榜上路,依舊是威烈將軍冷戰天率領一萬兵馬親自護送至齊國邊關外。
轉眼,三個月過去,隆冬將至,風寒氣涼。
宸棲宮中,雲傾悶悶的坐在金絲楠木鳳榻上,嬌小的身上裹著雪白的狐裘,那柔軟的皮毛映襯著雲傾略略紅潤的小臉更為嬌艷。
蠻兒在宮殿里忙碌,取了銅爐取暖,將整個內殿中烘得暖如初春,她歪著頭看著雲傾,輕笑道:「娘娘不開心啊?最近這幾個月,皇上可重用冷將軍和相爺了,而且現在後宮也安靜下來了,以後,再也用不著擔心太後娘娘會來找皇後娘娘的麻煩了。」
雲傾神色懶懶的,以前她很討厭冬天的,可是這樣無所事事的冬天她還是第一次過,所以厭惡情緒並不是很大。這三個月,冷氏一族的確在朝廷上佔盡鰲頭,小皇帝不僅將所有大小事務都交付給了冷仲這個丞相,並且只要有領兵之事,基本上都用冷戰天,冷氏現在可謂是隆寵正盛,天下人無不羨慕。
自太后和西六宮的那些嬪妃搬離後宮之後,整個西六宮就如同成了廢墟一般,每到深夜之時,只有零星的幾個宮殿還有燈火,蕭索之意森然。不過,自從太后和芙貴妃離開之後,顏美人倒是氣色好多了,彷彿整個人再次復活了一般,後宮雖然已經沒有晨省的禮節,不過也許是恐於這樣死寂的安靜,所以每日到了晌午時,大多嬪妃也多會到宸棲宮坐上一坐。
「有什麼可開心的?大殿周圍都是羽林軍看守,宮殿內外也都有探子,這座宸棲宮現在就像一隻金籠子,想出去散散心都不行」雲傾慵懶而漫不經心的說道。皇帝雖然沒有對她下禁足令,但是里裡外外布下的天羅地網已經足以讓她插翅難飛了,所以就算皇帝重用冷戰天又有什麼用呢?她在後宮寸步難行,更別說可以接應。
「娘娘……」蠻兒被雲傾的話給嚇住了,她張望了一眼,生怕皇后再說出什麼話來激怒皇上。
這三兩個月來,皇上政務繁忙,但是每隔兩三天都會來宸棲宮看望皇后,甚至有時還在這裡宿夜,可是皇后每次都會與皇上言語衝撞,而造成的結果就是,不是將皇上氣的摔門而去,就是鬧得不可開交。現在殿外的那些宮娥們也是每日都提心弔膽的生活,唯恐一步錯,腦袋不保。
雲傾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斗篷,起身走進了寢殿,也不在意隔牆有眼,隔窗有眼這些話,反正這裡已經滿是皇帝的探子,躲也躲不掉,所以她也索性大大咧咧的過日子,而每天的節目也無非是吃飯、睡覺、發獃,與後宮那些嬪妃扯扯無聊的話題。
嬌小的身體爬上了鳳牙床,雲傾鑽進了被蠻兒熏過安神香的被窩,如同一隻懶倦的小狐狸一般縮著。這樣的好日子能過一天算一天,指不定哪一日皇帝厭煩了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將她往丟冷宮裡一丟,到那時候,她想過這樣的日子都只能是妄想了。
迷迷糊糊的睡了半日,雲傾醒來時,天色已經暗沉了。但她剛睜開眼,就見蠻兒匆匆的跑見來,神色有些緊繃,但是還是咧著小嘴跟她打哈哈。
看到蠻兒這個摸樣,雲傾不用問也知道必然是皇帝來了。最近應付皇帝的御駕,蠻兒是越來越力不從心了,因為雲傾對皇帝的態度實在讓她抓狂想哭。而今日也是一樣,只見雲傾懶懶的從床榻上起身,到鏡前梳了梳一頭烏黑的長發,隨後披了件狐裘斗篷便走出了寢殿。
內殿外,一陣寒風吹進,掀起了明黃色的幔帳飛舞,珠簾沙拉沙拉的搖晃。雲傾走出大殿,遠遠的只見昏暗的蒼穹下,身著黑色內侍朝服的趙公公匆匆的跑來,他身後是一駕緩緩來的明黃車輦。
「臣妾,恭迎皇上聖駕」雲傾在那輛車輦停落在大殿前時,緩緩的福身說道。蠻兒和內殿的所有宮娥則是面色緊張的全部叩拜在地,雙手匍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連頭都不敢抬。
皇帝從車輦上步下,一身墨色綉九龍長袍隨步而皺,玄色的戎靴沉穩的踏上漢白玉石階,抬手攙扶起雲傾,略帶疲憊的聲音:「外面這麼冷,怎麼不在大殿內等?」
雲傾起身,卻是一臉平靜冷清的道:「皇上駕臨,臣妾自當在大殿前跪迎,這是規矩」
