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朝堂

  三日後,欽天監的大臣按照母后的意思上呈奏章,請我下旨冊封冷婉兒為後,且,母后在此時已經急不可耐的為我將一切聘禮都已準備妥善,甚至那些賞賜的紅綢錦緞都由她老人家自己一一查看,光是下聘的禮就有珍珠萬斗,金銀不計,綢緞布匹十車,糧食萬擔。


  我根據母后的意思擬旨,是以『七夕節,皇后入建章宮,太后見之甚喜,言之柔嘉淑德,風姿雅悅,端莊敏睿』為由,冊立中宮。


  我將聖旨交給趙安去指派,但是自己卻立刻拔腳前往了顏兒那裡。冷婉兒的底細我不能摸透,如今又由太後為她撐腰,兩黨結成一派,形勢對我極其不利,所以我必須在整個後宮的嬪妃之中裝成對顏兒盛寵的摸樣,如此才能壯大自己的勢力。


  顏兒自從三日前被冷婉兒氣了一次之後,便拉扯著我哭啼了好幾次,言之這個小皇后目中無人,囂張跋扈,言行怪異,毫無大家閨秀風範。我看著顏兒哭得梨花帶雨,傷心楚楚的摸樣,也只能是安慰,並告訴她,太后喜歡小皇后,今日,小皇后就要入宮了。


  顏兒一聽,起初怔住,隨後便哭鬧得更凶了,小手扯住我的袖擺,將那一日御花園選秀中,小皇后如何羞辱她和芙兒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且還添油加醋的說了一堆冷婉兒的壞話。我只是含笑聽著,然後安慰了她幾句,又賞賜了些東西,算是打發了她。


  正午時,母后在御花園的亭台內設置了百官全宴,算是將這個小皇后引薦給滿朝的文武百官。我坐在垂落著明黃垂簾的亭子內,母后坐在屏風阻隔之後。


  天氣有些悶熱,雖然亭子內用赤金溜邊的明黃垂簾包裹遮掩,左右各三名宮娥執大扇,也布置了冰塊驅熱,但是卻還是覺得煩躁難當。百名官員排成兩排站在毒日頭下,個個額頭上冒著晶瑩的汗珠,卻都低頭俯視,雖然有內侍的太監送冰水和帕子,但沒有人敢動一下。


  「皇上,小皇後到了」此刻,一陣令人期待的腳步聲快速奔來,帶著了另眾人心頭落下石頭聲音稟報道。


  我喝了一口茶水,有些煩躁的黜了黜眉,沒有說話,而母后則是慈柔的道:「快帶來」


  「皇後娘娘駕到——」焦人的等待中,終於聽到了趙安尖銳的唱音。頓時,御花園中燥熱難當的官員幾乎都鬆了一口氣,忙整袍提靴,齊整化一叩拜在地:「臣,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眯起雙眼,隔著幔帳垂簾朝前方的步輦望去,只見趙安撩起金絲綉鳳的垂簾,內側,一個素手纖柔如玉的女子攙扶著他的手臂步下,隨之一抹小巧的艷紅奪入我的眼中。


  冷婉兒委身出輦,嬌小的身子踩踏了一名小太監的背上步下,華盛艷麗的鳳紋長擺拖延在青石地磚上,金線刺繡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我瞬間呆住了,從不曾想象過身著華麗衣裳的她竟然是這樣的明艷,她臉上沒有這個年紀孩子該有的天真燦漫,清澈的眸子雖然水靈,卻也不似天真無邪。


  她就像一個妖精,披著火色刺目的外衣,如同一隻紅狐。


  「臣妾參見太後娘娘千秋長樂,皇上萬歲無極」冷婉兒上前,提起裙擺叩跪在地,那清脆稚嫩的聲音另御花園中所有人都為之一震,我深凝眼前的女孩,她身上沒有一點頑劣和千金小姐的矯情,但是滿身上下卻充斥著一股說不出的倨傲,令人移不開眼。


