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葉霆聞言,皺眉略略沉吟一下,抬眸問道:「簌兒,你到底想幹什麼啊?」把秦小離送回去,那秦墨寒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就算到時候想再威脅他,只怕都辦不到了,他心裡清楚女兒的心思,卻還是忍不住勸道,「簌兒,你已是皇妃了,與那納蘭明玉今生早就無緣,你這又是何必呢?」
葉簌簌呵呵一笑,眸中閃過一道厲光:「父王不懂的,簌兒早就發過誓,要是簌兒得不到他,也不會讓別人得到!父王,簌兒就只有這麼一個要求,父王都不能答應嗎?再說,將納蘭明玉禁錮在京都,總比秦小離的作用要大啊,說起來,納蘭明玉也算是燕王的左右手,燕王少了他,將來父王再與燕王對峙,勝算豈不是多了很多麼?」
葉霆聞言,不住點頭,贊道:「好個一石二鳥的計謀!簌兒,父王覺得不錯,這就去派人與秦墨寒交涉,然後將朝陽公主從宮裡接出來。」
葉簌簌忽而抬眸,道:「父王,若是納蘭明玉進京來,父王可否讓簌兒與他見上一面呢?」她眸底隱約有淚,句句字字都是不甘。
葉霆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點頭,卻不再多言,轉身就出了寢宮,只留葉簌簌一人對著床幃獨自垂淚。
三日之後,雲王從宮中悄悄帶出朝陽公主秦小離回到王府,又派人送了一封信去往潮州。
潮州王府書房中,秦墨寒微微蹙眉,看著手中書信沉吟良久,眸底隱約掙扎不休,積蓄心中的愁緒澀意愈發濃重,從正午時分坐到暮色四合,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低聲吩咐道:「去把——納蘭明玉給本王找來。」
等了片刻的功夫,那個清冷的人帶著一身的夜色踏進,那人坐下之後,看著秦墨寒淺淺一笑:「王爺,今日怎麼有空叫明玉過來呢?」
秦墨寒不語,輕輕嘆息,卻將手裡的書信遞過去,抬眸道:「明玉,你看看再說吧!」
納蘭明玉微微蹙眉,接過他遞來的書信,展開來細細一看,臉色一變,卻驚愕道:「這是——?」他心中詫異,才出言問道。
「這是雲王派人從京都送來的書信,上面說的你應當都看清楚了吧,他們在用離兒要挾我。」秦墨寒深深蹙眉,站起身來,走至窗前,看著窗外夜色恨道。
納蘭明玉輕輕抿嘴,眸中依舊清朗:「雲王的意思是讓明玉去京都換朝陽公主回來,然後他才願意罷兵,明玉倒是覺得,這是個機會,王爺應當把握才是。」
秦墨寒挑眉,回眸道:「怎麼說?」
納蘭明玉輕輕一笑,解釋道:「如今月闌與紫宸之間因為公主產生了誤會,朝廷和雲王此時都無法顧及王爺,現在雲王這一封書信明顯就是要與王爺你暫時修和之意,朝陽公主是王爺的親妹妹,任由她在京都只怕凶多吉少,再說若是雲王集中兵力,以潮州目前的實力也是對抗不過朝廷的,不如王爺就乘此機會將公主接回潮州,既可保住公主性命,又可免去王爺的後顧之憂啊,明玉只身前往京都卻也不怕他們的暗算陷害。」
秦墨寒略略思忖,卻搖頭道:「明玉,若是你此去京都,這豈不是斬斷了我的左右手嗎?雲王此舉當真是狠毒了!本王不會讓你離開,本王不會答應他的。」
「王爺,若是此時不答應他,還不知道日後會有什麼樣的陰謀等著我們呢?何況明玉此去,說不定還能在朝中找到盟友,攝政王專橫跋扈,獨擅專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朝野上下的人都看在眼裡,只不過,是敢怒不敢言罷了。」納蘭明玉勸道,「王爺就讓明玉進京吧,我們只是暫時屈就雲王,等到時機成熟,再做打算不遲啊!」
秦墨寒眸底掙扎一片,心中卻是兩難,他想救親妹妹,可是若是納蘭明玉此刻去了京都就不知道何時再能返回潮州了,可若是他不去京都,那他就有可能失去他的親妹妹,心中一疼,卻想起幾個月前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女子離開時的情形,那個人他早就把她當做親人了,可惜卻是自己趕走的,那時候是怕自己會連累她傷害她保護不了她,可是終究還是失去了,如今細想起來,倒不如不要那些顧慮,緊緊的抓在手裡才是最重要的,他的離兒,已經替他受了太多的苦了。
「好,我讓你進京。」秦墨寒移開視線,輕輕嘆道,「明玉,無論條件多麼艱苦,形勢多麼惡劣,你都要在京都等我去救你,你都要好好活著,不論如何都要好好的活下來。」此一去,還不知雲王會怎麼對付他?
