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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麻衣道人

  伍飈揚見狀,走到檯子中央,只見他突然虛空一抓,原本他掉落地上的竹棒一躍而起,竟直接落入伍飈揚手中。這手武功讓陽雲漢四兄弟眼前一亮,心中暗自欽佩。一旁的武長老薑皓霸心中更是一驚,萬萬沒有想到伍飈揚的內力收放自如到如此程度。


  伍飈揚舉起竹棒,高聲說道:「丐幫諸位兄弟,今日我丐幫出了叛徒,老幫主被這些奸人所害,幸得這幾位朋友相助,主謀奸人伏誅。對逃逸的翁蠶,凡我丐幫弟子,有見其者必殺之。剩餘我丐幫弟子自此仍是親如一家,若還有人追究今日之事,無事生非,當如此棒。」說著話,伍飈揚微微發力,手中竹棒一折為二。


  文長老李猿啼,接引長老苗笑天和一眾響應李仲弿繼位的丐幫南派弟子聽到伍飈揚如此說法,心中大定,同時更是心中感激,隨著其他人一起齊齊向伍飈揚躬身施禮。


  這時,執法長老吳鐵錕安排弟子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范丹祖師爺牌位,在牌位前點起香燭,先由伍飈揚領著群丐行了三叩九拜大禮。接著伍飈揚單獨跪下,吳鐵錕代范幫主舉起「黑龍鞭」,高聲吟唱道:「


  天賜黑龍鞭在手,打遍天下咬人狗。


  饑寒勿忘行俠意,天南海北任我走。


  花子也存報國想,承天之佑興丐幫。」


  吟唱完畢,吳鐵錕將黑龍鞭交到伍飈揚手上,又帶著所有幫眾一起向伍飈揚躬身施禮,丐幫這才正式由伍飈揚接任新一代幫主。


  伍飈揚又命項鳴鳧上前來,項鳴鳧恭敬行了叩拜大禮,跪拜說道:「弟子項鳴鳧情願拜入伍飈揚幫主門下,受業學藝,身受訓誨,自后對於師門,心存恭敬,情出本心,絕無反悔。」伍飈揚上前將項鳴鳧扶起,說道:「你即入我門牆,隨我共同給師爺弔唁。」


  此時已經有丐幫弟子從周邊森林中拾來樹枝,橫豎排列好,疊了三尺高,又澆上香油,上面鋪上草席,將范老幫主的遺體放在了上面。


  其實中國自漢朝佛教傳入,就開始出現火葬,隋唐開始,佛家居士亦多火葬,到了宋朝,雖然宋太祖趙匡胤曾下令禁止火葬,但火葬之風仍舊在民間流行,特別是窮家子里多為火葬,自唐宋的丐幫歷代幫主更是都在死後採用火葬之法。


  伍飈揚領著項鳴鳧跪在最前排,丐幫弟子們團團跪下,四位長老在樹堆的四角點火。伍飈揚領著眾人高聲吟唱道:「


  天當被,地當床,殘羹飯,百家嘗。


  憐世人,行俠意,報國恩,志未疏。


  生何歡,死何苦,熊熊火,焚我軀,熊熊火,焚我軀。」


  陽雲漢五人跪在火堆一邊給范承恩這位武林前輩弔唁,聽著丐幫眾人的吟唱聲,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吟唱完畢,陽雲漢抬頭看伍飈揚時,見他已經是淚流滿面。弔唁完畢,丐幫弟子紛紛散去,伍飈揚又親自送了陽雲漢五人一程,眾人才揮手相別。


  錢惟濟隨著陽雲漢四兄弟來到城裡的住處,見到如兒仍在熟睡中,才安心離去。第二日錢惟濟帶著丫鬟荷葉和幾個護衛將如兒接回,並約好陽雲漢四兄弟,待如兒身體好轉后,專程宴請四人以示感謝。


  又過了十幾日,錢惟濟親自上門邀請陽雲漢四兄弟前往會仙樓酒家,四兄弟自是欣然前往。眾人來到會仙樓外,陽雲漢抬眼看去,只見此店門外高挑一面大旗,上書「會仙樓正店」。大門前是朱綠彩畫的歡門彩樓,大門兩旁是紅柵欄,上面掛著金紅紗梔子燈。


  眾人走入店內,又是一番氣象,會仙樓酒家共有五座樓,每樓都有三層高,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綉額,燈燭晃耀。


  這會仙樓酒家除了第一層是大堂外,五座樓的二層和三層共有一百多個分廳館,此時早有店小二引著眾人,穿行於廳院廊廡。一路上陽雲漢常見端盤子的夥計左手扠三碗,右手從手至肩馱疊約二十碗,來回穿梭忙碌著。


