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回到家意外地看到許諾坐在茶室悠閑地喝茶的樣子,葉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今天是杜蘭醫生說的可以拆掉臉上的紗布的日子。
「拆掉了?」葉珏的角度只能看到許諾的半邊臉,所以下意識地問道。
「你不是說等你回家來幫我拆的?」許諾嘖嘖道,「忙得連我都忘了吧?」
「說什麼呢,我可是推掉了我可愛的學生們的邀約,為了陪你。」葉珏卻是是忘了自己答應了要幫許諾拆紗布的允諾,只得打哈哈地找理由。
坐到許諾身邊的椅子上,葉珏意外地發現他喝的居然是沒有加甜酒的紅茶:「換口味了?」
「嗯,因為杜蘭醫生說如果喝酒的話會留疤。」
「臭美!」葉珏笑著嗔怪道,「一般的男人,不應該說,疤痕是男人的標誌什麼的嗎?」
「可是我知道你會嫌棄。所以我要保持好完美的自己。」許諾理所當然地說。
「不會嫌棄你的,放心!」葉珏小心扳過許諾的頭,仔細看了看他帶著紗布的臉,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不過,的確有點難看呢。」
「好了,快點幫我拆掉。」許諾佯裝生氣地說,「不準再嘲笑我了。」
「是是是。」葉珏繞道另外一邊,彎下腰,按照之前杜蘭醫生吩咐她的一樣小心地將紗布慢慢取下。青紫已經褪去了,不過還有些細小的傷痕才剛剛脫了疤,露出粉嫩的新生的肉來,葉珏有些驚訝和自責。她當時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臉上還有這樣的傷口。
「成花貓了。」葉珏嗤嗤地笑了一聲,壓下心裡猛然升起的酸楚。語氣卻又隨即放柔了下來,「不過,我不會嫌棄你的。」
「你嫌棄也沒有用。你答應了我的求婚,收了我的戒指,穿了我們雷克斯家的新娘服,就跑不掉了。」許諾之前因為半邊臉受傷一直不敢笑地幅度太大,終於大聲笑了起來。
全然沒有了人前那個公爵大人的氣勢和凌厲。
彷彿這個時候,葉珏才覺得他其實真的比自己還要小那麼一點,還只是個青年而已。
雖然,他們的心境都在經歷過了太多之後變得深沉而老練。
「嗯,我知道。」葉珏單手摟著許諾,也笑了,「我不會跑的。除非,是你主動放開了我的手。」
「我不會。」
「我相信你。」
蘇暖的傷勢看似嚴重,但是在手術之後恢復起來就很快了。或許也是加上有了葉珏的承諾在先有了盼頭,他本來其實是應該比許諾拆線還要早出院。不過因為傷經動骨還得慢慢恢復,所以留在醫院一面復健一面等著葉珏的到來……他隱約猜到葉珏不會願意到他家或者是火焰城堡來見他。
楊媛媛在他住院期間每天都去照顧他,雖然面對蘇暖的冷臉卻依然堅持著,到最後蘇暖也只是漠然地接受了她的照顧,卻不再和她說一句話。她嘗試和他說話,哪怕是自言自語也無所謂,卻被蘇暖一句「吵死了」堵得無法再繼續。
楊易天自然是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只以為自己的女婿因為工作太過勞累病倒了,自家女兒作為未婚妻去照顧也是天經地義的。過度勞累,在商場上永遠都是不會過時的借口。
許皓只來過幾次醫院,看到最初病懨懨的蘇暖在和葉珏通過電話之後立刻接受手術的樣子,只能哀嘆搖頭。
他雖然知道葉珏不是蘇暖的那個人,但是卻無法否認,這個女人對他的影響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
「她已經有了雷克斯公爵了。」許皓不止一次這樣在蘇暖面前重複著。
「我知道啊。」蘇暖點點頭,「那個人,才是配得上她的人。」
「那你何苦還心心念念著這個女人!」
「許皓,你和我認識葉珏的時間其實差不多,難道你還不了解她嗎?我只是想要放過自己這顆心。這麼久以來,已經分不清是愛還是不甘心的我,現在似乎是終於能夠沒有任何雜質地想著她了。」
「我是知道,這或許和葉珏無關。可是,你愛著她,現在又這樣折磨自己……」
「折磨!」蘇暖訝異地看著神情激動的許皓,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覺得,「我現在不是在折磨自己,我不過是在等一個契機。我想要知道,困擾了我七年,也讓她七年對我懷有怨恨的理由。」
臉色蒼白,蘇暖的話語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所以許皓在聽說蘇暖覺得接受手術之後就知道,蘇暖是得到了他要的答案,或是至少,知道自己能夠得到那個答案了。
再次去醫院的時候,他們的對話變得客套而生疏,幾乎變成了純粹上下級的對話。首先開口變成這樣的是許皓,蘇暖沒有驚訝,也同樣地回答。