納蘭明玉淺淺一笑:「你放心,我好歹也是江南毒門的少主呢!」
秦墨寒臉上勉強扯起一個笑容:「那我這就去告訴雲王,等你去了京都,他們才會放了離兒。」眸中都是感激,嘴唇翕動了幾下,卻偏偏說不出謝謝那兩個字。
納蘭明玉明明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卻也沒有出言相詢,只是微笑點頭道:「那我收拾行囊,明兒一早就起程去京都。」剛剛轉身,還沒走到門口,卻聽見身後低沉的聲音響起:「等一下。」
他回眸淺笑,清眸中有著疑惑:「王爺還有事兒吩咐嗎?」
秦墨寒不自在的一笑,臉上訕訕的,微微蹙眉,也不說話,見納蘭明玉看著卻只在屋內來回走動,良久之後才下定決心問道:「明玉,我知道她走後,你與若兒還有聯繫,我只想問問你,她現在在哪裡呢?」
納蘭明玉聞言,眸光一閃,靜靜垂眸:「王爺說的她,指的是誰?」他靜靜站在那裡,額前的碎發自然落下,掩去了眸中因為秦墨寒的問話而產生的波濤洶湧,片刻之後,眸中依舊恢復清透。
秦墨寒抿嘴,轉過身子,背對著他,啟口道:「還能是誰,我問的是紫極,她,她在哪裡?」這個問題憋在心裡幾個月了,每次看見納蘭明玉,總想上前去問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每每話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心裡想聽到那人的消息,可是又怕聽到那人的消息之後,在無人的時候,思念更加不受控制的湧上來,也更怕自己丟下幾萬潮州百姓不管,會直接去找她。
納蘭明玉淡淡斂眉:「她和我在江南分別的時候,說要陪桑桑回紫宸去,她還說,謝謝你殺了那個花匠……至於,她現在在哪兒,我也已經不太清楚了,若兒很久沒有寄來書信,我只大概知道她們在紫宸境內。」
他說完,還未等秦墨寒說話,就直接舉步離開了屋子,不知為何,看著月色下他的身影總透著那樣一抹寂寥凄清的感覺。屋內只留下秦墨寒一人,聽見那話,他的神情怔怔的,獨自低低喃道:「在紫宸么……」
沒有讓人送來晚膳,秦墨寒獨自站在沒有點燈的庭院里,看著廊下那兩個還掛在那裡的菱紗燈籠,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可從前那個人一筆一畫寫下的字句卻刻進了心裡,直到她走以後,他才明白,原來她在乎的是他對蔣照顏的態度,也更是他那一點點的不堅定傷了她,可惜有些話此刻想說,那該聽的人卻遠在萬里之外陪在別人的身邊。
燈籠的光有些昏黃,印在眼裡卻有些孤寂,廊下只站著他一個人,往日對他笑盈盈的人早就走了,她的紫極閣他總是去打掃,卻不肯假手給任何人打掃,她不在,任何人進去都是褻瀆,他覺得他們都不配。只是每一次進去,他的心裡總是隱隱疼痛,漸漸地,也就習慣了那一處的細密針扎。
「這麼晚了,王爺怎麼還一個人站在這裡呢?」有個柔軟女聲響起,空氣中驀地飄來一絲溫柔。
他一驚,轉身回眸一看,暈黃燈色下,幾步之外站著一個柔婉女子,對著他盈盈笑著,他眸中依舊冷冽:「你怎麼來了,找本王有事嗎?」
蔣照顏低眉一笑:「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方才進來的時候,聽下人說你又沒有吃晚膳,不如你說說你想吃什麼,照顏給你去廚房做啊。」
他眸中依舊泛著冷意:「本王不想吃,也不必蔣姑娘麻煩了。蔣姑娘若是沒事的話,還是快些回府吧,姑娘婚期在即,要是被人看見誤會了就不好了,本王倒是沒什麼,只怕會毀了姑娘的清譽。」
納蘭紫極走後不久,秦墨寒殺了那個花匠,蔣家老頭就知道女兒做王妃無望了,又怕秦墨寒怪罪下來,就急忙給女兒在潮州城中定了一門親事,婚期算起來,也沒有幾天了,是以秦墨寒才會這麼說的。
