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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小半個月很快過去,館選落下帷幕,這朝廷選取了十二個庶吉士,趙長淮榜也上有名。


  因長寧已經做官,她現在住的竹山居就擴了一進,又添了好幾個粗使的丫頭小廝,院里已經有十多人了。竹山居在西園和正房交接處,過一個夾道就是趙長淮的住處,於是趙長寧還經常遇得到他。自從中進士之後,趙長淮似乎個性平和多了。有一次他的院子里吃豆包,還叫人送一碟來給她吃,把香榧嚇了跳。見趙長寧捻起來便往嘴裡送,連忙道:「大少爺,這豆包吃不得!」


  趙長寧笑笑:「怎麼了,你怕他下毒啊?」


  香榧臉微微一紅,二少爺再怎麼恨大少爺,也不會荒唐到下毒,是她想多了。


  豆包里加了足足的豆沙、紅糖和玫瑰醬,很甜,別人來吃肯定覺得甜得發膩。她卻挺喜歡的,還吃了三個。


  天氣越來越暖,院里的草木茂盛起來,下人也紛紛換了初夏的薄衫。翰林院開館后,趙長寧去參觀了翰林院,留了職,還同剛認識的蘇仁兄喝了兩杯酒。而中探花之後還有些人,絡繹不絕地上門來給她說親,但都被有婚約給推了。漸漸地,這股中探花帶來的熱潮終於平歇,但是不可否認,如今趙家孫輩第一人是趙長寧。


  這不僅因她得了探花,還因她已經有了實職,立刻就能走馬上任。而趙長淮還在翰林院熬資歷,趙長松要預備三年後再考會試。


  後天就是她去大理寺的日子。


  這天趙長寧起得很早,換了簇新的官服。瞧著銅鏡里的自己,少年清俊,鬢如刀裁,一頂烏紗帽扣發。青色右衽鷺鷥官袍,倒也算得上是瀟洒了。她對自己的樣子挺滿意的,沒有人不喜歡自己好看。


  翰林院跟大理寺順路,趙長寧就與趙長淮同坐一輛馬車去。馬車得得跑在路上,趙長淮也穿了身官袍,但跟趙長寧穿官袍是完全不同的感覺。他看趙長寧還在看邢獄典籍《大誥》,突然問她:「長兄,那日的豆包好吃嗎?」


  「多謝,味道還不錯。」趙長寧抬頭道。


  趙長淮接著說:「廚房做得太甜了,我吃不下,所以就讓人送給你了。」


  趙長寧沉默了片刻也笑了:「弟弟真是太客氣了。」


  趙長淮只是笑:「我如何會跟長兄客氣。到大明門了。我先行一步。」頓了頓,「記得下午順道過來接我。」


  馬車吁地停下來,他撩開帘子下車走了。


  哦?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下午還要來接他?趙長寧放了帘子,跟四安說:「一會兒告訴車夫不許去接他,叫他走回去。」


  馬車過了大明門,再過時雍坊,大理寺就在前面。大名鼎鼎的三法司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都在此處。趙長寧下了馬車,抬頭就看到了大理寺朱紅大門。大理寺的門口設柵欄,立兩隻高大威猛的石獅,跟著台階往上走,又有兩面紅色的大鼓。


  等進了大門,才看到個戴烏紗帽,穿深綠官袍的中年男子等著。見她進來,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您就是剛中了探花郎的趙大人吧?寺丞大人命我再次等候您。我姓徐,單名恭字,是專撥給您用的司務。」


  大理寺司務其實官銜非常低,只有從九品,一般就是整理典籍,幫著錄卷宗什麼的。相當於這是給她撥了個私人秘書。


  趙長寧笑道:「徐大人不必客氣,的確是我。初來乍到,徐大人莫要嫌棄才是。」


  徐恭道聲:「下官不敢。」領著她往大理寺裡面走,進了影壁就看到裡面是個很開闊的大院,有許多官兵鎮守。這是第二進,徐恭告訴她,如果大理寺需要提審犯人,就是在此處提審。兩旁還有簡單的獄房,能看到裡面是關了幾個人的。從這裡進去的第三進,才是官員日常辦公之處。這裡面熱鬧得多,四抱的院子,左右廂房是大理寺評事、大理寺寺正的號房。正前是大理寺寺丞的號房。至於大理寺卿和少卿,還在後一進的院子里。