  眾人隨著店小二來到其中一樓的三層,又走到其中一個分廳館外,只見這分廳館門廳旁寫著一幅朱紅對聯,「消磨醉眼,倚青天萬迭雲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煙水。」店小二躬身對眾人道:「一江煙水廳到了,眾位爺請進,其他客人早就候著了。」


  眾人進得廳來,楊千山、凌孤帆和趙破空看到座位正中一人,都大吃一驚,此人豁然是當朝宰相寇準大人。陽雲漢的目光卻被另外一人緊緊吸引住,正是座在一旁的如兒姑娘,此時她剛剛大病初癒,臉色還有些蒼白,卻反而增加了她的幾分柔媚。


  如兒姑娘見陽雲漢進來,一雙美目也是凝視著他,一霎那間二人目光彷彿膠著在了一起,時光在此刻恍如突然停滯住,又恍如瞬間流逝了千萬年般。


  眾人耳邊突然傳來寇準的大笑聲:「眾位英雄,多日不見,快快入座。」原來寇家曾是錢家的世交,錢惟濟為了感謝四人的大恩,給足幾人面子,又知道幾人也曾救過寇準,所以特地邀請了寇準,果然寇準欣然應允前來赴宴。


  楊千山、凌孤帆和趙破空趕忙上前去和寇準見禮。陽雲漢和如兒也被寇準的大笑聲驚醒,如兒的臉瞬間紅了,悄悄低下頭去,陽雲漢趕忙跟上幾位兄長,過去和寇準見禮。如兒身後的丫鬟荷葉見狀,偷偷抿嘴一笑。


  此時分廳館里的一女子走了過來,引著眾人落座。此女子娉婷秀媚,桃臉櫻唇,玉指纖纖,秋波滴溜,卻是會仙樓中的一等官妓季惜惜,特地被安排來服侍眾人用餐。


  待眾人坐定后,各式菜肴絡繹不絕上來,朱紅盤碟乘的菜蔬、時新、果品、肥羊、嫩雞、釀鵝、精肉等等,眾人所使一應器具更是由純銀打造而成,看得人眼花繚亂。


  季惜惜忙團團給眾人斟上會仙樓獨有的玉醑美酒,錢惟濟站起身來,舉杯說道:「這頓酒宴我特地邀請寇大人一起,感謝四位英雄對我和如兒妹子的救命之恩,讓我們先共飲一樽。」眾人舉杯一飲而盡。


  寇準接著又舉杯,說道:「我借錢公子的酒,也敬一下四位英雄。」眾人忙紛紛起身,又飲了一杯。酒過三巡,季惜惜上前給眾人施禮說道:「小女子給眾位官家唱上一曲。」說完,她走到桌旁,輕啟朱唇唱到: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唱的卻是近來在東京名聲鵲起的才子柳永所寫的《蝶戀花》,只聽得季惜惜字真韻正,歌喉婉轉,餘音繞梁。陽雲漢聽到「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一時間彷彿痴了,直到眾人鼓掌喝彩,才被驚醒過來。此時如兒也起身施禮,向眾人說道:「我也敬陽公子和眾位大哥一杯,感謝各位的救命之恩。」眾人又是共同喝了一杯。


  正在這時,一陣大笑聲從門外傳來,一人挑開門帘走了進來,大喝一聲道:「好一句擬把疏狂圖一醉啊。」伴著聲音走進來一位麻衣道人,只見此人以麻辮為衣,神態飄逸,面色紅潤,雙瞳凝碧,顏若童稚,完全不似五十五歲光景。


  這麻衣道人走進來后,舉目掃了一下眾人。此人雙目光華內斂,舉目掃視之間,好似一陣和煦的春風,輕拂過眾人身體,滿屋子的人竟都有通體被看穿的感覺。


  麻衣道人盯著正中間的寇準說道:「這位大人額角高聳,鼻若懸膽,口形方闊,黑睛吐光,眼大波長,必是地位尊崇,位列君側。正是龍眼黑睛吐彩光,巍巍宰輔懷忠良。這位可是當朝宰相寇準寇大人么?」


  眾人都以為此人和寇準相識,卻聽寇準說道:「這位大師僅憑面相竟能識得我?」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寇準也不認識此人。


  麻衣道人開口說道:「世事無相,相由心生,可見之物,實為非物,可感之事,實為非事。物事皆空,實為心瘴,俗人之心,處處皆獄,惟有化世,堪為無我。我即為世,世即為我。能識得寇大人又有何難處呢?」


  寇準心中嘆服,知道來的是一位高人,忙命人添加座位碗箸,請麻衣道人入座。


  這麻衣道人也沒客套,直接落座,卻未動碗箸,仍是對寇準說道:「嘗聞寇大人猶如文皇之魏徵,今日一見果然丰神異彩。只是我觀寇大人之面相,卻有一言相贈。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周之姜尚,越之范蠡,秦之張儀,漢之張良莫不如此,望寇大人三思。」