他們是好友。可是許皓無法接受這個是去野心的蘇暖。這樣的蘇暖,是他從未見過的,褪去了戾氣,為了一個女人變得溫柔。而在其他人面前,依舊冰冷如斯。
許皓看著忙前忙后的楊媛媛,在客套了幾句之後便匆匆離開了。
蘇暖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一眼,許皓離開時的背影……那樣地,匆忙和懼怕,彷彿在逃離一個他不願意接受的現實。原來將近十年的友情,到頭來脆弱至此。甚至不知道,也分不清,到底是誰的錯。看似不過是因為一個女人斷了兄弟情義,實際上卻是彼此失望了。
許皓期望的蘇暖變了,他很失望。蘇暖以為的老友,卻只想看到那個機器人一般冰冷的自己如何一步步建立和發展自己的商業帝國。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想要和他交朋友的許諾。
誰都沒有錯。只是,時間的流逝中漸漸改變的彼此,漸行漸遠,無法再推心置腹,甚至連嬉笑怒罵,都變得無比艱難,只得像大多數這個年紀開始懂的武裝保護自己的人們一樣,禮貌客套,疏遠寒暄。
年輕的時候都妄圖改變世界,以為自己的能力能夠可以得到想要的生活。終於有一天知道自己變得自私變得肆意妄為,才發現被改變的人是自己。在和許諾的關係幾乎徹底陷入僵局之後,蘇暖終於接到了葉珏的電話告訴他要來看他了。死水般的心又突然開始心跳。
打破了原本的平靜,這樣重新活過來的感覺,是至今為止蘇暖未曾體驗過的。
原來喜歡著一個人也好愛著一個人也好,只是這樣單方面的感情,就有這樣特別的感覺。彷彿得到了可以喜歡的權力授予之後,就有了新的動力和理由好好努力。
「我會和許諾一起來的。」葉珏的下句話平息了蘇暖的心跳,卻也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實。
「嗯,我知道。」
「那麼,明天見。」葉珏說完后直截了當地掛了電話,一如那天他們的通話一樣。
「好,明天見,暖暖。」對著「嘟嘟」的忙音聲,蘇暖輕聲說。
真是燦爛得過分的午後陽光照耀著醫院的時間,蘇暖眯著眼看著窗外刺眼的光線,只覺得……
原來生活,不過如此。
「明天,葉珏要來嗎?」楊媛媛突然的出聲讓蘇暖這才反應過來房間里還有一個人。
她安靜地坐在一旁削蘋果皮,原本生疏的手藝在最近照顧蘇暖的過程中已經精進了不少了。熟練而認真地削著,似乎只是順嘴地突出的問句。
很快也反應過來蘇暖不可能會回答自己,苦笑著又自己回答道:「我又多嘴了。明知道你不會回答我,還是想要試試看。果然,是不會理我的呢。」
「是,她明天會過來。」蘇暖突然說。
然後,在楊媛媛瞬間充滿淚水的眸子中,毫無不舍地說出了一句對她很殘忍的話語:「你,不要再來了。」
「因為,她答應你了?所以,你要清空周圍的所有位置了嗎?」楊媛媛顫抖著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和蘋果,似乎不願意相信。
「我在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想要這麼做了。」蘇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現在,我需要徹底地清楚所有的不安定因子。」
「暖哥哥!我對你來說,是不安定因子嗎!就因為我做過的那些事情!我不過是因為太過在乎你!」楊媛媛哭泣著,失聲尖叫道,「憑什麼你要為了那麼一個女人這樣對我!我陪伴了你七年!」
「楊媛媛,七年的時間裡,沒有直接地拒絕你,是我的不對。所以我對你之後的這些事情都還是做了冷處理沒有公之於眾。可是,我不認為現在我還欠你什麼。你喜歡我也好愛我也好,都與我無關。這是你自己的感情而不是我的。」蘇暖說,「而現在,不管原因是什麼,我都不想要再看到你在我身邊晃了。」
「你不要忘了是我去勸說我父親才給了火焰城堡資金的!」楊媛媛脫口而出之後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句話的不妥,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搖頭。
「看,我不過說了幾句話,你就又開始威脅了。我告訴你,楊大小姐,我蘇暖最不討厭的,就是被人威脅。」蘇暖冷笑道,「我以為這段時間你有所改變,看來不過都是做戲。」
「暖哥哥,為什麼你可以給那個女人機會,就不能給我一樣的機會呢!她不過在你身邊三年而已啊!」
「因為,我在乎她。」蘇暖不再看楊媛媛,視線回到了窗外。
楊媛媛咬咬牙,終於還是起身離開了病房。
不過四個字,便是蘇暖給她的定論。
他在乎葉珏,所以給她機會。而自己呢?對他而言什麼都不是。或許以前他還想著火焰城堡的發展,所以對自己禮貌有加,而現在他連許皓都不在乎了,又怎麼會在乎他和許皓已收建立起來的火焰城堡?