  「皇后一路勞乏,平身吧,來人,賜鸞墊」我冷冷淡淡的說道,不過心底對這個小丫頭卻產生了一種濃厚的興趣,不過,警惕卻也跟著增長。


  「謝皇上恩典」她緩緩應答,雖然只有五個字,卻足能顯現出她的膽識。


  冷婉兒的鎮定讓我覺得很不舒服,不過從心底卻又感覺她的確是個很是與眾不同的女孩,於是便刁難一般的道:「兩月不見,皇后愈發出落得標誌了,還是父皇英明,竟為朕尋了這麼一個才德雙賢的皇后,皇后,你告訴朕,朕的後宮該如何統轄管制?」


  眼前的女孩微微抬起精緻的下頜,柔嫩的聲音道:「臣妾以為,該擬定後宮規制,頒布行德效令,宮妃日出夜寢,入座起安加以約束,若有出矩,按規制效令處罰。」


  她的話音一落,整個御花園都一片嘩然。


  我也怔住了,沒有想到這個小丫頭竟然還真敢說。


  「早聞皇后才德出眾,性情敏睿,今日朕倒是見識了,難怪太后稱讚皇后是『風姿雅悅,端莊敏睿』」我帶著幾分隨意的說道,然,沒有想到她竟回頭看我,眼底雖然一如既往的清透,卻她也另人察覺不出其中的隱藏的東西。


  她的確是不同的,與其他的孩子不一樣。就算我在六歲的時候,也不曾能夠做到她今日的鎮定從容。


  「太後娘娘謬讚了,臣妾在家受父親教導,遵從父慈子孝之道,今日在皇上和諸位大人面前獻醜,若有不是的地方,還請皇上和諸位大人不以臣妾年幼無知為過」她回答的巧妙,也十分銳利,但雖是卑謙之語,但是說出來的味道卻令人為之一震。


  我一頓,驀地黜眉凝視她,真是一個大膽的丫頭,可是卻沒有想到她也看著我,那眼神空靈清透,似乎什麼都沒有,又似乎如同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正等著我陷入。


  自我為太子之後,還不曾有人敢這麼看我,即便是自小與我一同長大的顏兒也一樣。我的下顎慢慢的緊繃起來,感覺很是不舒服,但心底卻又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滋長。


  御花園上空,烈日荼毒,四周蟬鳴聲愈發的響亮,吵得人心神不寧,氣氛愈發的壓抑沉悶,而我的小皇后則依舊是面色從容,眼神平淡如水,那毫無心機的神色竟然人有種恍惚的感覺,只覺得她這樣的放肆本來就應該的,並且十分自然。


  「皇後娘娘」百官中終於有人不滿她的行徑,站出來說話,我抬頭,冷婉兒也轉移了視線,是禮部尚書武翊思。


  「臣久聞皇後娘娘三歲解析詩經,四歲熟讀兵法,琴棋書畫五一不精,故而想向請教皇後娘娘一二」武翊思為人耿直,言詞也是向來單刀直入。


  我慢慢的扯起唇角,帶著一種看好戲的心態,武翊思向小皇后發難,我倒是要看看這個小丫頭是否長了三頭六臂,如何去應對。


  但是結果竟然出乎我的意料,冷婉兒不認識武翊思,她竟然讓列在兩側的冷戰天告訴她,然後三言兩語就讓武翊思無法再應對下去,並且還提到了與時俱進,故而翻新之說,將原本棘手的問題再次拋回給武翊思。


  與時俱進,故而翻新。這是軒燁國歷代皇帝最注重的治國之道,從太祖皇帝開闢疆土,登基稱帝,道世祖廢黜活人殉葬及監牢殘酷刑具至今,歷代皇帝能得『大德弘功』、『聖仁純孝』的英睿仁君之名,都在於廢黜荒唐舊制,開立新法。


  果然是個妖孽,小小年紀,居然能夠揣摩得出軒燁國的治國之本,讓武翊思啞口無言。


  然,冷婉兒見武翊思不語,卻故意給了階梯,道:「武大人,太祖、世祖、清祖都是萬古稱頌的仁君,就如先皇,先皇自所以能被加封謚號為『體天隆運定統建極英睿欽文顯武大德弘功聖仁純孝章皇帝』,這欽文顯武的大德弘功之意,本宮想,諸位大人都應該明白。所以,本宮以為,凡事在未做之前,不必忙於下定論,畢竟後宮嬪妃的威儀,就是皇族的威儀,所以本宮敢請武大人能對本宮的的提議三思而後駁」


