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七章 幻滅

  「呼…呼…呼…」


  百名士兵所組成的支援部隊正行走在狹窄的山路上。


  「呼…呼…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到達第五團那……」


  朗古少尉喘著氣向羅恩發問。選擇適當路線的工夫沒有白費，他們讓原本應該要花費一整天的路程縮短了兩個小時，然而這種急行軍當然不可能完全不對士兵們帶來疲勞。


  「應該……應該就是前面了……停！」


  羅恩輕聲地回答朗古的問題，同時伴以立刻停止行軍的手勢。


  等待部隊終於停下后，羅恩中尉爬上了附近一處地勢稍高的山岩，拿出望遠鏡，小心地觀察前方山道的動靜。


  「呼……呼……怎麼樣？前面的戰況如何……而且，如果事態緊急的話，我們的部隊直接轉向攻擊行動也沒有問題！」


  從隊伍的末尾走上前，托爾威中尉對此很是關心。


  「雖然這話很可靠，但現在看來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觀察完畢的羅恩將望遠鏡放在了手中，語氣依舊平淡。


  「從這裡觀察的結果，前方戰場里沒有戰鬥的動靜，周圍山崖里也沒有了敵方的氣息，換句話說──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不會吧……幾千人的部隊啊，就這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聽到羅恩的回答，朗古少尉第一個跳江了出來。


  「雖然從這麼遠的地方還不能完全地看清現場的狀況，不過對於前方戰場已經沒有戰鬥這個事實，我還是可以肯定的……而且…….」


  羅恩中尉似乎還在斟酌用詞。


  「我們不能立刻前往支援，部隊先停留在此處適應一下……」


  「……咦……？羅恩，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們不能立刻前往支援。換句話說是，我們沒辦法去。」


  面對冷漠發言的羅恩，周圍的人頓時驚呆了。一時間，驚訝和責備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


  史蒂芬二等兵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面對身前的長官，他想了想，還是鼓起了勇氣。


  「中尉大人，雖然不知道算不算逾越，但是如果就因為敵人太多而放棄救援的話，這未免有點太過份了吧！」


  「是啊……那裡可有幾千人的戰友啊……」朗古少尉迅速補充道。


  「中尉，請立刻前往救援吧！我們的體力還沒有問題！」想到深陷包圍中的戰友，周圍的士兵開始群情激昂。


  羅恩從正面承受責備的視線，對著他們說道：

  「這不是戰力的問題，也不是士兵體力的問題。是因為其他理由，除非先在這裡調整一天之後，否則我們無法繼續往前方更高處前進。」


  周圍的士兵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這個時候，只有托爾威中尉想到了某種可能。


  「難道是因為海拔過高，要預防那種癥狀？」


  聽到托爾威的回答，羅恩點了點頭，同時開始了說明。


  「雖然我想並沒有人忘記這件事，但我們目前是在海拔平均三千公尺以上的巴伐利亞山脈上展開戰爭，與處於前線但平均海拔只有二千公尺的土倫要塞完全是天差地別的高度……那麼，既然想要做出這種異想天開的行徑，就必須配合遵守高地的規矩。」


  「高地的規矩……這是……？」


  「急性高原病，俗稱高原反應。《大陸百科全書》曾經記載，是指由平原進入高原或由高原進入更高海拔地區后，機體在短時期發生的一系列缺氧表現。


  我想大家自己也有實際感受到，愈往山上移動呼吸就愈困難。這主要是由於高海拔地區氣壓下降，氧分壓減少引起肺泡分壓減少，低血氧。氧分壓下降引起肺泡氣氧分壓隨之下降，輸送到血液中的氧量減少而導致。


  像我們這種平常都居住在平地的人來到高地后，會受到稀薄空氣的影響而產生各式各樣的癥狀。包括頭痛、嘔吐、食慾減退、睡眠障礙、手腳浮腫、胸悶等等。如果無視身體發出的信號繼續登山，狀態就會更加惡化。


  到了最後，甚至會出現幻覺，實體分化成等情況，嚴重的還會導致死亡。在場的各位感覺如何呢？雖然我自認到此為止都有儘可能去顧慮到這問題，不過現在就算髮生頭痛或嘔吐感、胸口壓迫感等初期癥狀也是正常現象。「


  聽到羅恩的解釋，朗古和史蒂芬立刻開始檢查身體。


  「好像……好像真的有點胸悶……」


  「我也有點頭暈，開始還以為是偏頭痛又犯了呢…….」


  看到他倆的動作，羅恩接著說道。


  「因此，我們部隊首要的工作，是首先保障自身的調節程度，只有在完成了【適應高度】這個步驟之後，我們才能去支援別人！」


  「適應高度？」


  「對，正如字面上所示，這是讓身體適應高海拔的動作，至少要做到讓『急性高原病』的癥狀不再出現。在超過海拔三千公尺的地方，一旦沒這樣做就會致命。順便說一下，我們現在位處的位置，是比這個海拔還往上許多的高處。」


