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0章 第四十卦
第40章第四十卦
龍婆婆回復的消息,應該是在陸爻剛上山時就發來的,但信號太糟糕,直到剛剛才收到。
內容很簡單,應該是龍婆婆幫忙查到的相關信息,裡面寫得很清楚,這座山以前一直沒有開發,是因為被當地人認為不詳,據說不管是誰從山上下來,生一場病都是輕的,嚴重的還會神志不清,所以這山一直被當地人忌憚。
三年前,有人拿到了這一片的開發權,計劃修建度假山莊,還特意高價請了玄委會的甲木級風水師去調整、風水。
而最令陸爻在意的是,那個風水師曾經和龍婆婆提起過,他猜測這座山的山體裡面,有一條陰脈,對人有害的「氣」積聚,才總會出問題。
迅速看了兩遍,陸爻把手機遞給玄戈,「龍婆婆說,她已經安排了人過來,如果天亮我們還沒下山,那就會有人上來找我們。」
等玄戈看完,陸爻想回復,但信號又斷了,只好放棄。不過剛把手機放回口袋裡,他空出來的手就被玄戈握住了,很用力。
「晚上冷。」玄戈把陸爻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然後又直接掀起衣服,拉著陸爻的手緊貼到了自己的腹肌上,「禮尚往來,不過小貓可以多摸一會兒。」
指尖縮了縮,沒有拿開,但陸爻也沒好意思像玄戈之前那樣。他將就著這個彆扭的姿勢,拿手電筒朝石柱的方向仔細照了照。
光線掠過石柱上一個小篆體的」陰「字時,陸爻手一頓,腦子裡有零散的畫面拼接完整,脫口而出,「陰紋柱!」他轉頭看向玄戈,語速很快,「我認出來了,這些石柱是陰紋柱!陰脈……柱子……」
把嘴唇咬痛,陸爻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沒錯了,這座山裡肯定有一條陰脈,陰紋柱是專用來穩固陰脈的,在穩固的同時,會產生一種『場』,人如果進到裡面,很容易受到影響。」
比如工地上死的那個工人,之前遇見的變得狂躁的動物,以及陸爻那時產生的幻覺。
玄戈聽懂了他說的意思,「原因,特意建這一根柱子來穩固陰脈的原因是什麼?」
「不止一根,」陸爻盯著黑暗中石柱隱隱的輪廓,「陰脈經過的地方,每隔一段距離就會修建一根。」
如同找到了鑰匙,之前的疑點全都明白過來,「陰脈穩固之後,可以慢慢地匯聚出一顆『陰珠』來,這種珠子據說能夠迅速地奪取並儲存正常人的生氣,是極為厲害的煉器師才會用上的材料,不過現在煉器基本都失傳了。」
張光義也聽見了,他費力地掙紮起來,朝著陸爻的方向,「陸爻,我跟著你上山,是有人指使的,你不想知道是誰嗎?啊?只要你救我,我就告訴你!」
他當然知道,事情沒有想象起來這麼容易,但只要陸爻靠近他,他就能讓陸爻替代自己被困在這裡,到時候,旁邊那個男人慌著救陸爻,他就有機會逃走!
一定可以的,山裡這麼黑,他一定可以活下來!
陸爻對人的惡意非常敏感,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準備在這樣的情況下去救張光義,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到,「你知道為什麼你的債主,會讓你上山來嗎?」
張光義盯著陸爻看。
「『陰珠』的形成,是需要活人獻祭的。」這也是到現在,已經沒有了做陰珠的方法的完整記載的原因,「但這『獻祭』很嚴格,要求獻祭的人必須符合相應的生辰八字。」
陸爻話音還沒落,張光義就目眥欲裂,「他害我!陸澤林他害我!」
他常去的賭場,最開始是陸澤林帶他去的,而這一次又去賭,也是因為那家賭場的經理打來電話,勾起了他的賭癮。而所謂的被人推薦過來解決建築工地的事,推薦?哈!