  她給足了武翊思的面子,並且自己找了階梯給他下。我不知道這個小丫頭是天生早慧,還是冷仲那隻老狐狸早有囑咐,她似乎對皇宮裡的權衡利弊十分清楚。


  武翊思也是個聰明人,他見好就收,見冷婉兒願意給台階,便下去了。


  因為冷婉兒給的這條台階,若是武翊思順水推船的讓一步,那麼她在朝中必然已有了一寸立足之地,若是武翊思再三刁難,那麼六部之中或許會有更多的想要挑釁她,畢竟她只是一個孩子。


  ……


  經過上次的御花園召見之後,母后便親自擔當起了冊后大婚的所有事宜。以前,我迎娶新妃,都只需穿著紅袍即刻,可是這一次卻需要經過繁雜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


  母后親自圈定了工部尚書文言凱、禮部尚書武翊思及戶部侍郎桐棆權三位重臣攬大局,操持把關,事無巨細都操辦的格外的費心,甚至將冷婉兒留在了建章宮中親自照料。


  大婚的日子定在八月初一,但是七月十五之時,各國諸侯就已經紛紛動身前往金陵城,來恭賀朝拜。


  其實我知道母后將冷婉兒接進建章宮是什麼意思,不能說是密謀,但是起碼不會單純的陪伴。母后想拉攏冷氏一族的勢力來打壓顏兒,藉機讓芙兒地位更上一層樓,這才是至關重要的目的。


  而我,在母后忙碌的這段日子裡也沒有閑著,而是讓趙安在上一次母后在御花園中挑選的秀女中找了一個最沒有心計,且舉止嬌慣輕浮的嬪妃過來。趙安待在我身邊多年,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於是便找了刑部侍郎柳燕衡的女兒,柳美人過來。


  柳美人是一個姿色不錯,才華也略有小成的大家千金,因著柳燕衡的疼愛,所以十分嬌貴,最關鍵的是她胸無城府。


  我將她召倒凌霄殿,起初她受寵若驚,感激涕零,但是隨著一日兩日的恩澤聖寵,她也開始漸漸的以為自己的確是姿色上呈,深受我的喜愛。我讓趙公公將她安置在凌霄殿的甘露殿中,雖然以我身子虛弱,不能圓房為由不曾真正的寵幸與她,但是平日里我吃穿用度都一律按照一樣的賞賜給她,讓她感覺自己與眾不同,所以恃寵而驕。


  此外,我還賞賜了兩名御前侍女去伺候她,不批閱奏章的時候,也召她來陪伴,讓她唱歌撫琴。老實說,這個柳美人的舞和琴都不怎麼樣,但是我卻還是讚不絕口。


  短短十來日的時間,她已經愈發的嬌縱,從以前的小心翼翼到後來甚至連御前侍女都敢責罵,而我也私下暗示趙安散播謠言,言說我甚是寵愛她,很不喜歡小皇后,若非太后勉強,這個皇后早就被我廢黜。


  趙安領命,便去散播謠言,果然,柳美人耐不住性子,去找了冷婉兒的麻煩。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總是想著要試探冷婉兒,因為我壓根就不相信一個六歲的小丫頭當真能夠厲害到何種程度。


