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節:接天之壁
天空是陰暗的,綿密的雪花悄無聲息地下著,遍布整片天空。
腳下的黑土地已經被下小半天的雪花鋪成了潔白的地毯,向四面八方瀰漫開去,一眼望去,后左右全是白色,這周圍已是白色的世界。
唯獨前方。
諾曼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的一幕,怔然而立。
在諾曼的周圍是陳清河他們。
這幾人都一樣,穿著厚厚的冬裝,肩膀上、帽子上都積累了不少雪花,看不見下面的衣服本來的顏色了。衣服正反面稍好些,雪花掛不住,甚是稀疏,多少能看到他們各自衣服的顏色——其實這幾龍一人全部都修練過《葬日心經》,可以說沒有一個會怕冷的,本不需要穿這許多,不過一群人在寒冷的北方全部穿夏裝那也太過引人注目了,所以還是穿得符合了這時節的天氣。
對於諾曼的停下腳步、怔然發獃,其餘幾龍似乎並不意外,都沒有看他,而是各自忙起了自己的事情來:沈岱宗從懷裡掏出了星盤,一會兒舉高一會兒放低,還不時地在原地轉上幾圈;紀若兮站在沈岱宗身旁,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看樣子像是隨時準備幫忙——諾曼煉製的解藥沒出什麼岔子,很順利地解除了小姑娘身上的魔葯;陳清河抬起頭來,就這麼一直望著高空,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黃昆雖然還沒有完全從痛失錢財的悲痛中緩過來,但是終歸已經過去好幾日了,所以他也不總是那麼沉默寡言、始終一人站在一旁暗自神傷,而是四下里走動起來,目光向著四周不斷地掃視著,口中也不停歇,接連著好幾個擴展視野的小法術施展了出來,探查周圍一帶的情況。
這幾龍都各有作為,就算是最沒事幹的紀若兮,至少也在用她的目光給沈岱宗加油打氣,唯獨諾曼傻站著。
事實上,他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在他們眼前的幾十米處,截斷雪色地毯去路的,是一面牆壁。
一面向上看不到盡頭,向左看不到盡頭,向右依然看不到盡頭的牆壁。
這裡彷彿是世界的盡頭。
如此宏偉的健壯,完全不似人力可為,也就難怪諾曼看呆了。
他這輩子所見過最震撼人心的建築,大概要數卡德納斯的那座亞貝大教堂了,奇妙的建築學所造就的奇景讓他當時極為震撼,即使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但是和眼前的一幕相比,那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諾曼視力早已超越常人,所以即使隔著幾十米,即使連綿不斷地下著雪,他也能夠清楚地看到這面牆壁的細節。
看顏色質感,這牆壁似乎是青銅材質所鑄造。
牆面並不光滑,而是凹凸不平,但瞧著並不是建築特色,反倒像是後期所造成的,至少諾曼在上面就看到了一些疑似刀削斧鑿的痕迹,還有很多地方似乎是遭受過巨大鈍物的撞擊。綿密的雪花便在這些凸出處掛住,於是就白一塊,青一塊,黑一塊,黃一塊。
這像是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巨人,默默地凝立於天地間,雙腳踏地,雙手舉天,沉默地注視著這世間的一切。
「他」像是在這天地間已經站立了千萬年。
一股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
宏偉到完全無法想象是怎麼造出來的奇迹,加上如此厚重的歷史沉浸感,一下子深深地震撼到了諾曼,這也就是諾曼為什麼會傻傻地站在這裡不動的原因了。
除了諾曼之外,直播間中的眾水友們也被震撼到了。
這是建築的終極美學震撼,這是真正的藝術,這是直擊心靈的震撼力量,以至於直播間中的彈幕量迅速地減少了下去。
諾曼現在的直播間日常駐紮人數基本上能穩定在50萬了,彈幕量是很恐怖的,但是在這一刻,彈幕量神奇般地減少到像是一個幾萬人的直播間,還是觀眾們手都在忙、沒空發彈幕、只能舌頭打字以證清白的那種。
不過幾秒鐘后,直播間的彈幕就迎來了一波轟炸般的爆發。
「我去,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生產力落後的中世紀能造出這樣的東西來!」
「話說這是傳說中的美墨邊境牆嗎?」
「靠,這就是異世界的長城啊!」
「6666666666」
「這東西比長城還要宏偉多了,長城只是長,這東西不僅長,還高,抬頭都看不到頂端在哪!」
「奇迹,絕對的奇迹啊!這東西要是放在咱們這,七大奇迹里也絕對要加賽一個,而且還是頭一位。」
「無法相信,我甚至認為就算動用現代社會的先進生產力,應該也造不出這種東西來吧?」
「咱們非要造的話,應該也是能造出來的,只是對於我們來說這種東西沒有任何意義,沒有必要浪費寶貴的資源投入在這種無意義的工程上面。」
「藝術,這才是真正的藝術!」
