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三章
高高低低，像是女聲，有些尖利，又有些嘈雜，像是被波浪顛覆著一般。
隱隱約約，振聾發聵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一聲一聲，波浪滔滔，濤聲沉沉，讓人聞之色變。
「什麼聲音？」花鈴臉色一變，驀然間就想到之前所說的海妖傳聞。
不只花鈴，其他人更是已經齊齊變了臉色。
想來常年在海面上作業的人，尤其是這些年又聽慣了無望海的傳聞的，從第一聲隱約的濤哭浪吼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
「快走，快走！」
鍾老船長經驗豐富，聽到那聲音，已經率先開口，「是颶風，是颶風！快走！」
就在他說話間，眾人的視線已經能看到，在那遙遠的海面天邊，一團黑雲籠罩著，一步步地越發清晰，等得再近了，眾人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麼烏雲，而是一團海浪，巨大的，捲成球狀一般的，形成巨大的黑色漩渦，像是一團集聚著威勢的蘑菇雲，一團團一簇簇的奔涌著無窮的力量。
「颶風！是颶風！快走！」鍾老船長的話在耳邊響起，才把幾個似乎看得呆愣住了的人喚醒，一個個拔腳跟著往島嶼內部跑。
颶風強勁，如果這時候想要駕船逃離根本是不可能的，那樣的結果只會有一個，就是被捲入海里。
而死在未知危險的海面，還不如往島嶼內部跑更加有可能保住命來。
鳳傾自然也跟著走了兩步，對她而言，雖然說鳳都深居北方，鳳都除去定京城外就是寬闊的北定海，但是北定海海況溫和，常年結冰期長，並沒有發生過颶風這類巨大的海上危險，但是鳳傾是知道的，穿越到陌生時代去的鳳傾是知道颶風的可怕的，就算是小島，遭受一次颶風，恐怕也是絕對的凶多吉少。
雲漠拉著鳳傾飛快地往島上走，就算這時候他不懂，但是跟著一個經驗老道的老船長，總歸是沒錯的。
幾個人提氣運步，走得飛快，鳳傾和雲漠卻忽然腳步一頓。
「不對！」
「有人呼救！是有人在呼救！」
「褚飛龍呢？這個臭小子呢？」
兩道不同的聲音，鳳傾雲漠和楚辛互相對視一眼，哪怕那巨浪滔滔，聲音厚重沉沉，但是畢竟都不是近在耳邊的，振聾發聵是心理上的作用，實際上還是非常清晰明確能聽到彼此的話的。
「有情況！」
互相對視一眼，三個人齊齊回頭，果然看見褚飛龍冰冷的面孔，仍舊是低垂著眉眼在磨手上的刀，就想根本都沒聽到「颶風」兩個字一般，穩如泰山，甚至坐在那原來的石頭上，連坐姿都沒變化一下的。
看到他這幅樣子，三個人心裡俱都有了底，默契的全部開始往回走。
而且，三人的眼睛往那遙遠的風浪漩渦一看，在那鋪天蓋地的驚濤駭浪之中，果然有一抹別樣的顏色時隱時現。
一抹紅色，還有隱約的求救聲。
「是一個人，還有船！」
「不止一個人！」
花鈴也突然出聲。
她本來是扶著鍾老船長，跑的也算是很快的一個，但是到底誰才是主子，她又豈會分不清？鳳傾的腳步一停下，她也馬上緊跟著停下了腳步，更何況還有鳳傾雲漠說得有人呼救，在這無人的無望海上，原本的晴空萬里這時候已經沒有一絲陽光，天空都好像被那翻湧上來的驚濤駭浪所映射其中，只剩下一片灰茫茫和陰沉沉的視野，但也正因為如此，那陰暗中的一抹鮮紅便更加打眼和鮮亮。
花鈴眼睛好，很快就注意到那一抹若隱若現的紅旁邊，還有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因為被陰雲白浪時時覆蓋遮掩，倒是不大容易看得出來，然而細看，也是能夠發現和看到的。
「兩個人，一男一女，他們的船就要淹沒了！」花鈴說話間已經躥到了鳳傾和雲漠身邊，若是以往，她必然是不敢也不能這般主子還沒發話，自己倒先開口的，不過因為現在的鳳傾並不那麼的注重尊卑規矩，也因為事急從權，這時候才敢這般的脫口而出。