  事情如我所想的那般發生了,但是當柳美人在幾個灰頭土臉的宮娥攙扶下,跌跌撞撞的跑進凌霄殿的時候,卻讓我震驚不小。


  也許是柳美人被我召寵於凌霄殿的事情的確鬧得夠厲害,所以這件事情已發生,整個後宮排的上分位的嬪妃幾乎都趕了過來。我示意趙安去稟報太后,然後再去相府通知冷仲父子。


  母后的態度很是明確,她似乎也很想知道冷婉兒究竟有多與眾不同,是否可以為己所用,所以便涼薄的道:「隨她鬧吧,哀家也正想看看這個小丫頭究竟有多與眾不同」


  不足半柱香的時間,該到的都已經到了,但是冷婉兒卻遲遲沒有露面。


  莫非是打了柳美人懼怕了,不敢來見我?想到這裡,我心裡突然有些很不舒服,但卻又說不出是為什麼。


  大殿中,柳美人跪在白玉階下哭哭啼啼,一頭散亂的鬢髮上還沾染了幾片牡丹花和深綠的殘葉,華貴的雲錦長袍也略帶皺痕和殘破,看起來好不滑稽。


  而她身後,則跪著五名神色惶恐難安的宮娥,每人臉上都印著清一色的精巧鞋印,竟有說不出的協調一致。


  我冷冷的看著整個大殿擠壓的奼紫嫣紅鶯鶯燕燕,和哭哭啼啼的柳美人,眼底的厭惡不禁更深一層,且還帶著幾分不耐煩,也許,是那個小丫頭還沒有來的緣故。


  「老臣惶恐,不敢居於鑾殿之上,還請皇上降罪」冷仲一進凌霄殿就急著給冷婉兒頂扛罪名。


  「皇上,臣妹年小無知,頑劣活言語不恭是常有的,還請皇上開恩,若是臣妹有什麼不是,臣願意代為受過」冷戰天也立刻說道。


  這父子二人的焦急不是裝出來的,看來,冷婉兒在丞相府中的確受盡了疼愛。


  可是一家父子二人爭相求情頂罪,的確溫馨,但是柳美人卻心裡恨得牙癢,她不是相門之後,父親官職不高,如今好不容易得到我的寵愛,正好借著這件事將小皇后除去,豈有錯過的道理?

  於是她扭過頭,高聲道:「老丞相,威烈將軍,你們的女兒已經是軒燁國母儀天下的皇后了,再不是什麼婉兒小姐,皇后犯法,還要父兄頂罪么?」


  我冷冷的露出了笑意,因為冷仲父子啞口無言了。可是我心裡卻始終煩躁,因為那個該到的人還沒有到。


  她終是沒讓我失望,在眾人矚目之下,傲然挺首的踏進了凌霄殿中。當我看到那抹艷紅色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竟有種煩躁消失,只剩下暢快的感覺。


  冷婉兒出現的時候,臉上卻帶著倨傲冷清,眼神帶著三分邪氣,七分冷傲的步上紅毯,這種氣勢讓周遭的人似乎都生出了幾分畏懼。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這才是母儀天下的女子該有的氣勢。


  「皇上,您要為妾身做主啊,您看小皇后將妾身打的,嗚嗚嗚……」柳美人見冷婉兒來了,且沒有絲毫畏懼,立刻大聲哭鬧起來。


  我黜了黜眉宇,故意裝作冷清的道:「皇后,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臣妾只知道今日立了三件奇功,何罪之有?」我原本只想嚇唬嚇唬這個小丫頭,確沒有想到她竟然說了這麼一句。


  我有些驚訝,突然來了興緻,道:「哦?這倒是稀奇,皇后說來聽聽,究竟是立了哪三大奇功?」


  冷婉兒勾起倔強的紅唇,倨傲的抬起起下顎,道:「臣妾先向皇上稟告事由,此事皆因柳美人在御花園中藐視尊卑,辱罵臣妾,甚至蠱惑宮娥無視宮中法度對臣妾大大出手而起」


  我在心底冷笑,目光掃過震得目瞪口呆的柳美人,問道:「奇功和在?」


  冷婉兒神色冷靜,一字一句道:「奇功在於,臣妾料定柳美人必然惡人先告狀,鬧到凌霄殿中,皇上也必然會召集後宮上下所有嬪妃齊聚議事,此其一;臣妾當眾拆穿柳美人,使得皇上不再受其蠱惑,不辱明君之德,此其二;臣妾出手教訓柳美人,也就是警告後宮所有嬪妃,尊卑有別,長弱有序,是為立正後宮法制,維護皇室威儀,此其三。」


  我聽得失神,不禁開始敬佩起這個小丫頭的本事,看來她的確是天生早慧,不可能是冷仲從旁提點的,因為剛才的事情一發生,就連冷仲自己都已經慌亂了。


  看來,我果真是沒有看錯這個小丫頭,她的確有趣。


  「哈哈哈……」我笑起來,心頭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更是覺得這個小丫頭愈發的有意思,我道:「好,好,很好,不愧是朕的皇后,果然是聰慧無雙,才德敏思,的確是奇功三件,無一過失」


