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淡忘
「你是說，他……他本來就不想活了？」
月柔看得出紅辣椒有多麼著急，聞言苦笑道：「我不好妄下結論，目前他潛意識裡表現出來的癥狀，應該是失去了動力，沒有了目標，似乎不想活下去了。我有一個假設，也許他本來就有和蜃皇同歸於盡的打算。使出那一招壓榨潛能的絕技，他心中應該早有覺悟。如今蜃皇已死，他堅持到現在的源動力，土崩瓦解。」
雪晴原本恢復了幾分氣色的臉蛋，一下子變得煞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她至今無法忘記，當年在漂流島，那個眼眶通紅，流淌出血淚的愣頭青。
她同樣無法忘記，為了找蜃皇報仇，那個男人這些年是如何不顧一切的進化。
而現在，蜃皇死了。
紅辣椒以為他會歡天喜地慶祝，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局。
當蜃皇隕落的一剎那，雪晴內心是喜悅的。這種喜悅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終於替姐姐報了仇，多年夙願終於得償。另一部分喜悅是，那個人終於可以放下包袱，重新開啟新的人生。
而她萬萬沒想到，那個人的思路和她不一樣。
很多年前雪晴在她姐姐房間里，無意中翻到一封情書，其中有一句她印象深刻：「我願意用我一生去愛你……」
落款，是趙日天。
當時紅辣椒嗤之以鼻，這種老套的土味情話，連中二少女都騙不到。
直到今天，小姨子突然發現，趙姐夫真TM實在，他居然來真的！
這種用生命去戀愛的人，既令雪晴感到敬佩，又有種難言的無奈。
情急之下，紅辣椒顯得很瘋狂，攥著月柔的手，語速飛快道：「他還有爸媽，還有朋友，怎麼能說死就死？月神醫，你有辦法的，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這可把月柔難住了，她弱弱道：「其實這種事情，有先例的，劉二爺的故事，你應該知道吧。」
聽到這話，紅辣椒腦子裡嗡的一聲，變得面無人色。
當年武術界有一對劉氏兄弟，劉老大和別人比武，被當場打死。劉老二忍不下這口氣，回去苦練了八年，功夫突飛猛進，江湖人稱劉二爺。這位劉二爺找到仇家比武，成功擊殺了對方。
後來發生的事情很奇怪，報仇雪恨的劉二爺，並沒顯得很高興，看上去反倒像是蒼老了十歲。當天他就去警察局自首了，依法被執行了死刑。
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各種版本的說法都有，其中最有說服力的一個版本是：大仇得報的那一刻，劉二爺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主動求死……
「不，這不是真的！」雪晴突然尖叫一聲，眼淚奪眶而出，她鬆開月柔的手，撲到床邊用力搖晃著趙昊的肩膀，泣不成聲道：「是你親口說的，進化世界無奇不有，也許進化到一個高度，就有可能把死去的人復活。我一直等著那一天，我甚至都開始相信你有那個能力，總有一天能讓我姐姐復活過來。這條路才走到一半，你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騙子，大騙子，你騙我！」
趙昊毫無反應，依舊昏迷不醒。
月柔震驚地望著眼前的一男一女，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倆人心這麼大，竟然琢磨著把死人復活。作為一個醫生，她實在很難接受這種違背醫學常識的遠大追求。
「老大，晴姑娘說得有道理，你不能中途掉鏈子啊！」
守在門口的小芬芬，終於坐不住了，跑過來哭喪似的對著趙老大哭訴。
他和趙昊簽訂了龍血契約，要是趙昊魂飛魄散，銀蛟王也得跟著陪葬。
見趙老大毫無反應，小芬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道：「老大，我知道你聽得見，你只是困在一個陰影里沒有走出來。晴姑娘剛才說的那種可能性，是存在的，我就聽過妖族死而復生的傳聞。老大，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亂點鴛鴦譜了，等你醒過來以後，我陪你一起想辦法，去把大嫂復活過來！」
這一幕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只可惜趙昊毫無反應。
……
……
「發生什麼事啦？」
伴隨著嫵媚動人的聲音，老闆娘站在門口，疑惑地望著哭喪似的紅辣椒和銀蛟王。
這一人一妖情緒都不穩定，月柔將情況說了一遍。
「無法催眠嗎？」蒼韻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用詢問的目光望著月神醫：「聽說你以前治好過一個人，讓他選擇性地遺忘了一些東西，有這回事嗎？」
「是有這件事。」月柔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那個人，我知道他的病根在那裡，對症下藥比較方便。趙昊這種情況很複雜，他體內隱藏著心魔，而且他的意志力太強，我也沒辦法催眠他。」
老闆娘忽然笑了，胸有成竹道：「傻丫頭，你直接催眠他，當然行不通。我也研究過心理學方面的東西，你給他一些心理暗示，讓他選擇性地遺忘掉一個人，那就簡單多了。」
月柔眼睛一亮，貌似深受啟發：「讓他忘掉蜃皇嗎？」
「這不可能吧，蜃皇被他親手殺死，難道你能讓他忘掉這件事？」雪晴忍不住插了句嘴。
