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舅父
算算日子,雲塵也該到了司幽,我看得出,冥夜其實還是有些擔心的,雖然他嘴上沒有說。
有時候,我會看到冥夜站在當日為雲塵送行的大殿之上,沉默的望著司幽的方向輕輕的嘆氣。
雲塵去了司幽,安了司幽的心;楊將軍也整裝回了邊關;無影還是整日神出鬼沒的;一切看起來,終於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
皇帝姑父在的時候,天下其實也算太平,可皇帝姑父走了之後,圩勉繼位,他根本就不是那塊料。
才幾年的光景,就弄得名不聊生,老百姓怨聲載道的,後來圩勉終是多行不義,自食惡果。
冥夜登上皇位,卻也接下了圩勉留下的爛攤子,當時,邊關戰事節節潰敗,又趕上災禍連年。
還有朝堂之上的那些手握重權的,圩勉的餘黨;真可算得上是實實在在的內憂外患了。
德公公曾經跟我說過,那個時候的冥夜,常常是沒日沒夜的耗在御書房,既要忙著處理戰事連連,災禍不斷;還要應對朝堂之上的奸佞當道。
人人都說,罹月氣數已盡,破國不過是早晚的事。
可冥夜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頂著壓力,硬是將人人口中氣數將盡的罹月拉了回來。
看著如今的罹月,又恢復了當初的太平盛世,很難想象冥夜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
而當時的我,只是一心的想著要如何幫著雲塵,根本沒有去在意這些。
每次他來,我都是冷了一張臉,連句好話都沒給過。
更不要說去看他黑氣濃郁的眼底,還有那憔悴的面容了……
如今想起來,還是會唏噓,卻也忍不住的覺得冥夜這個樣子,實在是罹月的福氣,至少這天下的黎明百姓可以過上安穩日子了。
冥夜確實算得上是一位明君。
可是,我記得皇帝姑父以前也跟我說過,所謂天子、明君,不過就是個堂皇的說辭而已。
什麼九五之尊,也不過就是這天下的傀儡罷了。
所謂『明君』,就是這天下最吃力的差事……
我其實很早以前,就知道冥夜根本不想當什麼皇帝,也知道這個皇帝他做的一點也不開心。
我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沒有一朵雲彩,越發顯得清晨的朝陽深邃起來。
想著我以前口口聲聲的說,要幫雲塵守住這個皇位,可一步步將冥夜逼上這個皇位的,卻也是我……
我一路想的太過入神,到了醉梅園便徑自往裡走,若不是寧蓉在身後拉住了我,我都沒看到園子里正站了一個人。
我在園子門口,看著這個背對著我站著的人,此人身材高大,一身墨色衣袍,趁的他整個人周身都似冒著黑氣,看起來就覺得陰沉。
他像是感覺到了背後的動靜,轉身看向這邊,當他看到我的時候,臉上好像並沒有什麼驚訝,只是優美的勾起薄唇,淡淡一笑。
那個笑容……與剛才那周身充滿了黑氣的背影,完全不似一個人,那樣和煦的笑容,忍不住讓我愣了神。
我突然覺得,這個人眼熟的很,似是在哪裡見過,可是又實在記不得在哪裡見過。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他突然轉身向我微微點了點 頭,「這裡……是姑娘的地方?」。
姑娘?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素衣,因為要來這裡『伺候』這些莓果樹,所以才隨便穿了一身輕便的衣裳。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應該不認得我,除非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
我聽著他對我的稱呼,明白他似乎是真的並不認得我,便也不解釋,只是輕抿了嘴角,點了點頭。
「恕在下冒犯,在下只是路過這裡,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便忍不住好奇,找了過來」,他含笑沖我有些歉意的說。
「熟悉的味道?」,我好奇的看向他,是說這空氣中飄散著的淡淡酒香嗎?
「這味道,讓在下想起一位故人,曾經也是用這樣的方法種梅子樹的」,他說著,輕蹙了眉心,眼中突然顯出一抹淡淡的憂傷。
故人?據我所知,這整個罹月會這樣種梅子的,也就只有鸞妃娘娘,難道……他認識鸞妃娘娘?
我看著他盯著那些梅子樹,眼中儘是悲愁與哀思,嘴角卻依然含了笑,只是那個笑看起來,卻是那樣的心酸,讓看著的人,都不覺傷了心……
我看著他,剛想上前說話,就突然覺得眼前有什麼一閃,再回神,面前就多了道高大且結實的背影……
我看清楚這背影的主人……竟是冥夜。
他此時正牢牢的將我擋在身後,我能感覺到他整個人都變得警惕異常,就好像面前是什麼洪水猛獸,隨時會要了我的命似的。
「你在這裡幹什麼?」,還沒等我來得及奇怪,便聽到冥夜冷了聲音,問面前的人。
聽冥夜的語氣,好像是認識的,既然是認識的,為何又這般的不客氣?
