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無垠城案
第二日,金鑾大殿上已經布置成了一個考場,三百零一張小桌子竟然有序,坐滿了舉士,大家都在認真地思考著那道禦題,每一位舉士身旁都站著一名宮婢,如果考生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出來。
因為考題是公開的,所以並不避諱考生翻閱書簡,甚至對於土地製度等不明白的地方,還可以去請教各部的中層官員,殿試時間也從兩個時辰延長到四個時辰,給了考生相對充足的發揮空間。
但即便如此,這些考生依然是絞盡腦汁寫不出什麽東西,或許這道題目實在太難了吧。
凰帝此時還沒有出現,隻有凰後在監督考場秩序,她居高臨下將考生姿態一覽無餘,目光總會不經意間看向坐在最前排的一個女子身上。
這個女子就是昨日會試中脫穎而出的女狀頭,她跟其他考生不太一樣,其他人都是抓耳撓腮,一邊握著筆杆,一邊苦思冥想,隻有她不停地活動自己的手指,要麽就是輕揉著胳膊,也不見她寫什麽東西。
這道題目對鍾離沁悅而言,雖然有一定的難度,卻並非解不出來,隻是昨夜在無憂坊玩的太開心,太激烈了,手指到現在都使不上力不說,整條胳膊都很是酸痛。
見凰後不時地向自己望來,鍾離沁悅讚歎著凰後的風姿真是超然凡俗,再聯想到深閨之樂,不禁很好奇她是主動,還是被動呢?
靈雎隔了很遠的距離,隱隱感覺到鍾離沁悅冒犯的目光,不過她修養極好,也沒有太過在意,隻希望這個頗有才華的女子能不負眾望,為朝廷解決這個難題。
“凰上駕到!”
大殿內所有的考生全都離開了桌子,對天子行跪拜大禮,鍾離沁悅也不例外,聽說秦女帝是天下最美的人,她內心已經安奈不住要一睹凰的風采。
姒虞為了不給考生們壓力,今日的著裝也沒有平時那樣莊重,從正門走進大殿,看到考生們全都跪著,便狠狠地斥責那名報官:“誰讓你喊的,沒看見舉士們在寫卷子嗎?”
那名報官嚇得跪在地上發抖,他也知道這次殿試有多重要,可是他習慣了看見凰就喊一嗓子,剛才喊了出來就已經後悔不迭。
雷總管趕忙上前請罪:“凰上息怒,都是奴才疏忽了,沒有管教好奴才們,奴才該死!”
姒虞不在理會,緩步走了進去,衫裙擺緩緩拖在毯子上,平端衣袖,微微一揚,溫聲道:“都起來吧!”
考生們默默起身,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他們大多是寒門子弟出身,一個個規矩得很,盡管心裏好奇他們凰,也不敢過多張望,就又開始絞盡腦汁的苦思起來。
姒虞剛才是參加了武舉的殿試,同秦江紅等舉人探討了水戰、布陣以及破蓬萊水師的戰法策略,因而就來遲了半個時辰。
她向雷總管打聽一下鍾離沁悅的考場席位,便直接走了過去,看到這位狀頭空白的錦帛上沒有一點墨跡,連姓名沒有寫,不禁皺了下柳眉。
“怎麽,朕的題目很難嗎?”
鍾離沁悅幾乎立刻被眼前可以稱之為禍國妖顏的美麗麵容驚呆,若在男子眼光看來,美人就是美人,覺得是美人就是美人。
女子對美的概念詮釋就得就更細致,更挑剔了,從五官、身材、氣質、韻味都有細膩的品論。
尤其對於一個鍾愛美色的女人,她的眼光更是毒辣,苛刻。
鍾離沁悅此刻隻覺得凰的美,絕對可以用顛倒眾生來形容,不說搭配精致的五官,就是神韻都透出卓爾超群的靈秀,隱隱攜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皇勢。
天下隻有一個凰,她從沒有在第二個女子身上看到過這樣的神韻。
姒虞見鍾離沁悅陶醉地望著自己,她莫名覺得那目光簡直像極了李瀟,也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微微有些惱意,但還是平和地說道:“你從朕的臉上,能看出答案嗎?”
鍾離沁悅恍然回神,也多了幾分恭謹,回道:“回稟吾凰,民女昨夜傷了手,故而沒有答卷!”
姒虞輕輕拿起了桌上的筆,柔聲道:“你來說,朕幫你寫!”
這時靈雎也走了過來,婉然而道:“你這位姑娘,也真是太不小心了,明知道今日凰上親自主持殿試,你偏在這時候傷了手,難怪本宮剛才就見你舉動怪異!”
鍾離沁悅剛才看凰後是一番模樣,近處再看又是另一番神韻,落落大氣又平易近人,伴著似水樣的話語,那綿到骨子裏的溫柔竟是無比銷魂,卻不知那芙蓉歡音會是何等美妙。
鍾離沁悅偷偷地在心湖泛著一圈圈的旖旎,隻見有人搬來了禦椅,凰輕身落座,而凰後則體貼地在一旁研墨,看起來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呢!