「不。」蒼韻語出驚人：「讓他忘掉你姐姐。」
雪晴和月柔一樣豁然開朗，她比誰都清楚，趙姐夫一切歡樂和痛苦的根源，都來自於雪薇。如果他能夠忘記生命里出現過那個女孩，那麼一切的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
認真想了想，雪晴提出了她的疑慮：「這同樣不可能吧，我姐對他那麼重要，他怎麼可能徹底忘掉？」
蒼韻神秘一笑：「誰說要徹底忘掉啦？」
雪晴更加迷茫：「你把我弄糊塗了，不能徹底忘掉，那還有效果嗎？」
「已經存在過的人和事，想徹底忘掉是不可能的。」老闆娘說得有些懸乎：「我們能做的，就是把他那段記憶隔離起來。」
雪晴若有所思：「就是封存他那段記憶，用進化世界的說法，相當於一種封印？」
「是，也不是。」老闆娘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組織著語言：「準確來講，應該理解為一種淡忘。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淡忘到某種程度，心中那種執念自然就消失了。」
雪晴皺了皺眉：「我還是不太明白這裡面的操作原理，以我對這傢伙的了解，他沒可能忘掉我姐。你說的那種淡忘，應該是讓他暫時不去想我姐姐吧，他忙起來的時候，倒不會去想那麼多，可萬一他哪天閑下來，又回想起來了怎麼辦？」
蒼韻：「我們對『淡忘』這個概念的理解，出現了很大的偏差。」
雪晴：「你所說的淡忘到底是指什麼？」
蒼韻說道：「我打個比方，例如你中學時代的前男友，已經和你分手好些年了。很多年以後你遇到他，或者想起他，已經沒有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他在你心裡再也掀不起波瀾，甚至可以一笑而過，這就是我所說的淡忘。」
雪晴埋頭想了想，弱弱道：「你說的這個，我大概能理解，又不是很透徹。其實我，我……我沒有前男友。」
老闆娘莞爾一笑：「那我換個說法，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小學時代班裡有多少個同學？」
雪晴呆了呆，不太確定道：「大概四五十個吧，你問這幹嘛？」
老闆娘胸有成竹道：「先別問我想幹什麼，繼續回答我的問題，那四十五個小學同學，你記得名字的還有幾個？」
「等我想想……一個，兩個，三個……額，大概有二十來個吧，我記得名字的還有二十個左右。」雪晴不免有些羞愧，好歹她也是二階進化者，記憶力出眾，可是有些消失在歲月里的記憶，卻再也找不回來，想破頭也沒想起另外幾十個同學的名字。
老闆娘不急不慢道：「那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當年你的班級里姑且算作50人，你記得的還有20個，遺忘了30個，其中60%都被你淡忘了？」
「算是吧。」雪晴無奈地承認了，接著話鋒一轉：「可是我忘記我小學同學，跟趙昊有什麼關係？」
老闆娘終於進入了正題：「我所指的那種他對你姐姐的淡忘，就相當於你對那30個小學同窗的淡忘。那30個人在你生命里真實存在了六年時間，可是你已經將他們遺忘了，這些人將無法左右你的生活，也無法干涉你的思想。同樣的道理，假如趙老師也產生了類似的淡忘，那麼你姐姐在他心裡的位置，就像你那30個想不起名字的同學一樣，曾經存在過，卻不再那麼重要。」
雪晴眼睛一亮，忍不住一把拉著蒼韻的手，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照你這麼說，他要是進行了這種淡忘，就可以徹底放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理論上是這樣的，實際操作起來很麻煩。這裡面有兩個難點，一個是小柔的催眠過程，這種選擇性的催眠，真是個技術活，容不得半點差錯。」蒼韻說著，目光複雜地看著雪晴：「另一個難點，在你身上。」
雪晴訝然：「我有什麼難點？」
「哎。」蒼韻輕嘆一聲，比較委婉道：「你後來有沒有遇到過被你忘掉的那三十個同學？」
「有，我剛上大學的時候，在首都機場遇到一個男生，他也在京城上大學。當時我挺尷尬的，想了很久才想起他是我小學同學，然後記憶就復甦了，回想起小學那會兒關於他的事情……」雪晴說著，忽然開竅了：「你是說，就算趙昊通過催眠淡忘了我姐，等他遇到一些特殊情況，還是會舊病複發，把忘掉的一切全部回想起來？」
「是的。」蒼韻鄭重其事道：「二階進化基地開啟了，趙老師的父母也回家了，你最好先回去和他父母溝通一下，大家配合著做好各種應急準備。有關你姐姐的照片、視頻、通信記錄、朋友圈貼圖什麼的，能刪就刪，能藏起來就藏起來，盡量不要讓他觸景生情。還有他和薇薇大學時期的一些八卦和帖子，不妨通過你在進化局的關係，全部刪掉。」
「沒問題，這些都不算難點。」紅辣椒自信滿滿道。
老闆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丫頭，聽我說完，其實最大的難點，是你自己。」
紅辣椒不明所以，詢問地望著對方。
老闆娘一針見血：「你和你姐姐長得太像，他不需要看你姐姐照片，只要看到你，很大概率勾起從前的記憶。」
雪晴懵了：「那我該怎麼辦，每次蒙著臉去見他？」
「你覺得這樣有用嗎？」老闆娘反問一句，語氣有些沉重：「如果你真心想要他重新開始，最好以後的五到十年內，不要再和他見面……」
雪晴一下子呆住，小臉一片蒼白，彷彿被閃電劈中似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