「是兩個人。」鳳傾和雲漠點點頭，實際上他們的五感其實遠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敏銳，方才最開始他們就已經聽到了呼救聲，但是因為那呼救聲太過小聲，被驚濤駭浪所掩蓋著，因此難免是斷斷續續的，若非五感敏銳非常的人，是根本就察覺不到的，鳳傾凝神細聽了好一會兒，才確定真的是有人。
也因為那浪潮旋渦越來越靠近，所以才會越來越看清，其中人物和船隻的掙扎都能看得清楚，也因為是在風暴之中，尤其是那般猛烈的颶風之中，那搖擺其中的船隻就會顯得更加的震撼人心。
試想一下，一場絕對震撼的颶風風暴漩渦之中，居然還有船隻和人在其中拼搏掙扎，那種情景，是何等的波瀾壯闊，激勵人心。
就連原本歪歪扭扭跑在前面的鐘船長一行人，聽到這樣的聲音也不由得回過頭來，一副十分震驚的樣子。
眼睛里全部都流露出驚駭之色。
不知道是哪裡的船隻和人，居然卷進了這颶風旋渦，這人還有得活下來的機會嗎？
鍾船長一行人作為海上的老手，經驗十分豐富，見到此等情狀心裡都十分的悲愴，海上打漁之人，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海上各種風險，海況千變萬化，說不定哪次出去了就回不來了，就和那遙遠的船隻一樣，捲入了這突如其來的危險之中，然後，根本就無法掙脫的，赴死。
難道誰還能從這裡逃脫嗎？漁夫的命，本來就已經交由了大海和風浪。
肅穆悲愴，在大海中搏擊掙扎，然後失去性命——這是漁夫的宿命，因海而生，因海而死。
就在他們已經忍不住閉上眼睛，不忍看那遙遠的船隻就那樣眼睜睜喪命於風暴漩渦之中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夫人，我們要去救他們嗎？」
是誰在說話？什麼，救人，救誰？
鍾船長剛剛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就看到花鈴看著鳳傾，但是顯然問出這個問題之後她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問題是不該問的，猛地閉上了嘴巴。
楚辛已經看了一眼過來，然後大跨步就向著褚飛龍走去。
花鈴咬緊了下唇，她發誓，剛才那句話真的只是因為好奇才會隨口而出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爺啊，請看我真誠的眼神，我這問題當真只是隨後問問，您可千萬別當真啊！那可是那麼危險的活兒計，您可千萬別想不開真的想去了啊！
花鈴瞪大了一雙月牙眼，眨巴眨巴的看著鳳傾。
如果眼睛能說話的話，這時候那話就已經全部在那眼睛里了。
鳳傾心裡好笑，她這個小侍衛，前世的時候就是一個冷血殺手全職侍衛，聰明能幹，吩咐的事情從來都能做好，但是卻絕對不是一個話多的人，更別說一個表情如此豐富內心活動更是可以描述一大堆的了。
看來，她的重生還是有意義的，至少她知道了，有些事情並不是一成不變的，甚至發現了周圍的人更多更有趣的一面，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收穫呢？
想到這裡，鳳傾嘴角含笑，就想逗逗這個一心為主的小侍衛。
隨之抬頭看了她一眼：「這要先去問問褚飛龍。」
然後大踏步就往前走，目標同樣是向著褚飛龍去的。
眼角的餘光看到小侍衛瞬間如喪考妣的臉，鳳傾嘴角忍不住彎了一彎，瞬間又馬上放了下去，臉色恢復如常，大踏步走了。
雲漠眸子里閃過一絲笑意，上前拉過鳳傾的手，顯然已經看穿了鳳傾捉弄人的好心情，眼裡也不由得帶上了幾分的溫柔，兩個人一齊走了。
被甩下的花鈴臉色一垮，簡直是都要哭出來了好嗎？
王爺啊王君啊，真的不帶這樣捉弄人的好嗎？
她只是一個小侍衛，小小心臟經不起恐嚇的啊！
摸了摸因為緊張和惶恐而跳的飛快的心臟，花鈴強自鎮定下來，心裏面又只剩下了悲傷，天哪，怎麼辦怎麼辦？要是王爺和王君真的想不開要去救人怎麼辦？