「你——」蔣照顏聽見此話,眸中有淚光閃現,聲音有些哽咽道,「你也知道婚期將近么?我……只是來看看你,爹把我許配給別人,可照顏卻是一片真心待你,」她說到此處,忽而自嘲一笑,「只不過青梅竹馬原來也沒有用,那幾年也換不來你心裡的一席位置,其實我知道……你心裡沒有照顏,要不然你也不會在那晚送我回去了,要不然你也不會總是盯著這廊上燈籠看,他雖然走了,可還是在你心裡,照顏終究比不過。」
秦墨寒沒有看她,卻蹙眉道:「她沒有要和你比,你也沒有和她比的必要。蔣姑娘還是請回吧!」
蔣照顏死死咬唇,淚落紛紛:「墨寒,既然他都不相信你了,你為什麼這麼執意不肯忘卻呢?他都這麼義無反顧的離開了,你為什麼不能睜開眼睛看看你身邊的人呢?他不過是你身邊一個男寵——」
「住口!」秦墨寒眸色冰寒,轉眸緊緊盯著她,打斷了蔣照顏的話,「照顏,下次不要再讓本王聽見同樣的話,不然本王保證不了你的命還在你身上。不要以為本王顧念情意留你爹一命就可以為所欲為,蔣照顏,沒有第二次了。」
他的眸中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現殺意,她在他的身上真的看到了殺機,身子一顫,腮邊滑落一滴清淚,卻跺腳轉身跑出了庭院。秦墨寒看著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氣道:「你說紫極不信我,那我就要讓他相信,要做到讓他相信,只是,我與你,真的不可能。」
從那一刻起,蔣照顏的心因為這一句話,碎成千萬塊,她頭也不回的跑掉,怕停留一秒,自己會在他面前心痛而死。
青竹軒里本就寂靜,此刻屋中燈燭搖曳,窗紙上映著一個人影,屋中,納蘭明玉只著一身中衣,披散著長發,卻對著桌案上兩隻看起來很久的菱紗燈籠發怔,那清冷眸中俱是回憶,眸光在燈燭下閃爍,眸色不辨,瞧不清那裡究竟蘊蓄的是什麼。
良久,他才慢慢起身,薄唇緊抿,走到桌案前站定,拿起那兩隻菱紗燈籠的時候,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回想當日她送燈籠過來時那盈盈一笑,當日,她親眼看著自己將這燈籠掛在廊下,當日是自己笑稱要將這燈籠一直掛在那裡,永遠都掛在那裡,沒想到,今日卻食言了。
不能想象她收到那封信的時候會是怎樣的神情,不能想象她會不會真的如心上所說的原諒自己,但是他自己明明知道,她一定會恨透了自己,可是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奢望,她能原諒當初那一時的錯口。
在寫下那一封信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在江南的點點滴滴忘的一乾二淨了,他早就把那些記憶在腦海里剔除的找不到一絲痕迹了,他把所有的話通通忘掉,把自己做下的所有的事當做是鬼迷了心竅,將二人所有不該有的牽絆通通斬斷。
他做下這些,這些所有,都只是因為每晚的噩夢裡,有個女人瘋狂的大喊,你瘋啦!你們才是真的瘋啦!你們可是親兄妹啊!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他恨死那一點血脈相連,卻偏偏改變不了,又怕將來會傷害那人,只好揮刀斬掉,但願她能明白。
此去京都,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但願將來機緣來到,二人再次相見時,在她眸中看到的不再有心傷就好了,這是他二人的孽緣,或許糾葛一世,或許情滅一時,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怔怔看著那兩隻菱紗燈籠,掩去眸間心傷波濤洶湧,微顫的指尖撫上那燈籠上模糊不清的字跡,眉尖微蹙,手下一用力,燈籠皺成一團,輕輕拿起,放在燭台之上,那搖曳的燭火慢慢舔舐著他手裡的燈籠,不過一會兒,菱紗燈籠就化為桌案上一片灰燼,他輕輕抿嘴,慢慢閉眼,卻吹熄了燈燭,掩住了一屋子的凄清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