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六章 突襲(下)
越過山崖,越過茂密的叢林,看著景物飛速的消失在自己的身後,看著山林間的小獸在自己的陰影下四散奔逃。山鷹有些驕傲,儘管這塊領地它已巡視過無數次,但它仍為自己感到驕傲。它是巴伐利亞山脈最強大的猛禽,它是高懸於天地之間的那個最優秀的獵手。
山鷹展開幾近兩米的翅膀,它再一次光臨自己的捕獵聖地,但今天它被自己看到景象嚇了一跳。無數生物在那條土黃色的空地上撕殺,它能嗅到那高燃的血腥氣,它能看到那些生物手持利刃的寒光。山鷹在空中盤旋,它在打量著戰場,此時它並沒有怨恨這些侵入它領地的生物,它反而非常欣賞這些生物的強悍。作為強者,它覺得陸地上的這些生物值得得到它的尊敬。
盾牌被劈碎了一角,但這不要緊,這個缺口正好補上一支火槍;中箭了!死不了,把它從身上拔下來再搭到自己的弓弦上;一劍竟然沒有將對面那傢伙劈倒,不過沒問題,戰友已衝上去補了一刀;血液快流盡了,不能就這樣算了,在倒下的時候要把越過自己的那傢伙的腿劈掉。
「住手……拜託……放過我……!」
「……嗚!」
然而,就在這種激烈的戰況中,有時候也會出現不同尋常的逆流。丟下武器求饒的士兵就是典型的範例。要是碰上還沒有被鮮血沖昏頭的人,就會受到感情影響,一時之間猶豫著該不該攻擊。
這時的希爾德下士也是這種情況,看到對方放棄了抵抗,尋求救死扶傷的醫護兵一時亂了手腳。抓准戰意受挫的她把十字弓移開的那瞬間,原本在求饒的叛軍士兵跳了過來。
「嗚哇……!你……你這傢伙……!」
他的手指纏上希爾德細長的脖子,以強有力的握力讓指甲陷入皮膚,這士兵是認真的。他使出了全力,試圖以空手扯斷頸動脈,眼神就像是被趕上絕路的野獸。
「嗚……嗚嗚……誰……誰快來──」
死神腳步逼近氣管被塞住而呼吸困難的希爾德。由於腦部缺氧,連求救聲也喊不出口。在她的視野開始染上紅色的剎那──只見叛亂軍士兵的雙眼突然睜大到極限,接著勒住脖子的雙手也失去力氣,整個人癱到了希爾德身上。
「呼……!咳……咳咳……呼啊……!」
身後出現的是豪斯上校的身影。
「混蛋,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思考能不能殺人的問題……」
豪斯上校一邊罵道,一邊踹開敵兵的屍體。希爾德下士在他的幫助下起身,同時以泛淚的雙眼望向那名叛軍士兵──從背後插入心臟的長劍顯示他已經失去性命。
「咳咳……抱……抱歉,真是對不起……」
「躲到盾牌手後面去,繼續尋找受傷的士兵。」豪斯上校迅速下達了指令。
「是……遵命!」這個時候,希爾德下士已經完全沒有了抵抗的意念。
………
戰鬥持續到第五個小時,第五團的士兵發現他們陷入了絕境。
「射擊!」
指揮宮帶著焦急的號令聲響起,在盾牌后布陣的火槍手們依令開槍。雖然目標是前方成群圍堵他們的敵人,然而效果卻不顯著。因為帝國軍和叛亂軍的士兵已經完全混戰在了一起,如果不小心瞄準,攻擊到的可能就是友軍的士兵。
「上校,再這樣下去無法分出勝負!在火藥和箭矢耗盡之前,我等必須再度衝鋒嘗試突圍才行……!」
由於克斯拉少校的戰死,第五團的另一名大隊長,奧斯涅-安德魯少校暫時接替了副官的位置。雖然他的意見很有道理,不過豪斯上校在猶豫過後還是拒絕了他的提議。
數小時前突圍的慘劇讓他對於實行突圍心生躊躇。
「……不行!上次為了讓格林中士突圍出去,我們已經損失了一個中隊的兵力了……」
四面楚歌,這就是能最單純形容他們現狀的詞語。
原本排成長龍行進的隊列已經被叛亂軍分割成互不銜接的幾段,而以豪斯上校為首的第一大隊是其中最長的一段,當然,其中還混雜著二、三大隊的部分士兵。
以手扛盾牌為主的步兵為第一梯隊,弓箭手和火槍手頓后,一大隊呈圈形環繞,將第五團的指揮官們牢牢圍在了中間,現在的敵人正以包圍他們的形式,在圓圈的四周展開激戰。
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量上來說,聚集到此的叛亂軍士兵都比帝國軍為多,然而敵方的指揮官卻並沒有讓手下全力撲上,只是偶爾出動小隊以騷擾的形式攻擊。對此,安德魯少校也很是頭疼。
「可惡,那些傢伙打算等我方用盡彈藥再一擁而上!……而且這段時間,可以優先消滅其他沒有指揮官的各支部隊。」
雖然知道敵方的戰術,不過對此也沒有辦法,因為行進的士兵已經被分割成了數段,缺乏統一協調的指揮,被各個擊破只是時間問題。
分割包圍,然後在某點形成優勢兵力——這就是叛亂軍的戰略,也是帝國協助者提出的攻擊手段。很明顯,就像現在豪斯上校的部隊正落入的狀況。