「當年光是一個長城,就死了那麼多人,我想知道這種比長城還要浩大的多的多的工程,究竟是死了多少人建成的?這片土地下有多少不甘的亡魂?」
「這可是有魔法的異世界,而且以異世界的生產力水平,我相信這建築所能建成,最主要依賴的還是魔法的力量。」
「法師當民工?6666666,以法師在這個世界的地位,究竟是怎樣一個的朝代才能幹出這樣的事來?」
「透過這面牆,我彷彿能夠看到一段悠久的歷史,那是一個法術文明無比昌盛的時代。」
……
「這就是沖霄關。」
一個聲音從旁鑽進了諾曼的耳朵里。
諾曼震撼了好一會兒后,現在心情和神志都有所平復了,聽到這聲后,轉頭望去,見是陳清河。
這位老兄除了身上厚厚的冬裝外,腦袋上還戴了個虎皮帽,看著還真是很有他們路上見過的那些北方獵人的風範了。
「沖霄關……」
諾曼嘴裡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
在解除了紀若兮身上的魔葯后,他們立刻離開了卡賓達,現在已是幾日後了。
由於帕特里克公國本就緊靠著北地之境,再加上黃昆的那隻四翼蝠龍飛得可比馬車行走快多了,他們已經來到了帕特里克公國和北地之境接壤的地方,也就是陳清河他們的談話中所提到的天塹,正式名稱為「沖霄關」,這一路上陳清河也向諾曼講了一些這方面的信息。
但是聽來的,終究不如親眼所見的真切。真正見到這沖霄關的模樣,諾曼才終於感受到它的震撼。
他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麼強大如龍族千百年來都會被擋在北地之境,始終不得進入人類國度——這超越人類想象的宏偉建築應該貢獻了巨大的力量。
「沖霄關,是我們龍族對他的稱呼,在你們人類方面對它有另外一個稱呼,」
陳清河本來已經收回了目光,但是說到這裡后,他又抬起頭來,向著眼前這面牆壁一眼看不到頭的頂端方向望去,說出了那個名詞。
「接天之壁。」
「接天之壁……」
諾曼把這個名詞也放在嘴裡咀嚼了一番,細細感受。
人龍兩族不同的文化風格,從這兩個名字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來,相比較而言,諾曼其實還是更喜歡人類起的這個名字。
接天之壁,簡單直接粗暴,符合他的風格。
念叨了兩遍這名字后,諾曼問出了一個問題來:「這是誰造的?」
這也是直播間中眾水友們想問的一個問題。
陳清河娓娓道來:「沖霄關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白夜之年,當時在大陸各族的聯合下,魔族一路潰敗,最終退到了極北之地,也就是現在的北地之境。原本各族可一鼓作氣,將魔族趕盡殺絕,但是當勝利近在眼前,聯合軍卻是內亂了起來。」
「面對著近在眼前的全面勝利,大陸聯合軍想的不是該如何去消滅魔族,而是戰後利益的劃分。每個種族都在為各自的戰後利益扯皮不休,彼此不再精誠團結,在這種情況下,面對魔族的戰鬥中最強的戰力龍騎士自然也就全部解散、不復存在,聯合軍已經徹底失去了前進的動力,沖霄關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
「一道沖霄關,攔住了魔族,在其後的年間讓這支大陸上曾經最強的種族逐漸滅亡,現在這道沖霄關又攔住了龍族……」
陳清河說到這裡,話語戛然而止,一雙眼望向接天之壁,眼神幽遠,彷彿能夠透過這厚厚的牆體看到其後的千里龍國。
他雖然沒有把下面的話說下去,但是他的意思諾曼自然是能聽得出來的。
諾曼原本還以為這東西是當年父神教的那位聖靈親手打造的,沒想到原來歷史更加悠久,都能追溯到神話落幕的白夜之年了。
確實,大概也只有那個神話層出不窮的輝煌年代,才能夠打造出這樣的奇迹來。
「情勢確實頗為嚴重……」
一道聲音插入兩人之間。
是黃昆,這位光頭大叔走了過來,雙目之中甚是疑惑。
「白山一方確實大大加強了戒備,幾乎可視作戰備狀態,真不知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陳清河點了點頭。
他剛才抬頭看天,也確實見到了一些狀況。
沈岱宗所言並沒有誇大其詞。
黃昆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問向諾曼:「你知道黑夜白晝的那一晚發生了什麼嗎?」
被黃昆這突然性的一問,諾曼心中一驚:他知道黃昆所說的黑夜白晝的那一晚,說的就是自己遇到亞德里安的那一晚,但是黃昆怎麼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難道說他竟然猜到了那奇景和自己有關聯了?可是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諾曼心裡有點慌,不過他終究演技到家,面上全無半點波瀾。
這時黃昆又補充了一句話:「畢竟你……」
因為沈岱宗在場、而諾曼現在又是魔藥師*****的緣故,所以他的話並沒有說完,不過其中的意思諾曼和陳清河都懂了。
你是父神教的聖者,地位崇高,教會為什麼會這麼做你心裡沒點B數嗎?
