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

  楚辛的語氣里難免有幾分咬牙切齒。


  「你這是在耍我們嗎?」


  一字一句的,很顯然,就算是楚辛似乎也對無望海很有一些傳聞的了解,也有一些意見。


  然而褚飛龍——對,不是姬若,不是笑嘻嘻如同孩子一般稚氣天真的姬若,而是恢復了現在名字的褚飛龍,臉上卻仍舊是淡淡的,明明將所有人的談話也好,商量也好,全部都聽在了耳朵里的,這時候卻依舊沉默著,平靜的好像什麼都沒看見,甚至好像楚辛開口質問的人並不是他一般。


  「你到底什麼意思?」他這番不為所動更是讓本來就已經心氣兒不順的楚辛火冒三丈,抬腳幾步就走到他身邊,那樣子,似乎就要伸手去拎這人的衣領了。


  「楚辛!」玉生煙上前一步,到了這時候,萬一真鬧起來就麻煩了。


  不過玉生煙心裡也是有幾分急切的,迴轉過頭:「三弟,你這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不妨就先說出來吧。」


  眼裡不住的打著眼色,別看兩個人平日里吵吵鬧鬧的,但俗話說的正是打是親罵是愛也差不多就是這麼一個意思,不是關係親近的人,就是想要吵吵鬧鬧這也熱鬧不起來啊!


  「還早呢!」的的回應卻也不過是這麼簡簡單單一句,就看見褚飛龍繼續低下頭磨他手裡的匕首。


  「還早?」


  楚辛整個人臉色都沉了下來,雖然說還沒到要翻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但是顯然語氣已經流露出了濃濃的不悅。


  而褚飛龍,依然沉默,低頭,手中一把鋒利的匕首,鋒刃上還反著光,和褚飛龍這時候的沉默相互映襯著,竟然有一種別樣的和諧在裡面。


  一沉默內斂,一鋒芒畢露,人與匕首,竟好似成為一體。


  看過來的鳳傾和雲漠俱是瞳孔深了一深,起身:「不知道褚公子是怎麼打算?能說出來的話,也好讓我等心底有個底。」


  褚飛龍手裡的動作一滯,抬起頭來:「再等等罷!」


  卻也不肯多說。


  這越到後面,這個人就越冷,雲漠和鳳傾一路都是知道他的變化的,雖不知道為什麼,似乎越是接近這個神龍谷,他的脾氣就越發的冷立起來,但是這並不妨礙鳳傾他們對他的了解變化。


  知道他是不會再多說的了,鳳傾兩人也並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節奏,或者說兩個人是藝高人膽大,並不是那麼擔心,也因此對以後的安排倒並不那麼憂心挂念。


  「夫人.……」花鈴眼睛里也透出幾分著急來,鳳傾輕輕搖頭止住了她的話頭。


  「既然褚公子說再等等,那就再等等吧!」一副完全悉聽尊便的樣子。


  倒讓花鈴都有些著急起來。


  畢竟,這怎麼算來都是在海上,比不得在陸地上,就算有後手,萬一真遇到什麼事情難道還能憑空的凌天而降不成?


  這褚飛龍的性子多變,早已經不是之前那個傻兮兮說話好哄得很的「姬若」了,是褚飛龍,楚辛都說了是褚連生座下的人,萬一他是這時候想的什麼計策來騙了王爺王君,可如何是好?


  這次準備要深入神龍谷,因為海況未知,早在前兩天在最後一個有人的小島歇腳的時候,就已經將許多人都撤了下去——人多了目標太大,想要混進去一個組織,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就連一直跟著的破月,都因為水性不算特別好,沒有跟來。


  現在這艘不大不小的船上,王爺王君也就只有她一個護衛,除此之外就是玉生煙、楚辛和褚飛龍,當然另外的就是鍾船長和三個水手徒弟了。


  萬一真要遇上什麼事兒,別說海上未知的風險了,就是這褚飛龍一旦存有什麼不好的心思和計劃,恐怕自己這一方都不是對手啊!

