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識檐走過去,坐到顧陳念的對面,問她冷不冷。

  顧陳念的臉上還留著淚水剛剛gān涸的痕迹,她看了沈識檐一會兒,忽然問:「爺爺是看我睡著了,想早點讓我回去睡覺,才說不做皮試的嗎?」

  沈識檐的呼吸沉了沉,因為他覺得這話中的感情,還有顧陳念的眼睛,是那麼熟悉。很多年前,許言午也是這麼看著他,問他,是因為我生病,叔叔帶我去兒科看病,才會碰上他們,被他們害死的,對吧?所以,也相當於,是我害死了叔叔。

  沈識檐恍惚到覺得失了重。

  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因為他很清楚,即便他說不是,顧陳念也會像當年的許言午一樣,認定了那個肯定的答案。

  他忽然覺得,原來這就是生活,很多事情都在重演,上帝挑挑揀揀了許多不同的人,讓他們去經歷類似的事情。

  「該怎麼治病,是醫生說了算的,做不做皮試,也該是醫生說了算。」這是他今天說的最長的一句話,說得一字一頓,清清楚楚。

  話說出口,他才覺得依然是不妥。可沒等他挽救,顧陳念就已經開始大哭,她把手捂在臉上,淚水卻從她的指縫中淌了出來。

  「我是不放心爺爺自己去輸液才跟著去的,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睡著了……我為什麼會睡著了啊!」

  到最後,顧陳念開始崩潰地哭喊,沈識檐起身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

  夜風把光禿禿的樹枝chuī得亂顫,沈識檐看了看頭頂那一彎慘淡的一彎弦月,有些愣神。明明是好好的一盤圓月,卻非要被生生咬下去一大半。

  孟新堂到了研究院,在去實驗間的路上給沈識檐打了個電話,沈識檐說已經躺下,要睡覺了。

  「抱歉,不能陪著你。」

  「什麼話。」

  路上有拿著記錄單的人跟孟新堂打招呼,孟新堂頂著有些涼的風回了一聲。

  「好了,我要睡覺了,你好好工作。」

  「好,明天你手術完,我再給你打電話。」

  最後道了一聲晚安,孟新堂關了機,將手機鎖在了門口的柜子里,落鎖的時候,孟新堂第一次捨不得櫃里的手機。

  而到了第二天,在沈識檐的手術預期結束時間過去了很久之後,孟新堂卻始終都打不通沈識檐的狀況。他在辦公室里坐立不安,擔心沈識檐現在的狀況。實在不放心,孟新堂和同事打了聲招呼,說今天自己不加班了,進度會在明天補齊,便拎上大衣出了門。

  出來才發現外面落了雨,冷得人直打寒顫。

  孟新堂是在醫院後門的一個樓梯口找到的沈識檐,他坐在最後兩階台階上,頭倚著牆壁,在閉著眼睛睡覺,只穿了一件毛衣。雨幕就在他面前不遠處,像是一層紗,隔開了他與流動著燈光的大街。

  孟新堂走過去,收了傘,蹲在他面前。沈識檐的嘴巴周圍有剛冒出的青色鬍子根,這是他從沒見過的。

  「識檐。」

  聽到輕喚聲,沈識檐的眼睫抖了抖。他慢慢睜開了眼睛,但依舊維持著剛才休息的姿勢。在看了孟新堂兩秒鐘之後,他啞著嗓子小聲對他說:「累死我了。」

  孟新堂摸了摸他已經很涼的臉:「回家睡嗎?」

  沈識檐蹭著牆壁搖了搖頭:「累,動不了。」

  「那就在這睡一會兒。」孟新堂很快說。

  這個樓梯間是很早之前就有的,而自從醫院重新修建,為這棟樓擴出了兩個新的門,這裡就已經幾乎無人再通行。孟新堂將那把黑色的雨傘撐開,靠著牆立在沈識檐的身前,又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他的身上。

  沈識檐感覺到身上落下的暖,睜眼看了看他。孟新堂坐到他身側,將他原來倚著牆的頭輕輕扳靠到自己的肩上。

  「睡吧。」

  隔著大衣,他攬住了他的腰。不過兩天而已,就已經覺出他瘦了。

  沈識檐好像真的又睡了過去,呼吸均勻,安安靜靜的。

  路上行人寥寥,且大多撐著傘,倉促匆忙地走過。有個小孩子在過馬路時跑了兩步,被媽媽抓著雨披拎迴路邊,扳正了身體教訓著;街對面的計程車下來了一個慌張的男人,顧不得明晃晃的燈光和近在咫尺的斑馬線,徑直衝過了馬路……孟新堂擁著懷中的人,突然想,若是自己可以讓沈識檐做一個千萬種世事的旁觀者就好了,那樣,便不用再經歷那麼痛的離別。可行走在世間,再清逸的人,都不可能片葉不沾身。

  更何況沈識檐比誰都有情有義,也比誰都承擔得起。

  雨勢漸大時,孟新堂忽覺得有微涼的東西,沾sh了他的肩膀。而今晚沒有風,所以絕不會是偷偷飄進來的雨。

  他愣了愣,抬起手,輕輕碰了碰沈識檐的臉,果然,那裡有兩行透亮的淚。

  孟新堂拭去那兩行淚,收緊了手臂。他微微偏轉過頭,親吻了沈識檐的額角。

  「別哭。」

  這是2015年,北京的最後一場秋雨。

  第二十七章上來,回家

  因為第二天沈識檐不需要去醫院,孟新堂便載著他回了自己家。沈識檐是真的累壞了,剛上車不到三分鐘,便又睡了過去。到了地方,孟新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叫醒了沈識檐。

  「到了嗎?」沈識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清眼前的樓之後,忽然想起以前孟新堂說過,要帶他認個門。他還坐在座位上,仰著脖子猜著哪一戶是孟新堂家,身側的車門已經被打開。

  「是裡面那一棟,」孟新堂扶著車門,問他,「走得動嗎?」

  沈識檐點了點頭,下車。他今天沒有穿大衣出來,孟新堂把自己的給了他,所以便成了孟新堂這會兒就只穿了件襯衣。沈識檐將大衣披到他身上,說:「你裡面比我穿得少。」

  孟新堂卻又拂下來,披回他的肩上。

  「我不冷,你穿著。」

  兩個人冷不防對視上,誰也不動彈地立在那。沈識檐微微扯了下嘴角,拎著那件大衣問道:「我們要在這裡凍著,爭論誰該穿大衣嗎?」

  「還有一個辦法。」孟新堂想了想,說道。

  他將大衣拿過來,拽起沈識檐的胳膊,將大衣一側的袖子套了上去。沈識檐身上沒使半分力,任他擺弄著,眼睛卻一直盯在他的臉上,等他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

  慢條斯理地幫沈識檐穿好大衣,連扣子也細細扣好之後,孟新堂才半蹲下來,對身後的人說:「上來,回家。」

  沈識檐愣住,倒沒想到孟新堂會演這出。

  見身後的人沒動靜,孟新堂便背著身子用手拽了拽沈識檐的袖子:「上來,背著你就不冷了。」

  沈識檐趴到孟新堂的肩上,在看到兩個人疊在一起的影子之後,才覺得這情景有些過分煽情了。孟新堂一步一步地朝前走著,兩個人的影子一晃一晃,卻始終共同向前,掠過sh漉漉的地面,也掠過了水中倒映的星月光輝,籍籍黑夜。深夜的小區安靜得妨似靜止,一剎那,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了他們兩人在相伴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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