這就是黃昆的言中之意了。
這讓諾曼心下一松——原來不是猜到了他的秘密。
然後他就更放鬆了,搖頭,道:「這我真不知,也沒空知,陳兄可作證。」
嗯,這一人一龍,一流氓一雅士,經過杜阿拉之戰後,感情更是升溫,現在竟然是以兄弟相稱了,也不管他們中間足足差了好幾百年的歲數。
陳清河點頭,「確實。」
諾曼一路都和他一起,這個父神教的聖者也確實沒空聯繫教會。
黃昆本也是碰碰運氣問一下,現在問不出答案,也不在意,只是摸了摸鼻子,「好吧。」
幾人聊著聊著,那邊廂沈岱宗的工作終於完成了。
「師傅,陳宗主,星盤已布置完畢,這就出發吧。」
沈岱宗的聲音傳了過來。
諾曼循聲看去,見到在他們前方不遠處,靠近接天之壁的地方,積雪已被掃除,露出了一片土地來。
這片北方的黑土地被沈岱宗不知用什麼法術施展在了上面,看著不像是土地了,有了金屬質感,上面更是畫了一個大圓圈,圓圈裡密集地刻著很多線條和古語。
對於魔法陣沒什麼研究的諾曼對這東西看了好幾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紀若兮看到已完成了,輕贊了一句:「沈大哥,若是沒有遇到你,咱們貿然前來,怕是都不知如何回北境。」
沈岱宗則是道:「倒不是這麼說,原本這空間法術對於師傅和陳宗主來說就不在話下,就算不從上面走從這裡走,沒有我一樣通行。只是這種法術魔力波動向來極大,現在沖霄關戒備又如此森嚴,極易暴露行跡,所以才需星盤,利用星盤本身的力量通行,魔力波動小,更為穩妥。在這裡面,我只能說起到一個錦上添花的作用,並不是關鍵性的。」
陳清河聞言,稱了一聲:「岱宗你過謙了。」
黃昆卻是迫不及待:「趕緊走吧。」
沈岱宗一點頭,稱「是」,然後道:「因為要盡量抑制魔力波動,所以星盤一次只可通行兩位,因此還請師傅和陳宗主先行,若兮和貝拉克先生居中,我殿後。我如此擅作主張,還請師傅和陳宗主見諒。」
陳清河又再點頭,道:「柳司徒將星盤交予你,那就是對你的信任,我們聽你的便是。況且你安排得當,若是換你師傅來,怕也就是如此。」
黃昆「哼」了一聲,不過他倒也知道現在不是拌嘴的時候,直接大踏步走了上前,去到那魔法陣中間。
「趕緊走吧!」
陳清河搖搖頭,也跟了上去。
等兩人站好后,沈岱宗手中舉著那個星盤念叨了起來。
然後,隨著一點淡淡的魔力波動,諾曼見到魔法陣中生起一道柔和的白光,將陳清河和黃昆包裹住,等到完全包裹住后,最終白光一閃,兩人不見了。
這一下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對於沈岱宗來說好像頗有消耗。
他站在那閉著眼睛,靜立不動,好一會兒似乎才緩過來,這才長出一口氣,睜開眼來看向諾曼他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話都沒有說。
他現在似乎壓力甚大,大到都張不開口了。
紀若兮擔憂地看了沈岱宗兩眼,也沒敢多耽誤,緊走兩步去了魔法陣中站好,諾曼也跟了過去。
這次跟剛才一樣,沈岱宗拿著星盤又念起咒來,也是從下方生出白光,將諾曼他們兩人包裹住,最後一閃,兩人消失不見了。
漫天的雪花中,只剩沈岱宗一人。
看著空無一人的魔法陣,他突然笑了起來,面上表情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