  不是花鈴低看鳳傾和雲漠兩個人,而是身為屬下,總是難免為主子各種擔心。恨不得能把一切危險都避過了的。


  鳳傾不知道她最貼心的屬下,這時候心裡已經是憂心忡忡,她的臉上一派淡然,這樣安之若素的樣子,誰能想到在兩個月前這個人才是第一次出海,而且當時還暈船暈的昏天黑地,吐得簡直把個心肝肚肺都全部吐出來了一般。


  看著遠處粼粼的波濤,水天一色,無邊無際,因為爭執而被打斷的那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又絲絲縷縷湧上心頭。


  鳳傾並不是一個會逃避的人。


  她更喜歡迎難而上。


  雖然有一些許的不安,但是,若是不弄清楚,只怕會更加不安。


  「阿漠.……」輕輕喚了一聲,卻又好像千言萬語,都說不清楚了,都說不出口,只面對著那浩浩湯湯的海面,水天一色,鳳傾目視能力極好,這麼一看下去,水天相接,近處還看得清什麼是水什麼是天,到了遠處,水是碧綠湛藍的,天藍如洗,亦是同樣的顏色,如此磅礴如此浩渺,竟真的分不清水與天到底哪裡才是界限。


  油然而生一種浩然正氣,滄海一粟,不過如此。


  鳳傾看了一會兒,不再出聲。


  似乎所有人為的一切,在偌大的天地間都是如此的渺小,人的力量是如此小,人的存在是如此的卑微——沒錯,是卑微。


  面對著浩浩湯湯的海面,讓人更能感覺到身處其中的渺小,滄海一粟,滄海一粟,如此而已。


  天地之大,人力之微,由怎能不讓人心生嚮往,心馳神往呢?

  鳳傾看了一會兒,就已經開始想象行船其中的樣子了。


  那樣子,一定非常震撼。


  水天相接,萬里水面上,就只有那一葉扁舟,獨行其上,天地浩然,扁舟其中,那樣子,渾然一體,如此讓人心旌蕩漾啊!

  「荒唐!荒唐!」直到耳邊響起鍾老船長的嘆氣聲,老船長並不是真的老,叫老,只是因為經驗而已。


  「以為那是什麼水啊湖啊的,那是隨便能去的地方?別想著那風景多好了,那裡的風險,你們這些不知道的人,哪裡就能知道啊!」


  在鍾老船長眼裡,明顯把他們當成一群不怕死的探險熱血青年了。


  一聲聲勸告或者說也有警告,那是情深意切,言辭發自肺腑:「你們去了,怎麼能去呢.……那不是什麼風景勝地,那是吃人的地方.……沒有人能夠活著從裡面回來,快走吧,快走吧……」


  船長說到最後幾乎都是懇求了。


  眼裡竟然有淚水慢慢的滴出來。


  鳳傾和雲漠本來就背對著,倒是不好搭話,而且就算回了話又能說什麼呢?


  鳳傾雲漠兩人的決定又不會更改,到了如今這樣,倒不如不說話。


  只一個花鈴,這時候頭都大了,又不得不跟著老船長,還得看緊了,萬一老船長有個什麼不好的,還能馬上防範不是?

  畢竟,如今看來,他們還真不能捨棄老船長這一番,不然待會兒從哪裡再來找這麼一個穩妥的人駕船?

  「鍾叔,你別激動,別激動,慢慢說,咱們再等等,再等等。」


  「早知道你們是來這裡,我怎麼能讓你們來啊?……你們不知道啊,老頭子的大女兒,五年前就是在這裡沒了的啊!.……老頭子對這地方實在是怕了,你們都是這麼大的孩子了.……想想你們娘老子,你們可不能這麼去送死啊!……不能去送死啊!」


  老船長說到最後,已經是老淚縱橫了。


  花鈴也早就跟著紅了眼眶,擦了擦眼角,扶著老船長坐下,然後起身就去看鳳傾雲漠:「夫人.……」


  她不知道怎麼說,她也知道王爺王君的決定不是她一個屬下該置喙的,但是心裡又實在是擔心,生怕出了事,看向鳳傾的眼神中都是帶著祈求的。


  鳳傾和雲漠也都是心神震動,沒想到老船長這麼激動的要求回去背後,還有著這麼一樁傷心事,看來果然是觸景生情,也難怪之前那般抵觸了。


  老船長,果然還是一片好心啊!