小侍衛腳步一慌，趕緊的追上前去：「王爺王君，等一等啊！」
場面瞬間變化，從一開始的集體往島上跑，倒變成了集體一個個又往島邊緣跑。
也是奇怪。
「鍾叔.……」
一個水手停下來，看了看那邊的背影，面對著鍾老船長眼裡流露出猶疑。
這樣的颶風風浪，那些人又怎麼可能不死？不過是兩個人一隻船，還是那樣破舊的小船，又怎麼可能從這樣的漩渦里逃脫開來。
救他們？那是不可能的，別說救那些人，說不定一靠近上去，把自己的命也會交代在那裡。
經驗老道的漁夫鍾老船長已經看慣了太多這樣的生死，不能說麻木了，但是至少也不再有年輕時候那般的輕狂意氣。妄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那樣不是聰敏，也不是智慧，更不是什麼偉大。
那是愚蠢你，白白的還要把自己的命一起交出去，不過是讓這世界悲傷絕望的人又多了幾個罷了。
說的難聽一些，那就是陪葬罷了。
沒有人能從大海的怒火里搶人，沒有人能把大海的風浪平息，正是因為看穿這一切，才會那麼的悲愴，才會所謂的「見死不救」。
這時候這些人不懂，以為是還有人，才想要去救一救，也是好心，他們不能救那註定被大海吞沒的人，但是卻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去送死。
鍾老船長臉色沉靜：「走吧。」
也跟著快步去追鳳傾一行人。
「楚公子，楚公子，那兩人是救不了的，你們還是不要白花力氣了，免得將自己搭進去了啊！」
眼看著那風浪旋渦越來越靠近，那裡面的人聲也越來越弱，原本還時時可見的鮮亮紅色，雖然還仍舊有著，但是被風浪捲動掩蓋，已經越來越看不見，越來越看不清楚，就好像真的如同鍾老船長所言一般，那些人是救不了的。
楚辛已經到了褚飛龍身邊，臉色沉靜，沒有太多的急促：「褚飛龍，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語氣並不急切，或許因為褚飛龍平靜的臉色，也讓人不由得就平靜下來。
「你這樣有意思嗎？為什麼不能說清楚呢？」楚辛看他不回答，慢條斯理的坐下來，坐在褚飛龍旁邊，眉眼裡帶著些微的挑釁。
這時候鳳傾也到了跟前，看著眼前兩個人奇異的靜默實際上依然是對峙的樣子，然後目光稍微一移，就看向遠處的海面。
鋪天蓋地的灰白色旋渦仍然在靠近，其中人的呼救聲已經十分微弱。
甚至在離得最遠的時候還能看見的鮮亮紅色和青灰人影，這時候都已經漸漸看不到了，那船隻在風浪的夾擊中似乎更加脆弱，一切都變得更加影影綽綽，那樣凄厲的慘叫和呼救聲，甚至讓人有些忍不住毛骨悚然。
「不用擔心。」硬邦邦的四個字，居然是褚飛龍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了一眼海面，語氣里仍舊是漫不經心。
追上來的花鈴聽到這四個字，眼睛都瞪圓了，什麼時候褚飛龍這個彷彿性格突變的大反派有這麼好心了？居然是在安慰人？啊呸，她沒看錯呢是吧？真的是在安慰人啊？
「反正擔心你們也幫不上什麼用。」
噗——花鈴臉上的震驚感動瞬間就變成了渣渣。
啊呸，果然就知道這個褚飛龍是不會這麼好心的，果然是在這裡等著呢！看來就是想這樣打擊他們！
身後剛剛追來的鐘老船長聽到這話，臉色變幻那叫一個無語。
還以為這個楚公子等在這裡不走，就是為了救人，結果卻來這麼一句，真的不會太冷酷了嗎？
這樣稍微腹誹一下，但是鍾老船長畢竟不是鳳傾這些外行人，馬上清醒過來就知道接下來的話應該怎麼說。
「是啊，既然楚公子也都知道，你們還是快快跑開去躲一躲，這颶風可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咱們啊，可不能白白送了命！」
勸到這裡，又好像才忽然明白過來一般，「不對啊，楚公子，既然你知道這一點，你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