  「這麼說，為了讓身體調節適應這個高度，接下來的時間都不能劇烈運動咯！」


  「是這樣的沒錯，在如此海拔的高度，在身體還沒有完全適應的情況下，稍微運動過剩就有危險，更加不要說投入劇烈的戰鬥了。在還沒有完成適應的狀態下進行激烈戰鬥會讓『急性高原病』的癥狀一口氣惡化。你們認為敵人會讓從開始戰鬥的那一瞬間起就愈來愈虛弱的士兵遭遇到什麼下場？」


  羅恩的命令再也沒有人提出反對，因為結果實在非常容易想像。


  「因此，接下來的時間內，大家要避免受寒，大量喝水並注意排尿，呼吸時隨時注意要利用鼻子而不是嘴巴來進行深呼吸。」


  講到這裡后，羅恩把視線從所有人身上移開，以似乎有點疏離的態度宣布：

  「現在，我是這支部隊的臨時最高長官吧……那麼所下達指令的責任也全在我一人身上……我命令所有士兵暫時停下休整，在沒有適應高原前不準往前挪動一步……」


  聽到此話的所有人都露出沉重的表情，在這種情況下，青年輕輕嘆了口氣：


  「……該怎麼說……我知道講這種話真的很蠢，也知道大家也想儘快支援被包圍的戰友──不過在軍隊里，下級服從上級是必須的……所以，命令你們必須遵守。」
——

  二十四個小時后，羅恩一行終於到達了第五團最後戰鬥的場所。


  「……沒有針對救援部隊的埋伏呢。既然已經讓我方全滅，我還以為這種可能性相當高。」


  羅恩登上到處都躺著敵我雙方屍體的山丘，同時開口說道。由於他們已經先派出斥候探查內部，因此不會受到埋伏的敵兵發動突襲。後方還有朗古的部隊擺下布陣，確保若有萬一時的退路。


  「應該是因為叛亂軍那邊的損害也大到難以設下埋伏吧……怎麼說也有幾千人呢…..」從後方緩步走來的托爾威一邊回應，一邊不住地搖頭。


  「一個團的兵力啊，就這樣整團都被消滅了……」


  「太……真是太慘了……」緊跟在羅恩身邊的史蒂芬二等兵也因為映入眼中的光景而露出僵硬的表情。


  被燃燒的滾木衝擊過的山道中間，被帝國軍一個大隊八百多人加上敵方二百人左右的死者所填滿。高地特有的寒冷和乾燥，能暫時防止屍體的腐敗，被弓箭射死的人，被滾木壓倒的人，還有在茫然中喪生的人……死亡的形式每個人都各有不同。看著屍體倒下的地點和姿勢，就能想像出他們最後的狀況，還有當時是試圖如何對應。


  在一名下半身已經被砍的糊爛的屍體面前，羅恩停了下來。


  「這是……第五團的指揮官，豪斯上校……」


  羅恩認得他，因為在軍官生剛來的迎接宴上，作為要塞的行政長官，豪斯上校曾經還上台高歌過一曲。


  「馬刀插入身體，沒有反抗，應該是在茫然無知的情況下被暗殺的……」一旁的托爾威上前檢查了上校的傷口，低聲地回應道。


  「急性高原病……」羅恩喃喃，難得看到他把心中掙扎表現出來。


  「大部分的屍體集中在內部，估計是因為突然喪失了最高長官，導致圈形防禦圈突破后被砍死的……看來，他們到最後都沒有發動投入全部兵力的突破包圍作戰。」看了一眼羅恩的表情，托爾威小聲地說道。


  ——直到最後的最後，他捫都相信友軍會前來救援的吧？


  羅恩中尉望向天空，神色中不禁開始了恍惚。


  「回收戰死者的兵牌，然後就收兵吧。」


  看到羅恩的神情，托爾威嘆了一口氣，開始對身旁的史蒂芬二等兵下令。


  獲得上司的指令后，帶來的士兵開始分頭尋找陣亡將士的兵牌，不一會兒，羅恩和托爾威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在移動到第二段屍體的聚集地之後——很明顯，第五團是被分割包圍殲滅的，羅恩繞向了山道的右側。


  兩名以層疊姿勢死去的士兵身影映入了他的眼中。


  ——身背醫護包的短髮少女匍匐在一名傷員的身上，少女的身體背後，一把巨大的馬刀筆直地插入，將少女與傷員一起釘在了地面。


  綠色的頭髮被塗上了一層談談的血色，羅恩還記得這個顏色和這種純樸感，還記得低調妝點著束起馬尾的裝飾品，還記得和那女孩談起共同愛好時的愉悅感──

  「為什麼偏偏……」


  在忍不住發出聲音的那一刻已經是下意識的行動了。因此羅恩閉上嘴，然而這樣還不夠，所以再屏住呼吸。


  「《歐羅巴羅曼史》，我曾經說過要在送你一本定製版的……」


  自製心岀現裂痕，緊閉的雙唇也鬆開。不明含義的話語從羅恩內心湧出。


  「我說過，等回帝都的時候要一起去看留存舊書的…….」


  沒有任何意義的語言，一滴淚珠從眼框邊落下，

  「我說過……唔……永別了……希爾德。」


  沒有更多的話語，就像愕然而至的河流，羅恩用訣別的發言來斬斷自己心中不斷湧上來的感傷——然後，迅速轉過身，一步不停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