皇帝黜了黜眉宇,冷冷瞪著雲傾,隨後哼了一聲,甩袖大步踏進內殿。雲傾垂著睫羽,在皇帝從自己身前越過時,緩緩的抬起,她靈動的雙眼瞥了一眼大殿外的所有建築和陳設,隨後不動神色的轉身跟隨著走進了內殿。
皇帝坐在鳳榻上,他一手拿著鐵叉撥弄著爐中的炭火,零星的火光跳出,噗噗的響,讓整個大殿內再次暖意融融。雲傾褪下了身上的狐裘,也毫不客氣的走到爐子前坐著,卻是如同一隻貓兒般的捲縮在一旁的鸞椅上。
「北伯侯去世了,朕派國舅爺去弔喪,可能要幾個月,等楚太子平安登基之後才會返回金陵」皇帝雲淡風輕的說道。最近,他每次來宸棲宮都會告訴雲傾關於她父兄的消息。
「皇上是想利用國舅的威名震住匈奴人,以保楚太子平安登基」雲傾冷笑,皇帝的心思她豈會不明白?北伯侯一死,匈奴必然猖獗,萬一楚國失手,軒燁國必然要面臨巨大的威脅,所以小皇帝便利用冷戰天來威懾匈奴。
皇帝僵住,他劍眉緊黜,抬眼深深的看著對他已經疏離到了警惕的雲傾,眼底閃過了不可忽略的怒意,他薄唇緊抿,隨即丟下手中的鐵叉,低沉的道:「朕就那麼令你厭惡么?就是因為朕沒有讓你見壽王,所以現在你連跟朕說句話都那麼夾槍帶棒?」
雲傾微怔,這時才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見到凌燁雲了,他那麼關心自己,只怕急的已經不行了。但願不要因為自己再加重病情才是,否則她真是罪惡滔天。
雲傾突然的沉默,在皇帝眼底已經變成了無言的默認,他面色越來越難看,而後猛的起身,揮袖砸了一旁插著幾支紅梅的青花瓷瓶,怒氣沖沖的離開了。
嘩啦一聲巨響,拉回了雲傾的思緒,然,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時,坐在自己身側的人已經入一陣駭怒的狂風一般出了大殿,只留下瘋狂晃動的瑪瑙珠簾。
她愣了愣,隨後不由得嘆息了一聲。她跟小皇帝,只怕再難回到以前了,就算是虛情假意,也不行了。
一夜渾渾噩噩的過去,第二日卯時,雲傾就醒了,因為今日窗外顯得格外的亮堂,不似往日那般昏沉幽暗。嬌小的身體爬上案幾,穿著單衣的雲傾伸出如玉的小手,推開窗外,入眼的竟是一片蒼茫的雪白。
下雪了!雲傾精神為之一震,不禁有些驚奇的看著窗外飄揚如棉絮一般的雪花,以及那原本蕭條枯黃的樹林此刻披上的銀色華裳,上天彷彿花了一夜時間,鬼斧神工的雕刻了這潔白純凈的工藝品,令人驚嘆不已。
三個月來,第一次有了振奮的精神,雲傾立刻披上了一件狐裘,嬌小的身體輕巧的躍出了窗外,而後如同一隻踏雪而行的白狐一般,快速的與這白茫茫的世界融為一體。
雲傾的輕功很好,所以想要逃過那些暗中的眼睛可謂是易如反掌,但是這三個月來她自所以選擇如此乖巧的帶著宸棲宮與皇帝鬥嘴慪氣,也無非是想降低他的警覺性而已。淺淺的腳步踩在厚厚的積雪上,沙沙的聲音十分好聽。
雲傾一頭烏黑如錦緞的長發披散在身後,飛快的奔跑的瞬間飄揚在耳側,她輕盈矯捷的躍上了幾株高大的樹枝,微微一顫,那一夜堆積的雪便啪啪的落下。她心情舒暢的呼吸著這冰涼的空氣,而後從樹梢上眺望這個雪白的宮殿,即使,被遮掩了金碧輝煌的光彩,卻依舊巍峨高聳。
從樹梢上躍下,雲傾緩緩的走到一片梅花盛開的園林中,萬千雪白中一片嫣紅,造就了雪地里唯一令人陶醉的風景,雲傾抬手,掐斷一根枝條,看著那含苞待放的梅花上,還結著晶瑩的冰花,一股傲骨的暗香迎面撲來。
雲傾輕柔一笑,心底的陰霾不禁一掃而光,喃喃的吟道。
啪啪啪——突然,不遠處響起一陣拍掌聲,雲傾一驚,驟然回頭,竟看到不遠處竟然站著一個身著黑色長裘的男子,且還伴隨著低沉的讚賞聲:「好一句『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不虧是皇後娘娘,不僅景緻如畫,意境更是傳神。」
。雲傾雙眼一眯,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是在那男子緩緩向自己走來之時,雲傾才陡然警惕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竟然是齊戎狄,他不是應該早回齊國了么?
