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顧陳念有多受寶貝,沈識檐是知道的。他點了點頭:「可以理解。」
「但是我不想在國內讀啊,我真的想出國去,」顧陳念有些急,抬起一隻手拍了下桌子,「他們怎麼能因為自己不放心就阻礙我的人生呢,我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啊!而且他們根本不接受溝通,我一說什麼他們就說,我還小,什麼都不懂,每次都是這一套。」
正當青,好奇一切事物的年紀,大概最忌諱的就是被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沈識檐倒是覺得現在的小孩子比他們那時候懂的事多多了,因為接觸到的事物、見解多了,便有機會更早地打開眼界、明白事理。可又因為見的東西多而雜,許多信息難辨真偽,又難免會使一個人的判斷有失偏頗。
「為什麼想出去?」沈識檐問。
這次顧陳念沒再那樣慷慨激昂,而是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咬咬唇,說:「其實最開始我只是想出國看看不一樣的東西。」
這話很實在,許多人選擇出國讀書都是出於這麼一個簡單的初衷。
「但是後來……其實我對國內的環境挺失望。我有個發小,比我高一級,她成績很好,滿可以保送清華的。但是他們學校忽然舉辦了個什麼活動,有個女生得了第一名,就憑著這個在總評里加分保送了清華。」這麼說著說著,她又變得有些激動,鼓著腮皺著臉說道,「她的成績本來根本不夠保送,這簡直就是他們學校為她自己舉辦的活動,有背景就可以這樣嗎?太不公平了!」
聽了顧陳念的控訴,孟新堂忽然記起,忘記在哪本書中看過,大人最怕與小孩子談論的事情,一是公平,二是死亡。前者是因為難以描述、難以保證,後者是因為不可避免、不可預期。
「所以,是覺得國內的環境不好,所以想出去讀嗎?」
顧陳念點了點頭:「都有,我覺得國外的教育要更好一些,而且出去以後可以爭取留在那邊,空氣也好,人也少。你覺得呢,我該在哪裡讀?」
沈識檐沒答,而是詢問孟新堂的意見。
「決定性的還是你自己的想法,想出去就出去。」孟新堂首先這樣說。
「但要正確地去考量自己的意見。想要換個環境,或是有目標地想要去接受某種教育,都足夠成為你的理由,當然,如果是因為不滿意國內也可以。這是你的人生,你要自己考慮好再做出自己認為正確的決定。但你還沒有成年,所以你要用你的理由去說服你的父母,將他們擔心的事情一一提出解決辦法。如果你始終沒辦法說服他們,那隻能說明,你還不具備出去讀書的條件,可以延後考慮,很多大學都有與國外學校合作的項目。」
等顧陳念走了,沈識檐一個勁兒地盯著孟新堂看,但不說話。孟新堂抿了一口酒:「怎麼了?」
「我忽然很好奇,你是不是從不去評判一個人選擇的對錯。」
方才顧陳念的話語中,其實透露了不少對國家的不滿,而且是很片面的不滿。沈識檐以為孟新堂會在給出意見時多少提點一下,卻沒想他所有的話都完全是基於顧陳念本人的發展在談,沒有夾帶任何個人觀點。
孟新堂像是在仔細思考,過了一會兒才微笑著回答:「不違背法律和道義,不涉及是非,只是個人對於未來的選擇而已,有什麼對錯可言嗎?」
「人與人的追求、喜好都不同,涉及人生態度、生活態度等等的問題,並沒有什麼標準答案。況且,我是真的覺得,出國去學習、去生活都挺好的。至於她的不滿,我一直覺得每個年紀都要有每個年紀的思想,十幾歲的思想不可能與三十多歲的相同,更不能用我們的想法去同化他們。不要急著去告訴一個小孩子他不成熟,等有一天他自己發現了新的觀點,才能體驗成長。況且,你怎麼知道,這些不滿、抱怨不會在有一天化成熱血或神奇的創造力?」
沈識檐聽著,突然覺得,如果孟新堂可以當父親,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但他思緒一轉,忍不住像課堂上故意找茬的學生一般笑著問:「但是會有一些小孩子,因為看到了一些社會的黑暗面,變得憤世嫉俗。帶著不喜歡自己國家的情緒出去,不是一件好事吧。」
「不會,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而產生自己的換掉,這是身為『人』自由。」孟新堂推了推眼鏡,「而我通常覺得,離開國家的人或許會比身在其中的人更容易喜歡她。只要沒有天下大同,一個人背後的國家,就是他四處行走時的底氣。這和小時候,家庭狀況不好的小孩子容易被欺負是一個道理。人性這個東西,放到再大的層面上都是類似的。」
沈識檐看著對面的人平靜地說著這些話,再一次肯定了自己曾經的認知-——孟新堂是包容的。又或者說,即便別人的想法再怎麼與他自己不同,他都能理解,也不會自大地將自己的想法歸結於對的一面,更不會妄圖去以自己的想法改變他人。這便是平和。他不知道這種平和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養成,但總歸是難能可貴的。
「孟新堂,」沈識檐忽然叫了一聲,旋而一笑,「你真的一點都不像個搞武器的。」
孟新堂笑了:「搞武器的該是什麼樣子?」
沈識檐沉思一會兒,說了幾個詞。
「熱血,愛國,好鬥。這是我之前的想法。」
「我很愛國,但愛國不是盲目。」孟新堂笑著舉起一隻手,「熱血……也還是有的吧。至於好鬥,相信我,任何一個搞武器的人都非常不希望看到戰爭,因為他們要比別人更清楚戰爭的後果。」
一切的戰爭,都會有勝利,會有侵吞,會有一方的壯大,戰爭的結果未可知,但後果永遠一致-——殘垣斷壁,四方哀魂。
「那為什麼要研製武器?」這是沈識檐一直以來都想問的問題。他有些想不明白,這樣平和的一個人,怎麼會義無反顧地走上這樣特殊的科研道路。
孟新堂垂眸,轉了轉手中的酒杯。
「你知道1999年,發生了一次使館被炸事件嗎?」
沈識檐稍作回憶,大致有個印象。美方說是誤炸。
「那次事件發生以後,我有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我的父母。對於武器研製來說,這是一個很關鍵的事件,因為它是屈rǔ,也是警醒。我是一個絕對的反戰主義者,但後來逐漸明白,在野心與慾望的世界里,有牽制,才有和平。」
談話到這裡告一段落,沈識檐卻還在回味。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喝的紅酒又有些上頭,沈識檐腦海中的文字變得越來越少,漸漸的,孟新堂剛剛說的那些話都尋不見了蹤影,輕飄飄地,就只剩下了三個字,賺到了。
孟新堂已經將餐桌收拾完,要洗的碗盤也都已經洗gān凈。他回到前廳,俯下身,晃了晃趴在桌子上的沈識檐。沈識檐先睜了左眼,右眼才緩緩跟著打開。
「又喝多了嗎?」孟新堂帶著笑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