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刺客無名(五)
那片草地離吳明住的地方本不近,可是他卻回來的很快。
人在趕急的時候,很長的時間也會變短,很長的路,自然也就不會再長。
吳明已是如意坊最好的殺手,今年來更是殺了好些難殺的人。按理說,他現在已是家財巨萬的大富豪。可是他住的卻是一間破舊小屋,勉強遮風擋雨的茅草屋。
他依然愛竹,卻不再是君賢莊周圍的四季竹,而是斑竹。女人們喜歡叫它湘妃竹,吳明卻不喜歡這個名字,甚至不喜歡「斑竹」這個名字。
獨自一人是,他會稱它為邦彥竹。
染上了黑斑的竹,豈非很像君賢庄曾經的蘇邦彥?可惜世上已無蘇邦彥。
近些年,他還愛上了梅,卻不愛梅花,只愛梅枝。
現在門前就栽有兩棵兩丈高的梅,已枯死的梅,只有枝,沒葉,也沒花。
竹與梅,都是君子所愛。吳明早已不是君子,甚至出生便不是君子。所以他雖愛竹與梅,愛的卻不是純粹的竹與梅。
屋中燭光依然搖曳,屋中人是否一夜未眠?
她們是在等吳明?
他欲推開門,門已從內打開。
開門的是兩年輕女子,胭脂濃抹,香氣環繞,卻還少了一道味——酒味。
打開門便看見一個男人貼著她們的面門,著實使她們驚了一著。但見這男人是吳明,其中年長的一個便嗔道:「你拋下我們姐妹走便算,還把酒帶完。長夜漫漫,我們只得睡覺,我們已睡過一覺。」
她右手捏成蘭花,輕撫吳明胸膛,在他耳邊輕輕道:「你若想和我們再睡一覺,就得……」
——加錢!
吳明已沒有錢,看他的茅草屋,木桌木椅,硬木床便知,他沒有錢。
吳明反手給了她一記耳光,冷聲道:「滾!」
這女子便捂著臉,跑了出去,年輕的女子帶著驚恐,也跟著跑了出去,生怕自己也會挨一記耳光。
吳明冷目看著屋內最後一個女人:「你不準走!」
「我不走。」
最後的女人,就翹著腿坐在桌子上。
紅唇,紅袍,看到她,你就會想起紅,烈焰般的紅,她的名字就叫紅。
桌上的紅,酥胸半露,像是一杯陳年老酒。三十歲的她,胸已不如八年前挺立,但雙腿依然修長,皮膚依然緊緻,勾引男人的本事自然越加厲害。
她捲起一支煙,就著燭火點開,淡煙從嘴溢出,煙嘴留下一抹濃艷的紅。她道:「我不走,你讓我走,我才走。就像你讓我來,我就……」
話沒說完,她已被吳明抱起,重重砸在硬板床上。
不知幾時起,她便開始喜歡上這種暴力中的歡愉。越暴力,她就越歡愉,越打她,她就越潮濕。
她已潮濕,喘著粗氣:「你至少也把門關好,再……」
吳明已用唇堵上了她的嘴。唇分,道:「我等不了。」
他確實等不了,他已沒時間再等,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片刻安寧,然後再重拾殺人後的罪惡感。
生活本就是重複,生命也是在重複。
紅仰面看著發霉的屋頂,那塊霉還是她上次來時的那塊霉,只是現在更擴,也更厚了。甚至她身下的草席,還是上次的草席。
她已有四個月沒來了。
這是個真正寂寞的人,只有真正寂寞的人,才會住在這般的家,對家這般的冷漠,對自己也冷漠。
本來活得就不自在,又何必住得舒服?
紅又想起了八年前,那時吳明是第一次找她,也是第一次找女人。
那是他第一執行任務。第一次殺人後,他胃難受得緊。坊主便讓他去找女人,找最好的女人。
紅就是最好的女人。
那時的吳明還不諳情事,紅已是很好的老師,教了他許多事,也教會他如何從女人身上獲得片刻的安寧。
她現在忽又想教他更多,她要翻身騎在吳明身上。
沒人能騎在吳明身上,紅也不能。
她已被吳明扼住了喉,動彈不得。吳明扼得越緊,她的腿夾得就越緊,越潮濕。
潮濕的不僅是吳明的茅草屋,還有康壽街李明忠的府邸。
被鮮血染濕的府邸,甚至是周圍的幾處人家也一樣。
這是燊的作風。看來燊已完成任務,至少現在一看看去,全是屍體,毫無生口。
按照燊的作風,每次完成任務,第一時間便會回如意坊,報告情況。然後再帶上好酒,與吳明痛飲一番。
現在不僅燊消失了,連影也人如其名般消失無蹤。
吳明翻身越如府內,在一叢慈竹前駐足許久。
君子愛竹,李明忠愛竹,卻不是君子。很少有人會買兇殺君子。
燊更不是君子,且恨君子,恨與君子有關的一切。他自然恨竹,遇竹便燒,燒得殆盡。
那這裡為何還剩一叢慈竹?
說明燊沒完成任務,他還在府內。
燊確實還在府內,只不過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屍體。
吳明是在一間偏房中找到了燊,一具被戳了十九個窟窿的屍體。影的屍體也在一旁,身上只有一個窟窿,一刺穿心。躺在他們旁邊的,還有兩具,也是一次穿心。
不說燊和其他兩具,單憑一刺取影之性命,此人定有很強的本事。
偏房外,一共一十九具屍體,均是被活活燒死。燊身上恰好一十九個窟窿,此人是在為李明忠府上的人報仇?
那這兩人又是誰?肯定不是如意坊的人,如意坊的人他都認識。
不論如何,李府中沒有活口便是最好,吳明便不用再多殺一個人。
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將燊與影的屍體帶走處理。殺手的屍體則能曝光在公眾的視野下?
更不能留給官差一絲線索!
他正欲動手,忽聽見一聲稚嫩且顫抖的聲音:「你也是來殺人的么?」
吳明當然是來殺人的,李府中活著的,他都要殺。
但是對於這個躲在桌底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他真的下得去手嗎?
吳明不言,小女孩心便冷到了谷底,掙扎著站了起來,掌中緩緩憑空造成一根漆黑的長刺。
她竟也是一個魔道!
難道是她殺了這四個人?
吳明心中驚訝,臉上卻依然毫無表情。
不可能是她殺的,她的眼中還有天真。她的手甚至連自己塑的長刺都舉不起,如何殺人。
看著她,吳明就像看見了自己小時候。
現在,他還活著,這女孩怎會死?
「不,我是來救人的。」
吳明道:「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