「皇後娘娘看到我,似乎很驚訝啊?」齊太子笑意盈盈,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與眼底的陰沉十分不相符,他負手走向雲傾,眼神略帶驚嘆的打量著雲傾,笑道:「臣下的確不該出現在這裡,不過就在昨日,我受了父王之名,護送貢品來金陵,順便叩謝皇上治理我國旱水之災的隆恩,怎麼,皇後娘娘似乎並不歡迎臣下」
齊太子說的狡猾陰沉,並且雙眼自始自終都沒有離開過雲傾。這個女孩,四個多月不見,竟然又蛻變得如此嫵媚動人,雖然只有六歲,但身上卻擁有著尋常女子沒有的倨傲和冷冽氣質,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明白的寫著聰慧與狠絕。這樣的嬌小的身體竟然蘊含這些匪夷所思的東西,不得不讓他以奇妙二字來形容。
雲傾勾起唇角,卻是冷清一笑,把玩著手中的梅花,道:「齊太子真是有心,想來皇上看到今年豐厚的貢品,必然也會十分高興」
齊戎狄眼底一沉,雲傾話語間的諷刺他又豈會聽不出來,但是雲傾愈是如此,他就愈是覺得她特別,所以不僅不惱怒,反而笑得更為爽朗,他道:「皇後娘娘果然言辭犀利,數月前,臣下在朝堂之上有幸能和娘娘對弈,現在想想,實在是榮幸之至,所以無時無刻不想著什麼時候再能見到娘娘,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臣下日夜思盼,卻不想在今晨的樹林中看到踏雪尋梅而來的娘娘。」
齊戎狄虛情假意的作嘔之詞,聽得雲傾身上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她斜眼睇著這個包藏狼子野心的男子,不禁有些好奇的道:「齊太子千里迢迢的從極南之地前往皇城帝都,這來來回回的折騰,不會只是為了見本宮吧?」,雲傾沒有忘記那日深夜突然潛入後宮,對自己昭顯虎狼之心的他。這個男子連一朝的皇后都極力拉攏,恐怕在朝廷上也已經有了不少幕僚。
「皇後娘娘聰慧無雙,又豈會不明白臣下的意思?」齊太子笑的中肯,誠意十足。
「你覺得以齊國的兵力,可以與軒燁國為敵?」雲傾挑眉,實在不明白他的信心來自於何處。
「哈哈哈」齊太子朗聲笑起,他緩緩的在雪地上踱步,傲然而自負,且絲毫不遮掩自己野心的道:「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卧薪嘗膽,而後有吳越之爭,臣下相信,雖然眼下不能立成大業,但是假以時日,必然可以君臨天下。」
「齊太子三番兩次來找本宮,你憑什麼覺得本宮不會將你的狼子野心告訴皇上?」雲傾淡淡的說道,卻是一步一步的說出自己的疑問。
從齊太子第一次如內宮之時,雲傾就已經懷疑這一點。齊戎狄似乎很有把握她會與他聯手,並且不會告訴凌燁軒一般,但是他的這份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齊太子微怔,似乎對雲傾的問題有些震驚,他眼底劃過一絲算計,隨後竟笑道:「皇後娘娘難道不知道皇上對冷丞相及威烈將軍的忌憚么?而且臣下來金陵之前就已經聽說一些關於娘娘不利消消息。」
雲傾眼底一冷,忙問道:「什麼消息?」
「呵呵,現在,天下人都在傳言,皇後娘娘是一個妖孽,並且暗中勾結國舅和當朝壽王小叔,想謀權篡位」齊太子眼底閃爍著笑意,一字一句的道。
雲傾驚住,她有些錯愕的看著齊太子,勾結國舅和壽王,謀權篡位?
