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不要自欺欺人了!」鳳傾眼帶憐憫看著他,然後手一抬,指著顏洛大聲道,「南疆王,你自己說,你到底愛的是誰?你對這個人,對這個惡夫,難道你真的會愛過他嗎?這樣的人,你對他真的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心動嗎?無關責任只是因為這個人而有的心動和愛慕?對他這個人,你有過嗎?」


  一句一句,犀利而凜冽,就像是砸進水面的大石頭,一石激起千層浪,砸的所有人都頭暈目眩,畢竟,這個時代的人相對於鳳傾去過的現代,還是十分保守的,不管愛不愛,都不會說出口,更別說是在人前這樣大聲的秀出來了。而且,現在這樣的時代,講究的都基本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結婚不過就是一種形式和一種儀式,為了繁衍後代為了延續家族為了各種各樣的必須和必要的理由,但很少有是因為愛情的。


  想想也是,就是在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現代,說實話最後能真正走到一起的也沒有幾個是因為愛情的。


  所以在這種連結婚都不是以愛情為目的為原因的時候,更別說對於大聲承認愛情這件事了。


  鳳傾這一番話說下來當真是無比讓人震驚的。


  那些族老門一個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心裏面可以說都幾乎是一千頭草|泥|馬奔騰而過,什麼時候鳳凰大陸已經這麼開放了嗎?這堂堂大胤王爺,身份頂頂尊貴的人,居然開口就是這麼一番不顧禮儀的話,是不是他們太久沒出去了,竟然不知道鳳凰大陸之上已經是這樣的變化了?!!!

  畢竟就算是在南疆,人們相對來說風氣開放,不管男女都是熱情如火,但是那還是在平常的生活中,在當著很多人的盛大場面,還是沒有人有那麼大的勇氣敢當眾示愛什麼的。


  而且,再加上鳳傾的身份,她現在說的這些話,可都是一句句的全部是在逼著他們南疆最高貴的王來示愛啊!這不可謂是不大膽的了。


  這不由得讓所有人都是身軀一震,神經緊張,或者,還隱隱的有了一些八卦心思。


  正所謂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只不過或多或少而已。最重要的是,他們私底下還不好八卦這最尊貴的王,而現在卻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滿足他們的八卦心思啊!一個個要是一點不好奇就見了鬼了。


  這些人一瞬間就好像眼睛都亮了似的,鳳傾並不是一個瞎子,何嘗看不見?而八卦忠心的人,就更覺得是如芒刺在背一般了。


  南疆王顏洛還好些,畢竟她怎麼說也是將死之人了,而且鳳傾這些問話可以說是一字字一句句如同敲鐘一般重重的打在她心上,這麼多年了,人都快入土了,回首這一生,她真正愛過的人,到底是誰呢?捫心自問,她對這位敬重有加的王君有過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嗎?有過嗎?好像只是就那麼理所當然的發生了,理所當然的在一起,沒有愛情,但是他們之間是夫妻,是世間最最親密的存在,是這世界上最能夠相互包容的人,是對彼此都有著責任的人。


  她給了他王君的地位,給了他這樣無上的尊榮,讓他生活安康富足,同時也給予他絕對的信任,她給他生了長女,並且立為世女,其實在顏瑾瑜出生以前,說實話,她真的是把那個女兒當作唯一的繼承人來培養的。


  可是這世界上最多的就是變化,後來,後來一切就都變了。


  仔細想想,他跟咔榮之間,有著的其實仔細想想也就是這樣過日子的責任罷了。


  責任……所以到了最後,真的只是有責任嗎?


  顏洛想到這裡,忽然眼睛里閃過一絲明悟。又看了一眼咔榮,那眼神里沒有了方才那樣赤|裸|裸的仇恨,沒有了那樣第一次知道咔榮這個男人惡毒一面的震驚,也沒有了想通同這一切陰謀之後的痛恨。


  她看向咔容的眼神變得十分的複雜,也變得十分的奇怪。


  所以實際上,他說的並沒有錯是嗎?一切都是自己,一切都是怪自己,她早就該知道的,不是給予了責任就完了的,無論是富貴榮華,是無上權力,其實都比不上一顆真心。


  這個道理,還是她曾經在舒子羅身上感受到的,也正是他那樣單純的真心才讓她……可是,在咔榮身上,在這個陪伴了自己這麼多年的人身上,她怎麼就從來不知道或者說從來沒想過這一點呢?