她不動聲色地欠身禮道:“凰上娘娘親自為民女代筆,令民女誠惶誠恐!”
姒虞示意她坐下,激勵她道:“你能交出一份令朕滿意的答卷,朕會重重賞你的!”
鍾離沁悅卻道:“民女要什麽,凰上都會賞嗎?”
姒虞和靈雎相互笑了笑,隻道:“等你答出來再說!”
如果我要你陪我夜夜春宵呢?你也會賞嗎?鍾離沁悅心裏浮現出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目光微微冷了幾分,腹誹道:你害我的無垠城好慘啊,用你的身子賠給我,換無垠城百年基業倒也值了!
“民女認為,如今物價的普遍持續下降,官府貨幣供給量的連續下降,乃至有效需求不足,中原經濟全麵衰退……”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鍾離沁悅娓娓地敘述,經過姒虞的玉手妙筆,那張空白的卷上開出了密密麻麻的張揚字跡,字裏行間之中更透著治國安邦的蓬勃大氣。
鍾離沁悅靈活的眼眸慧黠地轉動,有意無意地瞄向凰微微傾向桌案的前胸,隻見一襲大紅絲裙領口開的很低,豐滿的峽峰一線天若隱若現,簡直色誘可餐。
她鮮紅的唇微微上揚,這位凰就連衣著都透著不拘小節的霸氣,忍不住盯著那雙正在書寫的靈活玉指,讓她有種將其含在口中輕允吸的欲望。
而姒虞卻是全心的投入在了卷子的內容上,鍾離沁悅的觀點不僅大膽,而且對當下局勢有極強的針對性,犀利指出穀賤傷民的論證,農耕是生存的保障,糧食的價格具有實際意義,也代表了糧食與金銀銅材的兌換比,糧食產量可以翻番,但每年開采的金銀銅礦產量基本是穩定的,所以糧食就對錢不斷地貶值,這種貶值帶來了一個嚴重的後果,會導致農戶的日子越來越艱難,朝廷的糧食產量越高,糧價就越低,糧價下降就意味著農戶收入也隨之減少。
姒虞在這個論證上反複深思,戰亂會使人口減少,農田荒廢,糧食價格就會大幅上升,若是通過發動戰爭來提高糧價,戰爭的侵略性就可以掠奪金銀銅的資源,這樣一來,隻要朝廷控製得當,便可以把糧食和金銀銅材的兌換比維持到平衡。
姒虞腦海中忽然有了這樣一個念頭:難道,傳聞無垠城靠戰亂發財,也是在維持這樣一個平衡嗎?
鍾離沁悅的又指出了豪強兼並土地的危害,若是在糧食金貴的時期,農戶即使借高利貸,也可以在第二年收獲之後輕易還上,而在物產豐饒的盛世,往往一次天災、大病,或者家裏有其他的意外災害,就會耗盡所有積蓄甚至背上外債,當外債無法還清時,農戶便隻得賣掉自己的土地,成為大地主的雇農,或者商人的仆役,而大地主和大商人往往能通過花錢買很高的爵位來免稅、免徭役,並且合法占有更多的土地,朝廷反而收不到這部分人的賦稅,但朝廷必須運作,必須做事情,可是誰來彌補這個賦稅漏洞呢?
自然還是要從農戶身上加收其他的賦稅,間接又把農戶逼得賣了土地,成為地主豪強的雇農和幫工,這個循環不斷持續,百姓階級矛盾就更尖銳了。
在這個過程中,農民漸漸流離失所,朝廷被大戶吃空,國力在不斷衰退,當底層百姓忍無可忍時,就會揭竿起義反抗朝廷,無論是朝廷勝了還是百姓勝了,結果卻都是人口變少了,糧食又貴了,重新開始治亂循環。
姒虞不禁感慨,朝廷必須打擊豪強、抑製兼並,大刀闊斧的來一次土地改革。
可是從這一點上,姒虞隱隱覺得無垠城似乎也是在遵循著一個千百年來不曾改變的循環,那就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法則。
此外,鍾離沁悅還詳細闡述了通貨緊縮的其他因素,那就是“盛世古董,亂世黃金”的論證。
一旦時局不穩,朝廷的信譽也隨之降低,百姓更樂意把糧食盡快賣掉,或者拿出去交換成真金白銀以圖自保,無論朝廷發行多少金銀通貨,都會迅速的被百姓用糧食兌換,然後挖個坑把金銀埋起來。
所以盡管朝廷在努力鑄錢,但鑄出的錢卻怎麽也進入不了流通領域,永遠都滿足不了百姓金銀傍身的需求。
姒虞此時才恍然察覺,在朝廷日益強大穩定的時候,無垠城的硬通貨卻可以得到百姓的認可,而無垠城垮塌之後百姓會如此惶恐的真正原因——無垠城是奉天道而存在的,它的運作完全是順著天地人的法則。
何為天道,即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因為天道不滅,所以無垠城永遠都不會消失。
姒虞手中的筆忽然一頓,猛然間驚覺:難道,我的所作所為,是在逆天而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