如果有在敵方形成包圍之前,提早做出突破的決斷──事到如今,豪斯上校不得不產生這種想法。而太慢做出這個判斷的原因,在於他們對自身兵力的絕對自信。三倍於敵方的兵力,精良的武器裝備,訓練有素的士兵,在此之前,所有帝國討伐軍的指揮官都認為這是一場輕鬆的戰役。
因此,直到數小時前嘗試突圍的一整個中隊幾乎全滅為止,他一直不把敵人的包圍當成一回事,認定可以簡單突破。
然而,突然出現於此,二倍於己,訓練有素、手持火槍的叛亂軍士兵,讓豪斯上校這些引以為豪的判斷全部失效了。
相比之下,叛亂軍的戰士們對這點非常理解。所以當帝國軍在險峻的小道上行進之時,他們沒有迅速攻擊,而是先放對方直接通過。到了敵方部隊排成一字長龍掉進圈套的那瞬間,他們才露岀利牙。接著以萬全準備,狠狠吞噬那沒有防備的背影。
「幸好還是有人突圍了出去……」豪斯上校只能以此聊以**。
「指揮官……「
「下定決心吧,安德魯少校。這樣一來只能固守待援了。」
等待敵方將領的指揮出現錯誤,或是友軍的增援趕來現場。在已經失去退路的現在,豪斯上校做好了拚死一戰的心理準備。
同一時刻,在被分割包圍的另一段,希爾德下士也開始因為確實逼近的毀滅氣息而感到害怕。
「快!醫務兵,這裡……」
一名被火槍擊中的士兵叫囂道。
「等下……我來了!」
飛奔而來的希爾德下士,左手熟練地將藥水塗抹在了被火藥熏黑的傷口之上,同時輔以右手上的紗布,雙手齊動迅速地將傷口包紮,這無一不顯示了本人作為醫護兵所具有的過硬素養。
「快,這裡……」、
「……救命!」
「混蛋……怎麼還不過來!」
然而,受傷的士兵卻是越來越多,疲於奔命的希爾德下士感到有些應接不暇。
「報告!叛軍部隊開始在右側山崖聚集!有可能集合后就直接發動攻擊!」
在圍成圈形的隊伍內側監視敵軍動向的士兵高聲發出警告。由於隊伍被割斷而臨時指擔任本段總指揮的拉貝上尉聽到報告后,滿心憎恨地歪了歪嘴角。
」這動作十有八九是意圖讓我等產生動搖,並不打算真正進攻……」
」可是,上尉……」
」……但是如果無視剩下的一成可能性,並且運氣不好真是那樣時,臨時形成的防禦圈就完蛋了。」
面對不得不按照敵方想法行動的現實,拉貝上尉狠狠咬牙,發出指示要求從其它方向把士兵調往右側。
由於不斷地移動方位,被迫全身心進行防禦的士兵們消耗得更為嚴重了。
「希爾德下士,你所屬的醫護兵也前往右側防禦,不能移動的傷員留在這裡休息!」
聽到拉貝上尉命令的醫護兵小隊開始行動,希爾德反射性地看向躺在地下的傷員。
「要是發生什麼事情會立刻讓人去通報,請放心,這裡就交給我吧。」
由於對方以比想象中更振作的聲音響應,希爾德也鬆了口氣點點頭。
」那,這裡就交給你了。」
留下躺在地下的傷員,希爾德下士跟著所剩無幾的醫護兵小隊加入了右側的防禦。
「嘔——」
部隊移動的瞬間,突然有一個同伴以膝跪地開始嘔吐,接下來換成另一人頭暈般地一屁股坐倒在地。
「喂!怎麼了?振作起來!快點搭建防禦陣型!」
班長雖然發出焦急的叫聲,但希爾德不經意地看向四周,然後發現──這並不是只在自己這班發生的現象,每個班上都同樣持續出現身體狀況不佳的成員。不,不只如此
」大家……大家是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瘦的……?」
希爾德一時啞口無言。已經不能說是鐵青而是慘白的臉色,乾燥龜裂的皮膚,無肉凹陷的臉頰。在陽光下一看,每個人不都像是個病人嗎?
雖然希爾德也因為持續不斷地戰鬥而相當疲憊,不過拜先天優良的體質所賜,身體狀況還沒有嚴重失調。事到如今,她才自覺到這是非常幸運的事情。因為在這裡所有人都會變成那樣,身旁的夥伴只不過是沒能逃出那規則而已。
當希爾德下士因為這發現而感到背脊發涼的同時,另外一邊,正在指揮部隊抵抗的豪斯上校也發生了異常狀況。
」……怎麼回事?怎麼眼前的事物一直在晃悠?……咦,安德魯少校怎麼變成了兩個人……?」
豪斯上校望向了身旁。
事實上,他看見的世界的確開始顯得恍惚。而且甚至連頭痛、耳鳴和嘔吐感等現象也很嚴重,不過他已經無法判斷這些都是基於同一原因而發生的一連串癥狀。
只是,作為部隊最高指揮官的使命感讓他堅持站立著而不倒下。
「報告!」
「──咦……」
在自己也無法停止的意識中斷現象后,豪斯上校在別說光線甚至連色彩也開始搖晃的自身視野里,發現了模糊的黑色人影。危機感沒有發揮作用。甚至連面前的傳令兵已經換了面孔也沒有發現。
「……你……是誰?」
直到那個揮動手臂,把某種呈現凹字形的彎曲物體插進身體的那瞬間為止,豪斯上校始終都沒有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