  隨後徐恭帶她去見大理寺寺丞。去的時候寺丞大人還沒空見她。長寧在外面的堂屋等候,發現堂屋裡做了個佛龕,供奉了綠臉紅袍,模樣猙獰的泥像。「這是咱們邢獄祖師爺皋陶。」徐恭說,「寺卿大人每逢初一十五就會帶領大家拜祖師爺。」


  趙長寧便恭敬地給皋陶上了柱香。


  這時候寺丞大人才有空見她。寺丞方大人年過五旬,鬢髮花白,剛歇下喝口茶,問她:「你是新科進士入大理寺,可看過《大明律》《大誥》《問刑條例》這三本?」


  趙長寧不說自己已經將這三本書背下了,而且還看了《唐律疏議》《宋刑錄》等等。只道:「下官已經看過了。」


  「這便好,」方大人頷首說,「大理寺掌天下邢獄訴訟,且複核的都是大案要案。其他庶吉士在翰林院觀政可以輕鬆。但你在大理寺是決不能放鬆的,你要記得,遞到你手上的事都是性命攸關的。」


  「你剛來怕還不熟悉,先什麼都不管吧。」方大人說完又有人要見他,招手讓趙長寧先回去。


  至於大理寺卿、少卿這一級別的官員,以趙長寧的官位是見不到的。更別提據說作為大理寺監察的二皇子了。


  在孩子已經成年後,為了以防他們未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成為不識人間疾苦的混蛋。皇上對自己的孩子加以鍛煉,派他們到各個地方去督察——當然,其實去的地方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太子去的地方是內閣,三皇子去的地方是戶部。二皇子,便只落了個大理寺。


  其實皇子們多半只是掛個名,偶爾來轉一兩圈,也不會真的跟趙長寧一樣,每天苦哈哈地趕著辰時點卯。若是無故遲到早退,罰月例銀子都是輕的,甚至還有官位不保的可能。


  趙長寧進了自己的號房看。裡頭一切井井有條,博古架上密密麻麻堆滿了卷宗。長案上的書架大大小小的毛筆,旁邊放了整套的《大明律》,以便官員能隨時翻看。前任寺副還挺高雅的,養了幾盆墨蘭放在博古架上,也一併讓趙長寧給繼承了。


  趙長寧剛坐下來閱讀卷宗,她的主要職責是審核京城內發生的要案,一般是由刑部直接提交上來的,順天府尹提交上來的很少。在中央行政大機構存在的京城,其實順天府尹的官府職責基本是癱瘓狀態。例如京城的規劃與修葺,由工部就直接負責了,邢獄案件的偵辦,由刑部、大理寺直接管。至於管理戶籍、收稅這種小事,戶部都一併統轄管了。順天府就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而趙長寧就是複核這些要案的審案經過、犯人供詞,已確定有沒有屈打成招,有沒有冤屈。若是沒有,就維持原判,若有就駁回再審。當與刑部發生爭執的時候,甚至還需要趙長寧自己提審犯人,做供詞,執行三司會審。


  所以她這大理寺的官雖小,只有從六品,實權的確很大。


  趙長寧剛看了幾卷前任留下的判詞,如何找審訊過程中的漏洞,如何審問犯人,都有詳細記錄。這時候她的號房被敲響,徐恭在外面道:「大人,兩位評事來拜見您!」


  趙長寧手下有兩個評事。她新官上任,這兩人便來給她請安來的。


  趙長寧讓他們進來,這二人比趙長寧還長七八歲,一個名吳起庸,一個名夏衍。吳起庸在評事官這個位置已經做了五年了,夏衍則比他少一年。二人有些敷衍地給趙長寧請安,算不上多恭敬。寺副與評事的官階相差不大,都屬於寺丞管,其實只能算半個上下級。