或許,這座城堡,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復仇而存在。現在復仇的火焰燃過了,他如願弄垮了鍾氏。而他,自然也不再在乎之後的種種。
葉珏牽著許諾來到醫院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早晨。護士剛剛來做了例行的檢查,蘇暖準備去復健室鍛煉一下的時候。沒有了楊媛媛的幫忙,似乎比平日里的困難更大。蘇暖一個人緩慢地移下床,撐起拐杖準備出門,卻被突然敲門而入的兩個人嚇到一下又坐回了床上。
蘇暖看著眼前依舊是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氣質都無比般配的兩個人,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呆愣在了原地,保持著一個怪異的姿勢。
葉珏穿著比平日里稍微休閑一點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及膝的風衣依舊是古典的棕色系,和旁邊一身深色休閑服的許諾雖然色彩不搭款式卻類似情侶服。風衣的袖子擋住了葉珏的手腕,不過系在葉珏手腕的許諾的領帶依舊露了那麼一小截出來……深藍色的,條紋。
「蘇大BOSS被嚇到,倒是少見啊。」葉珏笑了笑,鬆開許諾,自己徑自走到床頭把手中探病用的花放下。
「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你大概幾點過來的。」蘇暖無奈地笑道,「病人是經不起驚嚇的。」
「這個觀點我倒是認同的。」許諾點點頭說。
「行了,你們坐吧。我不方便,所以就自便了。」蘇暖放下還握在手中的拐杖,乖乖躺了回去。
葉珏看他的動作沒什麼問題,也沒有多事去幫忙,只是幫自己和許諾找了凳子來坐下。
「還好么?」葉珏看了一眼蘇暖已經拆了石膏卻還有點僵硬的手臂。
「比你的情況應該還是要好點的。」蘇暖笑著舉起他的手臂,「至少能動,我該知足的。」
「自己的身體不愛惜,總有一天會無法挽回的。」葉珏認真地說,「要好好保重。」
「我會的,謝謝你。」
兩個人幾句寒暄之後便被尷尬的氣氛所打斷。明明知道今天要說的話題,蘇暖卻有點問不出口,葉珏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始說。
反倒是許諾,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自在,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平和的樣子看著葉珏,似乎在耐心地等待她開口。
「那個……」
「我……」
蘇暖和葉珏同時開口,卻都被對方嚇到了一般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你說吧。」葉珏說。
「你先說吧。」蘇暖說。
「那……你確定我要把話攤開來講?」葉珏遲疑地看著蘇暖。
「是,我覺得這很必要。不論是對我,還是對公爵大人。我有權利知道真相,他也有權利得到一個沒有介懷的妻子。」蘇暖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氣中明顯的苦澀讓葉珏下意識地看向他,卻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我知道了。」葉珏深吸一口氣,「我會告訴你真相。或許和你以為的不同,但是,這是我看到的。」
「好的。」
葉珏的聲音在講述回憶的時候和平時說話時有著細微的不同,帶著一絲和她的年紀不符合的淡淡的沙啞。
「我那天想要見你,是因為家裡出了事。我不知道該跟誰說,下意識地就想要見到你。我知道你還是會往常一樣對我不理不睬,可是,哪怕只是見到你的臉也好,或許也可以讓我平靜一下當時的心情。只是這樣簡單的想法。可是,你不肯見我。不過沒有關係,我以前那麼多次成功地圍堵到你,所以那天也一樣。只是,看到的卻是讓我死心的畫面。」葉珏的語速不快,可是說到這裡用的時間甚至連一分鐘都不到,蘇暖突然覺得,原來其實他們的誤會他們的過往其實如果從頭開始說也不過是十幾分鐘吧。
因為你瞧,這樣一天,幾乎改變了葉珏一生的一天,在她的言語中不過數語就已經足夠。
「你看到了什麼?」蘇暖問。
