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薨
「驥兒,」昭華公主一腳踏進東宮,太子正倚在床邊看著什麼,見她來了將袖子攏了攏,昭華沒放在心上,有件更為重要的事兒,「那丫鬟可算是鬆口了。」
太子也是精神一振:「哦?」
昭華這些日子都沒怎麼休息,眼眶下不免出現幾分憔悴的黑色,太子道:「姐姐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交給我就是。」
昭華勉強一笑:「左右我也睡不著,也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我去看看母后。」
太子聲音輕柔,道:「好,那我去父皇那兒稟告。」
昭華不疑有他,去看望周皇后了,太子握緊的拳中露出一張紙條,上面是清秀字跡,帶著微微檀香,「皇上偏袒至極,乃意料之外。靜觀其變,待其狗急跳牆。」
皇帝要保下四皇子,又不想殺兒子,這件事的替罪羊便毫無疑問的是衛郡王妃。
丫鬟是她的人,秦家也是大家族,拿到梧桐油不是什麼難事兒。
皇家的兒媳,大不了再找一個就是。
即使這丫鬟招了是四皇子做的,又能如何呢,皇帝……皇帝……太子閉目凝神,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嘲諷笑容,讓他們這對父子相殘,也不失為是件好事兒。
他以往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到此等地步,但是一想周皇后是為了自己才如此,就強迫自己,忍耐,再忍,如今覺得忍耐起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只要一想到如何報復皇帝與他的愛子四皇子,他就覺得再多忍十倍痛楚,也能受得住。
太子道:「來人,宣殘荷。」
若是最穩妥的做法,無異於是讓殘荷當著幾個重臣的面將此事說出來,坐實四皇子的罪責,但是太子直接將人帶去給了皇帝。
父子二人,面對著殘荷一個。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似乎也有些詫異,但是仍舊是道:「太子,你先下去吧。」
他要好好想想,如何處置這個殘荷。
皇帝其實也在猶豫,四皇子是兒子,另一個兒子三皇子也還蹲牢里呢,真的要讓衛郡王妃承擔罪責,秦閣老一家……
愁啊,不由得覺得四皇子是真的會惹麻煩。
這時候,清塵推的那一把勁兒,遲遲來到。
太子在外面候著的時候,有個小太監湊孫秀耳邊說了幾句話,遞上一份奏章,太子握緊了拳,並不報以探究目光。孫秀卻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太子,轉而進屋與皇帝說話。
皇帝聽完后,淡淡道:「來人,賜她往生。」
孫秀暗道,這就是要保下四皇子了,不知道這事兒是衛郡王做的還是太子做的——不該啊,太倉促了,反而讓皇上起了疑心。
便是衛郡王牢中秘密參奏安國公一事。
羅冰弦拿了證據,果真沒給自家,而是送給了衛郡王。依著她的身份,是進不了大牢的,少不了羅家打點再三,衛郡王簡直是如獲至寶,卻不知道這份奏摺,徹底解救了四皇子。
皇帝看著這份奏章,即使有種被安國公欺騙的憤怒,也還是保持著暴怒中的一份冷靜,在如今這個時候,是誰把這份證據送給了衛郡王,衛郡王想藉此做什麼?
殘荷道:「皇上,奴婢還有話要說。」
「孫秀,你是沒聽見嗎?」皇帝壓根兒不會讓殘荷再說什麼,卻擋不住殘荷嘴快:「奴婢懷有身孕,奴婢懷了四……」
「孫秀!」隨著皇上一聲暴怒呵斥,孫秀眼疾手快將殘荷嘴給堵上,「既然懷了孽種,就讓她死的痛快些。」
這孩子是誰的,皇帝內心並非沒有猜測,十有八九是四皇子的,即使四皇子缺孩子,也不能是出自殘荷的肚子里!
孫秀又叫了兩個奴才進屋,也沒用什麼白綾,兩個小太監一起掐上去,沒要多久,殘荷就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皇帝平息良久,才重新看起衛郡王捎來的,安國公與白貴妃通信的證據。
原來當初安國公,如今的安國公林澤,比當初老安國公與白貴妃聯繫的還要早!幫白氏一家子做的事情還要多!只是後來見勢頭不好,出賣了安國公一家投靠當初的自己,事後滅了安國公一家的口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林澤不會被人捅出來!
太子在外面,驀然聽見茶碗脆裂的清脆聲響,心下還有工夫幸災樂禍,摔吧,日後父皇您要摔得可不止一套茶具。
皇帝給太子的結論便是——「殘荷意圖謀反,朕已然處置了她了。衛郡王妃身邊人,與景豫大抵是無關的,著繼續搜查衛郡王府,務必將證據找出來!」
這就是要正經栽給衛郡王了。
且不說陸賢妃聽了這消息頭一暈幾乎栽倒在地上,宮內更大的噩耗傳來——周皇后徹底無回天之力,與昭華只說了一句話就重新陷入昏迷,呼吸越發的輕了,幾乎沒有絲毫起伏。
楚清和去顧侯爺府上了,朱承瑾還在琢磨當天入宮的事兒。
梳理而來,怎麼看怎麼該有些不對勁的地方,無論是殘荷,還是當天的事情,都未免太湊巧了一些。四皇子陷害自己,可是那時沒必要的,是誰想讓四皇子將自己扯進去,成為逼迫皇上不偏心的存在,又是誰刻意安排了自己的行程,算計的一清二楚。
種種浮上心頭,最終的結論朱承瑾不願意想,卻無法遏制的存在心頭。
只有太子與周皇后,算的那麼清楚,讓自己與清塵會面,被扯進此事之中,不過這件事上,誰也沒料到皇帝會偏心至此。
三皇子是兒子,四皇子也是兒子,皇帝卻那麼心疼四皇子,任何人在皇帝眼中都是有野心計謀的,只有四皇子,心機也是可愛的一種。
朱承瑾並非蠢笨之人,想到此事,就忍不住從心底冒出一股酸澀。
還沒來得及感傷,就見楚清和匆匆進來,一向冷靜鎮定的眉目也帶上些許焦灼:「換朝服,宮裡有消息了,進宮!」
「皇後娘娘如何了?」朱承瑾邊讓奴才準備朝服,邊問道,這個時候解禁入宮,只有一個可能,周皇后出事兒了!