想清楚了,張光義突然就笑起來,「什麼狗屁陰珠!反正你們也跑不了,老子死了也要拉著你們陪葬!」
陸爻和玄戈的視線對上,心裡有種鬆口氣的感覺——果然是陸澤林。
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山上的溫度降得厲害。確定了石柱到底是什麼,陸爻就半跪到了地上,玄戈拿著手電筒,為他照亮了一塊岩石的表面。
連做了三個深呼吸,陸爻才把手裡的蓍草撒了出去。這一次,他看卦象看得非常仔細,「陰珠快要形成了,我猜應該是在零點。」剩下的時間不多。
腦子裡劃過一個念頭,陸爻又快速地重新起了一卦,視線一凝,「人已經來了。」
站起來,陸爻直直地看向張光義的身後,那裡沒有光,只能看見山林模糊的輪廓,「陸澤林?」
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樹林里卻極為清晰。玄戈反應過來,站到陸爻旁邊,是保護的姿態。
周圍只有風聲,月色冷清,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陸爻在心裡默數到十五時,對面傳來了鞋底踩碎枯葉的聲音,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只能隱隱看見一個影子,不過聲音卻非常熟悉。
「不愧是我天資卓絕的堂弟啊,這也能靠卦象算出來,真是好久不見。」陸澤林聲音帶笑,緩步走到了石柱的下面,半點不受影響。他蹲下身,五指直接掐住了張光義的頭皮,聲音詭異地帶著幾分輕柔,「再讓我看看,我這祭品,是還能活多久。」
張光義沒想到陸澤林竟然真的在,張嘴就罵,「陸澤林老子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他媽今天害我!」
陸澤林猛地把人扔到了地上,「老子?我爸已經死了,」他咧開嘴角,「被我一槍,嘣——」還拖了個長音,「就這麼,殺死了。」
發現張光義盯著自己,他笑起來,「所以二叔,你說,當我的老子好嗎?挺好的對吧?」他語氣正常,「想知道我怎麼就想弄死你嗎?」
「怎……怎麼?」
語氣突然陰狠,陸澤林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神色暴戾,像是陷入了某種情景,腳尖狠狠地踹在張光義的身上,「張家的老爺子過壽,我跟著我爺爺去你家,你可是當著幾百號人說了話的。」
被踹得腹部鈍痛,張光義一聲悶哼,就聽陸澤林繼續說到,「你說的什麼來著?哦,你說,陸澤林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達到陸輔舷的水準,陸輔舷可是天才,不是什麼人都能比得上的。」
張光義腦子裡隱約有點兒印象,但這麼久遠的事情,他根本就記不清楚,而且算起來,他家老爺子擺壽宴,那時候陸澤林才十幾歲!
「他確實是天才,可是他死得早,他死了,他兒子可就沒人管了!」
陸澤林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陸輔舷。陸輔舷死前,每個人都在說,陸家長孫的風頭肯定要被他的三叔搶過去了。等人死了,又每個人都在說他不管多優秀,都比不上陸輔舷一根手指。
張光義不想管陸家的這些恩恩怨怨,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澤林,你怎麼可能比不過那個已經死了的人呢?你又聰明又勤奮,年紀輕輕就這麼厲害,要不是……要不是陸爻那個白眼狼,陸家到你手上,肯定會重新輝煌起來的!」
陸澤林大聲笑起來,「二叔啊,這話聽著這麼舒服,你怎麼不早說?你早說,我就不會想弄死你,也不會想把你賭錢和私生子的事情都捅出來,給你老婆看看,把整個張家都推下水才好!」
陰測測的聲音像是毒蛇一樣,張光義渾身都在冒冷汗,聲音也發抖,突然提高了聲音,「你去找他!他是陸輔舷的兒子,你殺他,你殺了他心裡就解氣了!」
而從陸澤林將注意力放到了張光義身上開始,陸爻就站回岩石旁邊,開始算起卦來。
順著張光義指的方向,陸澤林才像是剛發現陸爻一樣,見了他的動作,嗤笑,「怎麼,在算我今天會不會放過你嗎?」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親眼看到陸爻被折磨到死的情景了!
陸爻沒有搭理他,全副心神都在卦象上。
又是這樣的態度!陸澤林最厭惡的,就是陸爻這種冷淡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丑一樣。
這時,張光義突然發現,陸澤林表情不太對勁,露出的手背上,血管像是充了氣一樣鼓了出來,十分明顯。想起建築工地那人的死狀,他眼裡露出了恐懼。
陸爻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指尖上有細小的傷口,是被玄戈咬破了。按照卦象顯示的,陰紋柱一共有九根,非常分散。這就說明,只要還在這座山的範圍內,就有很大的幾率被影響。
而夜晚的山林里,他想在短時間內把所有的石柱都毀掉是不可能的。
不過,陰珠形成是在零點,陸澤林很大可能就是過來取陰珠,所以,最重要的那根石柱,肯定離得不遠,甚至就是眼前這根!