「我看到了,你抱著李梓枂。而且聽到了,你說的話。你說,『我不愛鍾暖。她很吵,很煩人……』」葉珏直直地看向蘇暖,如願看到他震驚的樣子,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你不記得了吧?也是,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不記得也很正常。」
「不,我記得。」蘇暖說,「可是,這不是全部。我還說了別的。我還說了,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所以想要確認一下。」
「你的意思是說,你擁抱她,是為了確認,你到底是不是愛我?」葉珏拉著許諾的手微微用力,失望地搖頭,「果然,你不會是我的良人。或許那個時候如果我聽到了後文會不計前嫌地繼續那樣對你,可是,終於有一天會倦了的。一個人,不可能永遠不求回報地對另一個人好。特別是在這個人還愛著自己照顧的對象的時候。人是自私的。總有一天,我會因為你這份不確定而放棄你。現在看來,那個時候早早放棄的我,是明智的。」
蘇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所以,原來阿珏你和蘇暖當年,是誤會一場?」許諾的聲音低低地想起,因為過於靠近的距離讓葉珏的耳朵一陣發癢。
「看來是這樣呢。」葉珏心裡瞬間放鬆了下來,語氣放軟了些,「所以,這就是你要的答案。蘇暖,還滿意嗎?」
「我……」蘇暖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苦笑著搖搖頭,「我真的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原因。你消失之後,我找了你很久。可是,你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讓我甚至都懷疑,那些日子是不是都不過是我的幻想而已。」
「可是你已經熬過來了。你有更多的選擇,蘇暖。執著於過去,不是因為喜歡或是愛,而是因為,你不甘心。在自己還在苦惱地現在過去的時候,我就已經走了出來,而且,似乎過得很好。」葉珏坦然地說,「我答應來,沒有為了你解釋的意思。只是為了讓我未來的丈夫心裡舒坦些。所以,我們就先走了。明天,是JN設計分部開業的日子。開業典禮之後,我會離開蒙城。下次見面,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如果你想來道別,我會歡迎。」
許諾沒有說話,牽著葉珏的手站起,和她一起在蘇暖的沉默中離開了病房。
他知道這樣的話語對於蘇暖這樣的人會是怎樣的打擊。而他自己也不會對自己的對手有任何憐惜。只是,這個時候或許安靜會是他需要的。葉珏或許沒有注意,但是他看得真切。
蘇暖是分明地愛著她的。只是,來得太遲,明白得太遲。而她已經決定割捨掉讓自己痛的部分,然後漸漸在時光中重新活了過來。在這個男人懂得愛的同樣的時間裡。葉珏懂得了捨棄。而他許諾,何其有幸,最後得到了她的青睞。
「笑得那麼開心幹什麼!」
「我的情敵被解決了,當然高興了。」
「公爵大人,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人家貴族大人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
「那我不在乎。」
兩個人的話語在醫院的走廊回想著,透過敞開的門傳進病房,蘇暖任由眼前的護士做著例行的檢查,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已經太陽明媚的天……突然生出一絲難以抑制的凄涼感來。在他不懂愛的時候闖入他世界的女孩,在他漸漸懂得愛的時候選擇了放棄他。
命運如此,造化弄人。那個教會他愛和成長的女孩,如今也將嫁作他人婦。留下他一個人,兀自後悔,兀自迷茫。接下來的時光慢慢里,他要怎麼,一個人繼續走下去。沒有了愛也沒有了恨。
「護士,我要出院。」蘇暖突然說。
「你的傷勢還在調養階段,最好還是住院觀察。」
「最好,並不代表我不能出院。我要出院,今天。」蘇暖堅定地說,「麻煩你,幫我聯絡一下我公司的負責人許皓。讓他派人來辦手續。」
小護士看到眼前的男人的樣子,點了點頭。他的傷勢的確恢復地不錯,加上一直有在做復健,要回家也是可以的。
「我知道了,檢查完成之後就去。」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