  冷婉兒冷清的看著我,眼中的喜怒不辨,她竟如此鎮定,且道:「皇上,柳美人該如何處置?」


  她總是這般出乎我的預料,卻令我感覺自己已經深陷進了她的沉穩淡泊的眸光之中。所以,我打算接招,卻故意將問題反拋給她,我很想知道,她除了聰明之外,是否真有治理後宮的膽識,所以就道:「皇后是中宮之主,這件事,理當由皇后處理」


  我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在心裡對自己說,如果她真有這麼膽量,我就承認她是皇后,如果沒有這麼膽量的話……


  「臣妾以為,柳美人目無尊卑在先,欺君犯上在後,此刻又蓬頭面垢,衣裳不整辱沒皇家威儀,三罪同罰,該廢黜美人封號,剝去一切俸祿賞賜,禁足『聆禪殿』思過,無旨,永不得出」冷婉兒話語清晰而威懾的說道。


  我臉上的笑意頓時消退,果然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小妖孽,的確很厲害。


  我凝視著她倨傲精緻的容顏,突然有著想窺視她內心深處究竟藏著什麼,這個世上究竟還有什麼事情可以另她懼怕,於是便道:「准」


  「啊?」柳美人大眼瞪直,或許是沒有想到我竟然回答的如此爽快,且毫不猶豫,所以她當時就昏厥了過去。


  我的旨意讓在場的人都驚疑不定,但是我卻沒有要將這場好不容易策劃的遊戲就此終止。冷婉兒,你果真是什麼都不怕,那麼就讓我看看,什麼能讓你怕。


  於是我便以冷婉兒聰慧,有治國之才為由,讓她跟隨我上朝堂去聽政。


  冷婉兒聽后,面色有些變化,但卻還是很鎮定,但是我的這句話卻讓冷仲父子嚇得不輕,他們想請求,但都被我駁回,稍後,我見他們還要求情,便佯裝身子不舒坦,輕咳嗽了兩聲。


  冷仲見狀,便沒敢再說下去,只道:「皇上龍體要緊」


  我抬眼睇了一眼冷仲,淡淡的道:「朕的身子骨素來羸弱,冷卿家是知道的,如今皇后能承得老丞相的謀略,有治國之才,埋沒了豈不可惜,朕意已決,無須在議」


  冷仲面色緊繃,重重的叩拜在地:「臣,遵旨」


  我冷笑,睇望向冷婉兒,卻見她沉默片刻,也磕頭道:「臣妾遵旨」


  我原本只是想讓她低頭認錯,表示自己害怕,卻沒有想到她竟然還真的遵旨了,我眯起眼睛,這個小丫頭還真是……


  「散了吧,朕累了」我有些氣惱的站起身就離開。


  ……


  第二日,早朝之上,如我所料,百官屏息而待,個個面色難看,顯然是不樂見冷婉兒也跟隨我出現在朝堂上。


  其實昨夜,我也輾轉難眠,生怕她承受不來這般的壓力,就算她曾在御花園中讓百官刮目相看,但是那畢竟是在花園裡。所以我已經想好了,若是她不能應對的話,那麼我自然會隨意找一個借口為她擋過去,不過,如果她真的害怕了,對她倒是一個很好的教訓。


  但是這個小丫頭似乎凡事都出乎我的預料,她踏上了朝堂,面對威儀震懾的金鑾殿的時候,竟然沒有一點恐懼,嬌小的身體挺得筆直,彷彿那小小的身體里有著無窮的毅力和勇氣。


  接著,如我所料的那般,朝堂上的三五名官員開始上前發難,異口同聲的道:「皇上,臣等深知皇後娘娘才德兼備,但是自古以來,後宮不得干政乃是歷朝的規矩,皇上今日將小皇后帶上朝廷,實讓臣等惶恐,還請皇上三思,收回成命」


  而這三五名官員瞬間帶動了整個朝廷所有官員下跪,今日,為了避嫌,冷仲父子甚至都稱病不朝,所以,那些官員更是肆無忌憚。


  我帶著幾分冷笑和幾分擔憂的望著殿下所有大臣,淡淡的道:「眾位卿家言重了,後宮不得干政的確是歷朝的規矩,但是小皇后不也說了么?這是與時俱進、破舊圖新。」


  我不知道此刻坐在垂簾后的冷婉兒究竟是什麼神色,不過她的鎮定卻惹惱了我,讓我不得不在人前再下一劑猛葯去刺激她。身側的趙安從未見過這等場面,也不曾見我如此反常,所以即便身為內務府總管,看管了內宮無數爭鬥,捧紅踏白事情的他,卻依舊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小皇後年小,就算再如何才德兼備,也應該只限於後宮之中,女子入朝堂,這成何體統?」因為剛才的那番話,那三名說話的官員似乎底氣足了不少,都開始向冷婉兒發難。