  她以為她已經給了他所有的一切,最好的地位和身份,所以她就以為不用再給愛情了嗎?

  所以啊,真的到頭來,要埋怨的人,實際上還是自己吧。


  是她自己才是造成今日這一切最終的罪魁禍首。


  或許是因為人之將死了,她才明白,那些她不願承認的事情,她這一生,過得可真是混帳啊!


  又想到那些在她這座王宮裡香消玉殞的人,不知道有沒有她這位王君的手筆,但是實際上最終的罪人不還是自己嗎?


  是她總是太過自以為是,或許這世界上為君為王的人都有這樣一個通病,明明對著身邊所有人都有著不屑一顧的輕看或者說滿心滿眼的防備,卻還覺得自己可憐,總希望有人能全心全意只是單純對自己真心。


  然而他們都忘了,或者說是因為身居高位才讓他們忘了,這世界上的真心,從來都只能用真心來換。而能得到別人的真心,那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這就是為王者的悲哀。


  只可惜,這個道理,到她臨死了她才明白過來。


  或許眼前這個人也曾有過滿滿的真心,只是因為被自己忽略,才會到最後破碎成灰。


  終究,還是自己欠了這些人啊!


  顏洛盯著眼前的咔榮,這個男人她雖然對他沒有過一點男女之情,但是是真的尊重和愛護的,只是走到今天這一步.……

  那樣複雜的眼神,雖然複雜,卻已經不再有著那樣的激烈和激動,就好像一團死灰,就連仇恨的火焰都已經燃燒不起來了。


  畢竟,她有什麼資格去恨呢?


  咔榮並不知道顏洛會有這樣的突然醒悟,然後用這樣的眼神盯著自己看,都是因為鳳傾在對她說話的時候使用了清心訣,才讓她心裡一瞬間神思清明,把這些事情剎那間想得通透了起來。


  他只是被那樣的眼神盯著,那樣複雜的、愧疚的、甚至還有一點愛憐的眼神……

  不,不是愛憐!是可憐!是可悲!她怎麼能對自己可憐?她怎麼能這樣平靜?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她從來沒愛過自己,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哪怕一絲一毫一瞬間的動心都沒有過!

  「不,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就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他想過千百種顏洛知道后的結果,如果是她強勢,無非就是把他恨得要死,或者說折磨過來,但是無論怎樣,她會痛苦會仇恨,哪怕是仇恨,自己也會在她心裡留下刻骨銘心的痛恨。


  但是他沒有想過會是這樣,這樣的平靜,這樣的坦然,這樣的.……

  她憑什麼坦然?她怎麼能坦然?

  有愛才有恨,因為從來沒有愛過,到現在被背叛了被這樣欺騙了都不會有所感覺了嗎?


  「不,不,不是這樣的!你怎麼能不痛?你怎麼能不恨?」咔榮突然就想發瘋了一般,站起身來,伸手就要去抓舒子羅,被顏瑾瑜眼疾手快直接推到了一邊,無法再靠近舒子羅半步,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放棄,他指著舒子羅,大聲道,「沒錯,這就是那個賤人,就是你的阿羅,就是你找來的替身!你看看他這樣,都是我做的,你看看他這樣,他這麼悲慘,都是因為你!你知道嗎?我把他的手骨一根根敲斷,你不是說他的手好看嗎?那我就讓他再也不能好看。我讓上百種蠱蟲同時進入他的身子,看他渾身顫抖,在獸形和人形中翻滾變化,我聽他哀嚎慘叫,我毒啞他的嗓子,我讓噬顏蠱一遍遍在他臉上變化出那個人的模樣,我拔掉他的指甲,一根根拔掉,我還讓他的兒子去看他,告訴他的兒子這就是一個賤族人的下場!我還讓.……」