  趙長寧問了他們二人一些問題,諸如他們日常負責什麼事,當差辛不辛苦之類的。二人也回答得有些敷衍,等他們出去了,趙長寧不意外地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你我二人熬了五年都沒當成寺副,憑什麼他一來就是寺副,沒有這樣的先例……」


  「不過是個只會之乎者也的庸才,還真拿自己當根蔥了。他能懂個什麼!」


  「入了太子的眼,還因此得了探花郎。還不就是有個好出身,可恨世道多如此……」


  趙長寧靜靜喝茶,徐恭都有些尷尬,輕聲說:「大人莫怪,他們二人其實平日都不錯的。大概是不太了解您……」


  「無妨,說兩句也沒什麼。」趙長寧擺擺手,她初來乍到,能讓人家服氣才怪了。「對了,我看這些卷宗都不是頂級大案。是不是沒放在此處?」


  徐恭才說:「大案要案都封存了放在庫房裡,有專人看管。別的下官倒是可以為您辦,但這個還需得您親自去取才行,下官沒資格取。」


  趙長寧拿了方才寺丞給她的一把鑰匙,打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枚鐵印,上刻『禮部敕造大理寺寺副』字樣。這是她的官印。


  徐恭帶她自旁邊的夾道進了另一個寬闊的院子,這院子門口把守的重兵重重,幾乎是五步一崗,皆挎彎刀。趙長寧覺得奇怪,不過是卷宗庫的防衛,怎會如此嚴格。即不是軍糧軍餉,也不是要密,不至於要重兵把守吧?


  徐恭也不知道:「……以前也不會卡在這裡,大概是有要緊人物來了吧。」


  「你快進快出,不要耽擱功夫。」為首之人見無假,放了她進去。


  趙長寧才得入內,而徐恭就蹲在外面等她。她覺得這個人委實和善,還挺好相處的,至少目前這大理寺中也就他對自己態度最好了。


  她入內后才發現裡面竟然也是個院子,而且修得不差。環境清幽,布置得錯落別緻,若不是她知道自己身在大理寺,怕還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府邸。


  這哪裡像是放卷宗的地方!她叫住了在裡面做事的一個司務:「這位大人,敢問卷宗庫可是在此。」


  那人面孔生嫩,聞言道:「下官只過來預備些給少卿大人的酒撰,也不清楚……您往那處去吧,我看剛才有人進那裡了。」他指了指前頭一座五間的正房。


  趙長寧拱手謝過,心道這卷宗庫怎麼人都沒有一個。她走到那前面敲了敲門,未聽到有人回應,再敲還是無人理會。她試著輕輕一推,發現門是沒有鎖的,便先提步走進去了。


  卻見這屋內寬闊敞大,布置了長案香爐,六把太師椅,鋪著絨毯。兩側還有紫檀木屏風阻隔。因為沒有開窗,朦朧的日光自她身後的狹縫照進來,投下濃濃的一道凌厲日光,能照得見塵土飄揚。這似乎不是卷宗庫的布置吧,剛才那人是不是指錯路了……


  她後退一步,正想離開,突然身後風聲一至。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人扣住了喉嚨,控制不住地往後一仰,靠在這個人懷中。


  「你是何人!做什麼?」趙長寧立刻厲聲問。掙扎著捏住他的手臂,想掰開。


  這人的手臂卻紋絲未動,冷冷地問她。他的語氣很低沉,聲帶帶著天生的沙啞。「這話該我問你吧?」


  扣著她脖頸的手雖然沒到立刻掐死她的地步,但也不算輕鬆。趙長寧被掐得呼吸苦難,疼得喘不上氣,這種感覺非常的難受。她下意識地去掰這個人的手,發現他的手非常的粗糙。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奇特,不若尋常讀書人的墨香,而是一股有侵略性的男性味道,也很難說明白。


  趙長寧摸他的手粗糙,衣服料子也普通,以為是哪個做粗使的,就冷冷地道:「大理寺卷庫重地,你為何隨意闖入!還無故扣押朝廷命官!」


  這人呵地一笑,借著投進來的光,將趙長寧打量了個清清楚楚。「原來是你,你入大理寺第一天,竟來招惹我?」


  這人認得她?