眼底一冷,雲傾隨之也明白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為能傳出這樣對她不利謠言的人,只有遠在驪山靜養的太后王氏。果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沒有想到她雖然人已經離開了皇宮,竟然還可以興風作浪。
但是——雲傾眼底沉了沉,這一點小事還不足以讓她忘卻還注意的另一個重點。抬眸,秀眉微挑,雲傾有些冷清的道:「剛才本宮聽齊太子說,皇上忌憚本宮的父兄,看來,這其中的原由來去,齊太子似乎很了解啊?」
果然,齊太子面色一怔,所有有些詫異的看著雲傾那張嬌小的面容,漆黑深邃的眼底有瞬間的掩飾情緒,但卻一閃而逝,他裂唇笑道:「皇上忌憚臣相和威烈將軍的事情,天下皆知,臣下只是有所耳聞罷了,至於這其中的原由,臣下道也是聽說過一些,好像是關於皇上六歲中毒之事,有外界傳言,說是臣相買通了太醫院的常太醫,所以……哈哈哈,當然,這些也都是道聽途說罷了,相爺對皇上忠心可昭日月,而皇上現在也對相爺十分重用,所以這些沒有根據的市井傳言,皇後娘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原來是為小皇帝重新重用冷仲父子才千里迢迢趕到金陵的。雲傾眼底陡然升出殺機,聰慧如她,又豈會不明白齊太子話語中所隱含的陰謀和設計?看來,當年冷仲父子遭先皇猜疑,齊國還真是出了不少力啊。
不過,齊國這麼做,也許只是想讓先皇忌憚冷仲,從而離間君臣之間的關係,而後趁先皇想要對冷氏一族動手的時候拉攏冷戰天。
但是,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冷氏一族現在都平安的屹立於朝堂之上,並且還生出了一個能成為當朝皇后女兒。所以,便有了那一日的朝堂刺探和暗藏隱喻的話,齊太子那一日目標是她,卻也是想激起皇帝對六歲之時的記憶,用激將法催促小皇帝加快對付冷氏的進程。可惜,他沒有想到短短數月,局勢變化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算計和預料。
一場驚天陰謀,害死朝廷多位老臣,而這個罪魁禍首竟然就在她眼前。雲傾胸口沉悶,她冷冷的看著齊太子那胸有成竹的神色與霸氣凜然的摸樣,有種想將他撕碎的衝動。
不過……雲傾眼底突然劃過一絲算計。
「齊太子的話,本宮明白了,沒有想到小皇帝竟然如此卑鄙無恥,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本宮的父親和兄長,如今還囚禁本宮……」雲傾突然神色嚴肅,且滿面哀傷的說道,且在說到『囚禁』二字時,加重了語氣。
既然齊太子想利用她,那麼,她何不也利用他來擺脫這被圍困的局面?