  一邊的顏冥沁臉上的著急已經完全控制不住了,可是沒有辦法,花玲在她身上只是略施手段,她就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身手不過是一場笑話,在這種場合中什麼事情都做不了,還要眼睜睜看著他的父親發瘋,聽他說出自己最不想聽到的話。


  就連那些原本是想聽八卦的族老門一個個都忍不住收斂了神色。


  他們雖然也看不起賤族人,畢竟兩族之間歷史上的鬥爭一直存在著,但是他們最嚴重的懲罰也就是直接殺死哪些賤族人,一般來說只是關起來而已。可是咔榮說出來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都是那樣的暗黑可怕,尤其是王君在他們眼裡向來都是最為溫和能幹的,到了這種時候才發現原來他竟然是這樣的可怕。


  床上的顏洛雖然是想得通透了,對於這些人的痛恨已經少了許多,心裏面更多的是自我反思和後悔,但是聽到咔榮那些描述都是忍不住青筋暴出。


  太惡毒了,手段太可怕了。


  「夠了,夠了!」看著眼前的人,其實不用說她都能知道,他經歷了怎樣的一番摧殘。


  咔榮說得滿臉亢奮,帶著一種詭異的潮紅:「夠了嗎?遠遠還不夠!現在恨我了嗎?你恨我了嗎?我就是要讓你後悔,就是要讓你恨我,恨我呀!」


  鳳傾看著這樣的人,腦子裡竟然不適時宜想到一句話,如果你不愛我,那就恨我吧。


  她其實一直以來以為這樣到了極端的話,也只有在那些不正經的情情愛愛滿篇風月的話本子里才能瞧見,到了現在,她也終於明白過來,藝術源於生活,這句話當真是沒錯的。


  實際上她前世在世間飄蕩百年的時候,跪在佛母面前潛心祈禱的時候,也曾經聽過很多人在佛前的心事,來拜佛的自然更多的是男子,不論曾經是大家閨男,還是小家碧玉,也不論最後是做了正夫還是成為側室,一個個的心愿最多的都是希望能得到妻主的真心和愛。這真是天下間最為質樸卻也最為奢侈的心愿了。


  畢竟,世間女子多薄情。


  不過,在見識過現代世界之後,鳳傾也知道,不是世間女子薄情,而是站在了制度和權力之上的人,他們有了更多的選擇,才會薄情,這種事情,不論男女。


  就好比,如果在現在,男女的社會地位對調一下,那麼日夜哭泣的就該是女人了。


  對此鳳傾不想多做評論,也曾經鐵石心腸,沒想到如今在看到咔榮這樣的人的時候,雖然覺得他惡毒,卻也當真是可悲又可憐。


  做了這許多,竟然不過就是為了讓南疆王記得他,哪怕是因為仇恨。


  而為什麼會選擇仇恨,或許也是因為已經絕望了吧。知道不會有愛,再沒有別的辦法,便只能用與愛相反的極致的恨,才能讓那人心中能留下一點痕迹。


  這樣的愛,的確是早就已經扭曲了,然而這裡面孰是孰非,卻難以判定。


  這時候咔榮還在說,看著確實因為他的話而露出了些許動容的顏洛,他眼裡的亢奮更甚:「恨我吧,恨我吧,你以為我就只做了這些嗎?我什麼都做了,你懷孕了,他就不能活著!不能!他就是一個替代品,就只是一個替代品!一個替代品,不該,不配!」


  「我給你下藥,給他用噬顏蠱,我只是想讓他成為一個替代品,我只是以為這樣你就能忘了那個人,因為你對那個人也沒有真的那麼深愛.……」咔榮說著說著,突然之間聲音就低了下去,眼裡有淚流出來。


  而一旁的顏瑾瑜,乍然間聽到這樣的真相,呆了一會兒,臉上神色翻湧,反手一抓:「你說什麼?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你故意害了我爹,是你……」


  「沒錯,是我,都是我!可是我告訴你那個賤族爹,我告訴他是大王這麼做的,是大王,你說你爹對大王恨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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