  但趙長寧清楚地記得,她從來沒聽到過這個人的聲音。她道:「閣下既然認得我,那也就知道我不是隨意闖入的。倒是閣下你,行跡未免可疑,此處無人看管……你!」


  這人突然掐著她凌空一轉,將她控制在臂彎之間,仍然沒有放開她。笑著說:「你在我的地盤,竟說我是闖入之人,倒是有趣得很。我不認得你,只是瓊林宴上探花郎風采照人,頗得太子寵眷,已經傳遍了京城。」


  剛才將這探花扣在懷裡,見掙扎不能,的確手無縛雞之力,倒有幾分奇怪的感覺。


  門扇已經被合上,屋內一片昏暗,趙長寧只看到一個高大筆挺的身影,比尋常人高大很多。


  趙長寧後退一步,見旁邊的高几上放了盆綠蘿,心道這機會正好。端了花盆就要往此人身上招呼。這人笑一聲,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折,沒有留手,腕骨處頓時劇痛,鬥彩花盆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這動靜終於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立刻就有兵甲的聲音,很快門就被撞開。七八個穿程子衣帶甲的侍衛衝進來,一看這情景卻愣住了,立刻全部跪下,頓時鴉雀無聲。


  趙長寧她揉了揉疼得快不是自己的喉嚨。這時候她才看清楚剛才扣住自己這人的模樣,他穿了件深藍色右衽長袍,手綁麝皮護腕。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俊朗甚至有幾分凌厲的面容,鬢如刀裁,左額的一道寸許的疤。這時候他正轉動著手腕。


  這人……分明就是她夢中之人!如今清晰地站在她的眼前。長寧看著那張陌生熟悉的臉,想到方才還被此人擒在懷中,渾身發冷,震驚得回不過神來。


  「二殿下受驚,屬下來遲,不知這裡……」為首那人拱手問。又看了看趙長寧,顯然不明白這屋內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無妨,去找人來把這裡收拾了。」朱明熾指了指摔碎的花盆。


  ……他就是二皇子!

  趙長寧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手指微微一緊,她想起周承禮說的話。二皇子不受重視,上陣殺敵卻能百戰百勝,神威蓋世。回京之後依舊低調,也從不結交權臣,且因為出生低微,大家都不重視他。


  原來就是他!

  難怪他剛才說「這話該我問你」,大理寺的確是人家的地盤,無處他管不得,她才是誤入的。


  趙長寧瞳孔緊縮,半跪下拱手道:「下官不知殿下身份,實在是唐突了。本想來找卷宗庫的,不想被人指錯了路,還望殿下恕罪。」


  朱明熾看她一眼:「起來吧。」


  他坐下來說:「你是太子殿下親自請命進的大理寺,我自然會對你網開一面。不過以後不要亂闖,這次我見著熟悉才沒下死手,下次可不一定了。」


  趙長寧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將她放入大理寺,不過也是想插入枚自己的棋子。朱明熾現在很平穩,也從未表現出對皇位有什麼念頭,他怎麼可能對太子的人動手。甚至於,朱明熾現在跟太子的關係,比三皇子跟太子的關係好多了。


  趙長寧在思索自己的定位,背脊微微僵硬,只道:「殿下說得是。」


  朱明熾又看她一眼:「……剛才你摔了個花盆,記得明天買個補上。」


  趙長寧道:「……下官謹記。」告退從這裡出來,她長出了口氣,很想把剛才指路那個叫過來打一頓,但已經看不到那個人的影子了。


  她回看關閉的隔扇,想起扣住自己喉嚨的手……他剛才當真是可以掐死他的。不論夢境是否真實,她以後對這個人小心一些,總不會有錯的吧。這位二皇子看上去倒也不像是什麼暴虐之人,跟夢裡那人還是有些區別的。


  趙長寧從這裡出去,徐恭才迎上來:「下官剛聽他們說,是二皇子殿下突然來大理寺見少卿大人,故平日關閉的別院也打開了。您沒走錯吧?拿到卷宗了嗎?」


  趙長寧搖了搖頭,握著紅腫的手腕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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