  寇準此時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哪裡能聽得進麻衣道人的話,哈哈大笑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麻衣道人介面說道:「天地之道,極則反,盈則損,還是望寇大人思量。」


  寇準輕撫長須,雙目放光,說道:「我之志向,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說完這段話,寇準一陣大笑,對麻衣道人說道:「敢問大師這相面之術精要何在?」


  麻衣道人聽聞寇準對自己的勸誡不以為意,反而問話考較自己,也不再繼續勸誡,微微一笑,答道:「但凡觀人之相貌,先觀骨格,次看五行。量三停之長短,察面部之盈虧,觀眉目之清秀,看神氣之榮枯,取手足之厚薄,觀鬚髮之疏濁,量身材之長短,取五官之有成,看六府之有就,取五嶽之歸朝,看倉庫之豐滿,觀陰陽之盛衰,看威儀之有無,辨形容之敦厚,觀氣色之喜滯,看體膚之細膩,觀頭之方圓,頂之平塌,骨之貴賤,骨肉之粗疏,氣之短促,聲之響亮,心田之好歹,俱依部位流年而推,骨格形局而斷。不可順時趨奉,有玷家傳。但於星宿、富貴、貧賤、壽天、窮通、榮枯、得失、流年、休咎,備皆周密,所相於人,萬無一失。」


  寇準聽麻衣道人說的口氣甚大,有心再次考較,他指了指楊千山、凌孤帆、趙破空和陽雲漢四兄弟,說道:「大師可否為這四位英雄算上一算,看看他們命道如何?」


  麻衣道人也不推脫,他轉頭打量了下楊千山,說道:「這位兄弟耳廓分明有墮珠,一生仁義最相宜,只是眸帶赤脈,眉骨略突,唯一死一生之際,交情乃見。至於命道如何,自是天機不可泄露,但有一詩贈予這位兄弟。不會當時作天地,剛有多般愚與智。到頭還用真宰心,何如上下皆清氣。大道冥冥不知處,那堪頓得羲和轡。義不義兮仁不仁,擬學長生更容易。」


  楊千山性格粗豪,不太懂得麻衣道人所說話語的意思,只聽到贊說自己一生仁義,不禁微微點頭稱謝。


  麻衣道人又側頭看了看凌孤帆,說道:「這一位兄弟唇方口正,額闊頂平,端的是好面相,只可惜顴骨有痣,卻是灰暗無光。我有一言勸誡,望自思量。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凌孤帆心中一直藏著一段心事,聽到麻衣道人說出「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時」,臉色頓時一暗,起身向麻衣道人拱手施禮道:「感謝大師賜教,只是我自思量,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為所愛人做快樂事,何須問是劫是難耶。」麻衣道人聽到凌孤帆的回答,自顧自輕輕搖了搖頭,擺手請凌孤帆坐下。


  麻衣道人又看向趙破空,這回倒是上下打量了半晌。眾人都默默看向麻衣道人等待他開口說話,但麻衣道人卻是眉頭微蹙,彷彿有事情抉擇不了。


  又過了半響,麻衣道人才長嘆一聲道:「這位公子雙眉如劍,口角上彎,只是這面相一道卻多有我勘不破的地方,唯有詩一首相贈。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若是當時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誰知?」


  趙破空聞言虎軀微震,站起來昂首對麻衣道人拱手施禮道:「多謝大師贈言,受教了,我也有一言回贈。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趙破空說完,也不待麻衣道人說話,自是坐下。


  麻衣道人也沒再看向趙破空,而是轉頭看著陽雲漢,上下打量了下,未語卻先搖了搖頭,這才開口說道:「這位小哥龍眉鳳眼,當是拔萃超群舉世知,只是這夫妻宮么……」


  說到這裡,麻衣道人略微遲疑了下,眼神好似有意無意掃了下座在一旁的如兒,「還是贈你這小哥一言吧。朝暾夕月一花一世界,落崖驚風一葉一菩提。」陽雲漢雖是飽讀詩書,卻也不解麻衣道人話的含義,正待開口詢問,麻衣道人彷彿知道他的意思,對他擺手說道:「不可說,說不得,小哥不要再問了。」


  麻衣道人一連看完四人的面相,對眾人說道:「叨擾各位久矣,也是到了分別時候。」說完起身就走,眾人沒想到這麻衣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還待開口挽留,只聽已然走到門口的麻衣道人說道:「緣來緣去緣如水,花開花落終有時,若是有緣人,自有相見時。」說完他挑簾而出。


  「願天地長生善人,願善人長生善心,願善人常行善事,願善人廣布善法。」眾人耳中傳來麻衣道人遠去吟唱的聲音,久久不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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