就在這時,溫度明顯又下降了,明明沒有風,但周圍的樹枝都開始搖晃起來,枯葉落了一地。張光義的臉色霎時一白,像是失了力氣一樣,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上。
而他旁邊的石柱表面上,複雜的刻紋隱隱透出了幾分血色,風裡的血腥味兒也濃郁起來。
陸澤林看了眼石柱,確定他跑這一趟的目標,終於要出現了。為了這一顆陰珠,他已經在附近等了好幾天。
詭異的風越來越大,陸爻直覺自己猜得沒錯,於是迅速坐到地面上,「驅邪縛魅,魄無喪傾,去邪衛真,炁神引津……」隨著他發的音節,不斷擴散的黑霧在兩人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不再蔓延。
夜風逐漸如刀刃一般直直劈來,玄戈迅速護住了陸爻,把對方整個都擋在了身後,背上鈍痛。與此同時,一陣哭叫聲從地下傳來,隨著地面的震動,一道黑霧如箭一般從地下穿出,又被石柱絆住,慢慢地,那道黑霧在石柱的上空盤成了一圈。
周圍的風更冷了,極為刺骨,陸爻如同本能一樣,手速極快地在刻紋紙上畫下刻紋,同時,口中的念動的音節也沒有停下來。
這時候,整座山已經被黑霧籠罩,如果有人從上空往下看,就會發現整座山上有幾個黑霧濃重的地方,正在不斷擴散霧氣,逐漸將山體完全覆蓋。
幾息之後,陸爻手上的刻紋紙漂浮起來,挾裹著白色的微光,直直地衝進了石柱上方的黑霧當中,像是長劍一般將稠密的霧氣破開。
周圍的風有一瞬間的停止,陸爻隨即又放出去了九張刻紋紙,目光銳利地盯著黑霧和白光交織的情景。
石柱周圍約兩米的地方都不受黑霧的影響,但張光義因為持續地被大量抽取生氣,已經昏迷。陸澤林在石柱旁邊,突然有些站不穩。
他下意識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霎時間爆出的鮮血,面色由興奮轉為了驚恐,「不對……他要殺了我!我明明就還有用,不要殺我!」
猛地跪下來,陸澤林膝行了好幾步,聲音抖如篩糠,朝著四周喊,「不要殺我!我不會像陸明德那麼沒用的!我會找到離火浮明盤,我會幫你收集生氣,我會把陰珠帶回去,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他猛地提高了聲音,顯得極為尖利,「我不想死!你出來啊!我不想死!」
暴脹的血管不斷破裂開,血溢出來浸透了衣服,他茫然地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突然朝著陸爻,神色癲狂,「他要殺了我!像殺了陸明德一樣殺了我,對啊,活人都會泄密,只有死人才不會……」
雙手按到了自己的臉上,他又笑起來,表情數變,「陸爻,陸家完了,陸家完了……哦對了,你知道你父母是怎麼死的嗎?那個陸家的天才,是被陸明德親手捅死的!我親眼看見的!傀儡術也是那個人給陸明德,讓陸明德試試到底可不可行,如果可行,就——」
陸澤林的聲音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猛地止住,整個人忽然就朝著地面倒下去。
指甲陷進了手心,陸爻把起伏的情緒壓到了心底,又連畫了九張刻紋紙,但這次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拿著筆的手都在顫。
但他必須壓制住黑霧的蔓延,如果陰珠一旦形成,他自己連同整座山上的活物、甚至包括山下的村民以及度假村的所有工人,都會在一瞬間死亡。
陸爻咬緊了下唇,血順著下巴滴落,而玄戈腳步沒移動半寸地護在他的面前,背上全是一道接著一道的傷痕。
時間過得越來越慢,陸爻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昏昏沉沉地,連續疊加了三十六張刻紋紙上去,甚至到後面,全是用的他自己的血來畫刻紋,才終於把最後一點黑霧壓回了石柱之內。
風停下來,陸爻身形晃了晃,又急忙站起來,雙腳也已經麻木,站都站不穩,他勉強維持住平衡,「玄戈……快轉過來!」
玄戈沒有動。
陸爻就要邁開步子繞到後面去看,玄戈一手扶著人,這才轉過身,將自己的後背露了出來。
陸爻視線瞬間就沒辦法移開了。
借著手電筒的光,能看得清楚,玄戈原本肌肉緊實的後背血肉模糊,一道接著一道的傷口疊著,布滿了每一寸皮膚。
眼睛瞬間就紅了,陸爻想伸手去碰碰,但又不敢。
聽他的呼吸聲就知道快把人嚇哭了,玄戈連忙轉回來,伸手把人抱懷裡,「我癒合得快,明天早上傷口就好一半,到晚上就痊癒了。」
喉嚨哽澀,陸爻說不出話,只是搖頭。
「不疼,一點都不疼。」
「怎麼可能不疼!」陸爻一雙杏眼睜大,心裡的滋味完全沒辦法理清楚。
「是為了保護你啊。」玄戈說著還笑起來,把陸爻的頭壓到自己的心口上,語氣溫柔,「不是才說過,我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嗎,當然包括我的後背。別難過了,你難過我看著才是真的心疼,比傷口還疼。」
陸爻沒說話,張嘴就在玄戈身上咬了一口,但沒有用力,連齒痕都沒有留下半點。
眉眼都暈染上了笑意,玄戈親了親陸爻的發頂,「好好好,我以後不這樣了,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