  不過,鳳傾和雲漠也只能辜負。


  像褚飛龍這種情況,這樣難得的送上門來的機會,如果都不去瞧上一瞧,鳳傾是絕對不會甘心的。


  而且,更別說這裡面已經不只是恩怨什麼的了,更重要的還是只怕已經涉及到了整個鳳凰大陸的天下,鳳傾沒想過要拯救天下什麼的,但是也絕對不會讓上輩子的一些事情捲土重來。


  如果重來一次都還要重蹈覆轍的話,鳳傾簡直對不起這難得的機會。


  無論如何,還是要去瞧上一瞧的。


  因此,面對老船長的諄諄勸告,鳳傾也只能是沉默。


  註定要辜負的心意,又何必給彼此多加麻煩?

  本來就寂靜的小島,這時候更是安靜得很,還能聽到老船長因為老淚縱橫而加重的鼻音呼吸聲,氣氛一下子有些沉重。


  那三個水手徒弟,原本也是在幫著收拾東西的,這時候全部都坐下來,無聲的陪在老船長身邊,算是安慰。


  「五年前?八月十五?那個是你女兒?」突兀的卻有一道聲音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因為沒有聲音,因為濃重的沉默,這一道聲音在這個時候就愈加的突兀,且格外的清晰。


  「啊?」鍾老船長還沒反應過來,三個水手中一個黝黑厚壯的漢子已經站了起來。


  「是,八月十五,她是八月十五沒的,就是八月十五,就在那邊……」漢子看起來有些滄桑,但其實細看眉目,就能發現其實這個漢子年紀也不能算多大,看起來像是三十齣頭的中年人一般,實際上眉目里還透著一絲稚嫩,大概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樣子。


  常年在海上運作的人,海風吹著,海水泡著,身體結實,也顯老。


  這時候說著話,咬著牙,手裡指著遙遠的海面,那是無望海海面。


  他神情有些激動,似乎有承受不住的痛苦就要翻湧出來一般。


  「那天本來是八月十五,團圓的日子……我打漁出了海,因為網到大魚,一直沒有回去.……月娘不放心,她膽子大,就追了來.……以為我在這附近,她不小心就進去了那海面上.……我們來的時候只看見船,還有滿船的血……沒了,都沒了……」


  斷斷續續,男人說的有些痛苦,抓著腦袋,陷入深深的自責。


  「海哥兒,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鍾老船長已經站了起來,臉上的淚水已經幹了,過來拍著漢子的肩,沉聲說道。


  鳳傾和雲漠這時候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氣氛實在太低沉了。


  「是,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不是我非要去……是我逞強,結果卻害了月娘……是我的錯,月娘才會沒了.……都是我,都是我.……怪我……」


  一行人雖然都是不過才雇了幾天的,但是就這幾天來看,這三個水手都是沉默寡言,老實做事的人,這個「海哥兒」更是其中最為沉默的一個人,這時候竟然激動成這個樣子,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鍾老船長拍著年輕漢子的肩,另外兩個水手也走了過來,拍了一下肩,沉默寡言讓他們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也就只能如此這般的一拳一拍,就已經是男人之間的安撫了。


  鳳傾一個個看過去,幾個人臉上都或多或少有著悲傷,最後,鳳傾的視線落回到不遠處的褚飛龍身上。


  果然,那叫「海哥兒」的漢子抿了抿唇角,就站了起來,向著褚飛龍靠近。


  「這位楚公子,不知道你為何知道……」


  而褚飛龍早就已經露出了不耐煩了,臉色平靜而顯得有幾分冷酷:「穿著水紅色的衣衫、青灰色的頭巾、皮膚很白.……」


  「是她,就是她!楚公子莫非見過小女?」鍾船長也露出了驚詫之色,一個激動上前就要去抓褚飛龍的手,褚飛龍往後一縮,老船長伸過去的手就落了個空。


  然後,心裡也好像才終於醒悟明白了過來一般。臉上掛著頹然之色:「楚公子見多識廣,又是海上人士,精通這些,向來是哪裡聽過的吧?是老頭子魯莽了。」


  他們並不知道這兩個楚公子,是此褚非彼楚,因著幾天下來,看這兩個人都對海上航行算是很了解,以為這是兩兄弟呢!


  鍾船長的話一出口,海哥兒眼裡的光也好像一瞬間就淹沒了下去。


  「可是.……」囁嚅的嘴角,還沒有說出聲讓人聽見,忽然聽得一陣驚叫。


  「救命!救命!救命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