只見齊太子一驚,似乎十分詫異,他道:「皇後娘娘被囚禁了?」,可愣怔片刻后,卻又露出一副有所了悟的摸樣,道:「難怪臣下發現宸棲宮大殿內外都有高手潛伏,令人寸步難入,原來皇上竟然將娘娘禁足了。」,他原本以為,是雲傾為了防備他才布下那些高手的。
雲傾點頭,道:「沒錯,所以現在本宮自身難保,恐怕不能幫齊太子成就皇權霸業了」
「娘娘是怎麼出來的?」齊太子沒有理會雲傾的暗語相加,而是帶著幾分警惕的問道。
好一個機敏的齊太子,雲傾抿了抿唇,卻故意挑眉道:「本宮讓自己的貼身宮娥裝扮成本宮的摸樣在內殿里坐著,引去那些人的主意,而自己則是悄悄的從寢殿的後窗格上爬出來的。」
「皇後娘娘很聰明」齊太子點頭,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摸樣。
「本宮的貼身宮娥武功不弱,所以知道大殿周圍有高手潛伏」雲傾知道齊太子懷疑什麼,立刻找了一個適當的理由搪塞。
「原來是這樣」齊太子眉宇舒展開來,顯然是相信了雲傾的說法。於是他臉上再次浮出笑意,對雲傾示好的道:「如果娘娘願意助臣下一臂之力的話,臣下倒是可以助娘娘離開這金絲牢籠,但卻不知道娘娘的意思……」
「凌燁軒不仁,本宮何必對他有義?齊太子有何高見,儘管說,只要能保住本宮的父兄,別說是謀反,就算是要本宮現在去取小皇帝的人頭,本宮也在所不辭,只是可惜,本宮一個柔弱女孩,手無縛雞之力……」雲傾故意說得義正言辭,神色更是嫉惡如仇。
「皇後娘娘當真願意與臣下合作?」齊太子眼底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唇角的笑也有些猙獰。
「除了齊太子之外,現在還有誰能幫本宮脫離困境么?」雲傾帶著幾分安撫的說道,眼神堅定。
「好,爽快」齊太子朗聲大笑,隨即蹲下身子對雲傾道:「皇後娘娘,臣下有一計……」
回到宸棲宮時,雲傾神色如常。晌午時,趙公公來了一趟,帶領了不少宮娥魚貫進入內殿,將齊國太子進貢的那些上好綢緞、南海珍珠、芙蓉錦簟等等都送了過來,笑容可掬的對雲傾道:「皇後娘娘,這些都是皇上賞賜的,還望娘娘能夠笑納」
雲傾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因為上一次的經驗,她已經懂得該控制情緒,不可得意忘形,於是只是淡漠的點了點頭,懶懶的道:「趙公公辛苦了,蠻兒,打賞,這裡賞賜的東西,若是有什麼是公公喜歡,也就拿去賞玩吧,本宮擺放著也沒有什麼意思。」
趙公公笑著道:「奴才謝娘娘賞賜,但是這些東西都是皇上親自挑選的,娘娘可別辜負了皇上的心意,東西已經送到,老奴這就告退了」,說著,便領著那群宮娥退了出去。
雲傾看著那些珠寶首飾,又掃了一眼大殿內的宮娥,突然有些心生不忍。自己一離開,這些宮娥的命運也不可知了,但是她自己都難以保命,根本就顧不上她們了,但是畢竟主僕一場,若是她們能逃過這一劫,也算是有造化的。
「蠻兒,將這些珍珠和銀錠子都分發下去吧,這些宮娥連日跟著本宮擔驚受怕,也難為她們了」雲傾嘆息一聲說道。
蠻兒沒有注意雲傾的不一樣,因為雲傾平日里也經常打賞下人,所以忙笑著應道:「皇後娘娘的好,就算不打賞,她們也都記著呢」,說著,便起身將那些烏木托盤中的銀錠子取出來,分發給了那些宮娥。
「奴婢謝皇後娘娘賞賜」那些宮娥得了賞,個個都眉開眼笑,絲毫不知,眼下正有一場大禍等待著她們。於是謝了恩后,便面色歡喜的告退。
「蠻兒,你跟隨了本宮這麼久,一直都忠心耿耿,本宮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但願萬一出了什麼事,我還有能力保你一命」雲傾有些傷感的說道,可是以小皇帝的城府和深思,她卻不知道自己耍得這些小聰明究竟是否能夠逃過他的眼。
「皇後娘娘,您在說什麼啊?」蠻兒睜大了雙眼,彷彿雲傾說的話十分驚悚一般,嚇得她的小臉都有些蒼白,她緊張的道:「娘娘,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皇上他……他要,要對娘娘您……」
「好了,天色不早了,傳膳吧,本宮有些餓了」雲傾看著蠻兒緊張的神色,心中一陣不忍,但是卻為了自己的計劃,不得不立刻岔開話題。
蠻兒看著雲傾,一雙清透的眸子閃爍著不安,但是卻還是應聲點頭,輕輕的道:「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珠簾微晃,蠻兒的碧羅色的身影消失在幔帳之外,雲傾閉上了雙眼,不禁暗自祈禱:但願,她能逃過今晚這一劫,也但願……她的離開不會連累任何人,也不會傷害任何人。包括,凌燁軒和凌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