「陛下不必緊張,在下不過是經過這裡,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進來緬懷一下罷了」。
在下?他在冥夜面前也自稱在下?那就不是臣子了,可敢在皇上面前自稱在下的人,應該也沒幾個吧……
我正疑惑著,突然面前的人又繼續說道:「當年曦兒也最是喜歡這樣種梅子,那時還常常說她浪費,可是她種出來的名字卻是無人能比的……」。
他說著,緩緩的笑了起來,好像還在回憶那梅子的味道。
曦兒……曦兒……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我努力的回想著,忽然就記起,皇帝姑父曾經這樣稱呼過鸞妃娘娘……
鸞妃娘娘的名字里,好像是有一個曦字的,難道他口中的曦兒是鸞妃娘娘?
那他跟鸞妃娘娘失什麼關係?看他那傷懷的樣子,不會……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被迫分離?我的腦子突然不停的蹦出無數個類似的可能。
「舅父想念母后的心情,孤明白,不過這裡並不是舅父該來的地方」,還沒等我好奇完,冥夜的話就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舅……舅父?!冥夜的舅父?
可冥夜好像只有一位舅父,就是礐熙的太子,也就是鸞妃娘娘的親哥哥。
可是,他不是在礐熙被滅國的時候,已經……
難道……他沒死?來罹月投奔冥夜了?
若真是這樣,這應該算是好事吧。
我記得,冥夜跟我說過的,以前每年鸞妃娘娘帶他回礐熙的時候,他的舅父都會帶他去打獵,捕魚……
這樣說來,他們的感情應該是很好才對啊
可我怎麼覺得,冥夜此時面對這位死而復生的舅父,不但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反而周身戾氣四溢,說話的語氣也似是不太友善……
我想著,便稍稍的探出頭,去看前面的人,終於知道剛才為何覺得他這樣的眼熟了。
他的眉眼之間,像極了冥夜,尤其是輕蹙眉頭和輕抿嘴角時的樣子……
他見我側著頭看他,便沖我宛然一笑。
可還沒等我來得及回應,就被冥夜發現了,馬上又將我扯了回去,更嚴實的將我擋在了他的身後,好像前面這人有毒,連看一眼都會死掉似的……
冥夜的這位舅父,好像脾氣還挺好,這樣子都沒有生氣,反而淡淡的笑了幾聲,「陛下說的是,是在下冒犯了,那在下就告退了」。
他說著就轉身走出了園子,我轉頭看著他有些落寞又寒涼的背影,一頭霧水,實在不明白冥夜為何要這樣對待自己死裡逃生的舅父……
「冥夜,他……」。
「璃兒,答應我,下次再見到他,離他遠一點!」,還沒等我問,冥夜就有些緊張的抓著了我的胳膊,很嚴肅的對我說。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認真模樣嚇到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璃兒,答應我!」,他見我一直沒有回答,提高了聲音,連抓著我胳膊的手都緊了力道。
我被他抓的生疼,不禁皺了眉頭,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用了那麼大的力氣,趕忙鬆了力道,可卻依然不依不饒的盯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冥夜,我竟然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驚慌與不安,不由得趕忙點了點頭。
他見我終於點了頭,才送了一口氣,發現我看著他的眼神有些不解,才發覺自己剛才的失態。
冥夜忙沖我笑了笑,只是那個笑看起來很是勉強,看樣子他是並不想像我解釋什麼了。
一整個下午,冥夜雖是陪著我在園子里,可整個人都看起來心不在焉,憂心忡忡的……
每次冥夜這樣,我都會有些擔心,可那畢竟是鸞妃娘娘的親哥哥,是他的舅父,應該不會怎樣吧……
直到回到鳳寧宮,我還是滿腦子都是剛才,冥夜那緊張又驚慌的樣子,他不是個遇事就會慌張的人,如今這樣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正想著,抬頭突然發現桌上放了兩壇酒,「這是哪裡來的?」,我轉頭問身後的妙洛。
「是剛剛一位公公送過來的」,妙洛看著我,也是有些疑惑的回答。
「公公?」,難道是冥夜?可他剛剛才被德公公叫去了御書房。
「有沒有說是誰送的?」,我盯著那兩壇酒,問妙洛。
「送酒的人說,這個是他家主人家鄉最香醇的美酒,用這個來澆莓果樹最合適不過,他那位故人也是用的這種酒;還說只要這樣說,娘娘就會知道是誰了」。
我聽妙洛說完,又看了看那兩壇酒,冥夜的舅父?
其實,我覺得這位舅父人還不錯,看起來溫文有禮又和藹可親。
不過我既然已經答應了冥夜,要離他遠一些,還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我讓妙洛將酒收了起來,此時外面突然烏雲遮日,太陽被逐漸堆積起來的濃雲遮擋住,光線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
我抬頭看向屋外,看來又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