「皇後娘娘情形不好,太後娘娘傳來消息,讓咱們先進宮侯著,省的到時候路上耽誤時間。」楚清和自己也換上了衣服,夫妻二人幾乎是得了消息就立刻進宮第一人。
路上朱承瑾強迫自己冷靜,卻沒有絲毫用處,即使知道被利用,也無法改變這麼些年來相處的感情。再者說,她只不過吃了幾天牢獄之苦,周皇后呢?太子心裡又是如何痛楚,而看似不知情的昭華長公主,此刻該是什麼心情?
楚清和與朱承瑾同坐馬車裡,見她神色有些恍惚,不由握住她冰涼手掌,拿著一張帕子細細擦去指間冷汗,「別擔心,於皇後娘娘來說,未必不是從痛苦之中解脫。」
朱承瑾強忍淚意,知道這時候也只剩下一些安慰話語,夫妻二人心事重重到了正陽宮。朱承瑾剛抬腳跨進宮門,屋裡就傳來昭華熟悉聲音,帶著痛徹心扉的哽咽:「母后!」
朱承瑾只覺得腿上力氣霎時被抽空,幸好楚清和在旁邊扶了一下,才沒摔在正陽宮門口。朱承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內殿,怎麼看到的昭華公主,姐妹二人抱在一起痛哭的時候,她眼眶中止不住淌下淚水,卻幾乎麻木一眼毫無知覺。
顏庭陸明顯是已然哭過一遭,唇瓣煞白:「皇後娘娘……薨了……」
皇帝、太后太子都在,朱承瑾進來卻只注意到了周皇后,此刻也沒人計較她失禮不失禮了,除了皇帝,人人都掉了眼淚。
周皇后躺在床上,彷彿睡著了一樣,面目恬靜優雅,端莊華貴。
彷彿下一刻便會睜開眼睛,露出一絲微笑,喚她:「景豫來了?」
可是朱承瑾與昭華哭了許久,二人此刻幾乎是哭喊著去喚周皇后,可是再怎麼大聲周皇后也沒有一絲動靜,她是真的去了。人世歷練三十多載,她的遺憾太多,不能與清塵在一起,不能看著女兒出嫁,看著兒子成家,不能嘗一嘗天倫之樂。
病痛多年,拖著病體殘軀,為兒女鋪好路,她便這麼走了。
朱承瑾比昭華先止住了哭聲,她嗓子已然啞了,昭華仍舊不肯相信,一遍遍喚著「母后」,太子亦是與自己姐姐摟在一處以作安慰。
昭華手臂死死抱緊太子,道:「你去看母后,她剛才還與我說話,她剛才還在叫我,如何會就這麼走了呢?剛才還……剛才還……」
周皇後走的時候,只是與昭華說了句話,就彷彿放心的睡了過去,皇帝太子這些人到的時候周皇后已經是有進氣沒出氣,消息傳給朱承瑾的時候周皇后已然沒了呼吸。
昭華終於暫且止住了哭聲,與太子道:「母后讓我,斂著一些脾氣,只說了這一句……」話剛出口,才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的滾下臉頰。
原本好不容易將哭聲憋回去,在太後身邊彼此安慰著的朱承瑾聽了昭華充滿絕望的這句話,周皇后臨終之前,想的就是日後自己不在了,無法照料。昭華要遠嫁,讓她斂一些脾氣,省的被人算計,慈母之心昭昭,朱承瑾眼眶酸熱,額頭抵在太后懷裡,狠狠地抽噎了幾下。
皇帝不忍再看,他卻沒看見,太子背對著他的臉上,除了悲慟,更有徹骨恨意。
正陽宮裡,哭聲震天,有昭華等人真心實意的哀泣,亦有許多妃嬪不得不掉眼淚的假裝。喪鐘敲響的第一聲,京城宣告,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薨了。
不管這些人如何想,都與周皇后無關了。
相國寺內,清塵面前擺著一本書冊,那是一本往生經文,他卻沒有翻動一下。
喪鐘鳴響,他合上眼睛,當年的周珮俞,在某日午後,半是揶揄半是調笑,笑吟吟問:「荀公子?」
恍若昨日。
「人間長恨,恨不能白首,恨有緣無分。」清塵摩挲著腕間手串,僧袍上沾上一滴水漬,他無聲的落下最後一滴淚,他喃喃道,「就快了,此間事了,我便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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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會死的很慘的放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