  我身後發出了細微的聲響,我知道,冷婉兒也應該明白了我剛才那番話的用意,現在她人在朝堂上,面對朝臣的挑釁和質疑,是想逃也逃不了。


  我等著她的反應,可是身後卻再也沒有聲響。她是被嚇到了,還是被難倒了?


  想到這裡,我有種莫名的煩躁,正想著該如何為她開脫,但是身後卻突然傳來清脆而稚嫩的高揚聲:「刑部侍郎柳大人何在?」


  我怔住,朝堂下的人也都屏息,個個目光驚詫震異的盯著我身後的垂簾。


  「臣在」滿地跪拜的官員中,身著深藍色朝服的柳燕衡站了出來。我瞬間明白了冷婉兒想要做什麼,但是卻來不及阻止,一切就已經發生。


  真是一個決定聰明的女孩,朝堂上的她與百官的對峙和與我的對峙讓我原本存在的一絲莞爾之心,也瞬間湮滅了,之後,她的咄咄逼人和犀利更是令我煩躁不安。


  冷婉兒利用柳美人失德及所謂的『子不教,父之過』來打壓柳燕衡,使得我不得不向她就範。


  就在我氣憤惱怒之時,宮外突然傳來一聲傳報,說壽王偕同齊國太子覲見。


  齊太子是齊譽的長子,為人狡詐陰沉,喜怒不定,強勁內斂卻又手段兇狠,這個是整個齊國對這位太子的評價。


  我要大婚之事,已經發帖到了各個諸侯國,卻沒有想到率先到達的不是北伯侯倒是南齊的太子。


  齊太子上殿,我與他寒暄了幾句后,他便開始扭轉話題,提及了冷婉兒從旁聽政之事。


  原來是也是沖著冷婉兒來的,我心裡突然很是不舒坦,只冷笑道:「原來朕的皇后已經名揚四海了」


  「皇上笑話臣妾了」冷婉兒聲音甜美和淡然。


  齊太子聽聞道冷婉兒的聲音,面色有所變化,隨之上前一句發難,道:「臣聞皇後娘娘三歲解詩經,四歲讀兵法,所以斗膽請教一事」


  「齊太子請講」冷婉兒的鎮定和淡泊使得滿朝文武都震驚。


  我眯起雙眼,因為知道齊太子今日特地的跑到朝堂來決然不可能只是想請教什麼事情,必然是有意刁難,可是我本想擁護的心卻因為冷婉兒之前的爭鋒相對而改為漠然,既然她有這個本事對付我,利用柳燕衡來鉗制我,現在讓她在齊太子的面前吃點虧,也未嘗不是好事。


  可是,我沒有想到齊太子竟然公然在朝堂上提出了一個敏銳的問題,竟暗指冷仲位高權重,將來會圖謀篡位。


  我心底瞬間起了殺機,好一個齊太子,竟如此的放肆無禮,拳頭握起,打算呵斥他之時,卻又突然頓住,因為我竟很想知道冷婉兒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想知道她是否能夠明白齊太子在暗指什麼。


  而她,這個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女孩竟淡漠從容的用一首詩來回答:

  周公恐懼流言日,

  王莽禮賢下士時。


  若是當時身便死,

  自古忠佞有誰知?

  這個問題可以說是一石二鳥,驚艷絕倫,但也等於是沒有回答。


  「哈哈哈,皇後娘娘果然英明,臣,佩服」齊太子在眾人的沉默和震驚中突然大笑起來,而我,卻陷入了沉思。


  她真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嗎?為何言語之間,眼神之中流轉的,彷彿是透過了千年的歲月流露出的精明睿智還有說不出的滄桑?


  我悄然的隔著幔帳凝視她,而她卻依舊平淡如水,神色似浮雲,沒有喜怒哀樂,只有淡漠和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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