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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一百三十

  後殿一片其樂融融。


  愛女懷孕的喜訊很快傳到武皇后耳中, 她正和心腹朝臣商議事情, 聞言笑了笑,讓上官瓔珞代為出面,請高僧去公主府為李令月祈福。


  李令月沒有見到武皇后, 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鬆口氣。


  自從成親以來,她越來越怕母親, 有時候覺得母親城府太深, 對她這個嫡親女兒也時時防備,有時候又覺得母親還和以前一樣疼愛她……


  只有阿父真心為她高興。


  李旦即將迎娶裴英娘,李令月又傳出喜信, 不管武皇后和兩位年長的皇子私底下怎麼爭鋒相對,暗潮洶湧, 宮裡還是一團和氣,處處洋溢著歡快氣氛。


  臘八那天,武皇后抽空帶李令月去寺中禮佛。


  她言笑間捐獻大筆財帛擴建佛寺, 寺中僧人拜謝不迭。


  當夜李令月回到公主府, 洗漱過後,一個人獨坐良久。


  母親為她祝禱時, 神情虔誠。關愛之情, 絕不虛假。


  她不明白,朝堂上翻臉無情、手段狠辣的天后, 和寺廟裡溫柔可親的貴婦,到底哪一個,才是她的母親。


  帳外傳來薛紹沙啞的聲音:「公主, 都四更天了,早些安歇吧。」


  奉御叮囑二人這段時間不要同房,他們頭一次為人父母,手忙腳亂,老實照辦。


  但是李令月心裡緊張,輾轉反側,時常驚醒。


  薛紹乾脆搬回來,每晚睡在外邊腳踏上,能隨時照顧她。


  聽到丈夫半夢半醒間的關懷,她撇下心中苦澀,示意昭善移燈卻帳,準備就寢。


  她馬上就要當母親了,或許那時候,她能看懂阿娘在想什麼。


  臘月的雪陸陸續續飄了十幾天,間或晴朗,不等積雪消融,很快又搓綿扯絮。


  阿福趕在年底返回京兆府,除了帶回大批精美瓷器以外,還奉上幾車珠寶。


  「泉州多番客,仆趁便親自走了一趟泉州,這幾車鴉忽、琉璃是用瓷器換的。」


  隆冬時節趕路,其中艱險辛苦,自不必說。阿福輕描淡寫說了些路上的事,笑嘻嘻拱手道,「娘子不日就要出閣,得趕在大禮前多打制些珠翠。」


  旁邊捧著賬冊的阿祿忍不住狠狠拍一下阿福的腦袋,在娘子面前嬉皮笑臉的,不怕蔡四抽他嗎!


  裴英娘先讓阿福下去休息。


  庭院里白雪皚皚,她穿上高齒木屐,攙著半夏的手去看瓷器。


  洪府當地的土壤里含有某種特殊的礦物質,工匠們用當地的瓷土燒制出來的瓷器釉色純正,式樣優雅,胎質細密,比京兆府附近出產的瓷器要美觀得多。


  時下王公貴族和宮廷中多用金銀玉器,很少使用瓷器。除了迷信金銀玉器能夠延年益壽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彼時日常使用的瓷器樣式簡單,品質粗劣,實在上不了檯面。


  好的瓷器不是沒有,但數量有限,並未形成風尚。


  瓷器需要一個特定的,高雅的,讓人痴迷的特質,才能引起人們的瘋狂追求。


  那個特質,就是茶。


  新式煎茶法的推廣,便是在為瓷器的出場做準備。煎茶配上藝術品一樣的各色瓷盞、瓷碗,賞心悅目,一定能折服喜歡附庸風雅的貴族子弟。


  她挑選出質量最上等,顏色、紋樣最符合李治和武皇后審美的瓷器,命人送去蓬萊宮。


  胡風東漸,宮廷內外流行的色彩偏於濃麗、明朗,富麗堂皇,飽滿活潑。


  匠人們燒制的瓷器也以時下最流行的紋案配色為主。


  阿祿問裴英娘瓷器要怎麼賣,該賣給誰。


  裴英娘搖搖頭,「不賣,只送。」


  阿祿茫然道,「全部送人?」


  「全部。」裴英娘讓忍冬把擬好的名單交給阿祿,「一家家送,務必趕在元日前辦妥。」


  阿祿沒有多問,恭敬應是。


  臨近過年,宮裡時常派車至親仁坊接裴英娘進宮歡慶佳節。


  世家大族、侯門公卿送到武府的帖子疊起來快有半人高,她借口備嫁,不便出門,全部推了,只偶爾去宮裡陪伴李治。


  除夕前夜,她乾脆收拾妝奩衣裳回東閣住。除夕前後她要頻繁出席宮裡的各種酒宴,一來一回浪費辰光不說,路上顛簸太折騰了,不如索性在宮裡住幾天,等過完上元節再出宮。


  李令月有孕在身,不能吃酒,宴會一律推拒,安心留在公主府調養身子。


  裴英娘以為她會嫌寂寞枯燥,特意抽空去公主府探望。


  誰知李令月樂呵呵道:「年底瑣碎事情實在太多了,我忙不過來,正好借著雙身子躲懶,清凈清凈。府里的事我都不愛管,全丟給三郎。」


  曾經逢宴必至,無宴不歡的太平公主,也有厭煩酒宴的時候。


  除夕當夜,宮裡燃起巨大的篝火,火光衝天,高達十餘丈,將宮苑廣場映照得恍如白晝。


  麟德殿殿前大擺筵席,席上山珍海味,琳琅滿目。


  按往年的規矩,帝后盛裝出席,帶領后妃、公主、親王和王孫們聚飲,一起觀看儺戲。


  因為宮中除了武皇后以外,沒有其他后妃、皇子、皇女,內殿酒宴上便只有李治、武皇后和他們的兒女:


  太子李弘和太子妃裴氏,六王李賢、六王妃房氏和六王府的幾位庶出郎君,七王李顯和七王妃趙觀音,相王李旦和准相王妃裴英娘,以及薛紹、李令月夫婦。


  其他皇室宗親在各自的宅院和家人守歲。


  李弘多病,近年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今天除夕,他勉強打起精神坐在李治下首的席位上,神態懨懨。


  李賢神采飛揚,鳳目在滿殿輝煌的燭火映襯下亮得驚人。


  趙觀音神色萎靡,不敢大聲說話,房氏主動和她攀談,她受寵若驚。


  李令月吃著一碗熱黍臛,時不時和薛紹交頭接耳。


  因是宮中大宴,宮婢、內侍環伺左右,殿外還有應邀前來觀看儺戲的學士、大臣、外國留學生,眾目睽睽之下,裴英娘沒敢盤腿坐,正正經經跪坐在李治身側的席位上,表情嚴肅,穩重端莊。


  坐不了一會兒,她開始走神。


  窸窸窣窣一陣響,旁邊靠過來一個黑影,一勺湯浴綉丸落進她的摩羯紋銀碗里。


  李旦挽著袖子,正為她夾菜。


  他低著頭,眼眸微垂,燭光下的側臉半明半暗,沒說話,夾菜的動作自然而然。


  使女們看相王親自伺候未來的相王妃,捂嘴低笑,紛紛避開。


  太子夫婦,李賢夫妻,李顯和趙觀音,連武皇后都看過來了,裴英娘臉上火燒一樣,連忙按住李旦的手,低聲說:「阿兄,我自己來。」


  平時私下裡相處,李旦怎麼縱容她都不要緊,現在可是在御宴上,那麼多人看著呢!


  李旦挑眉,順勢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幾下,「不礙事,隨他們看。」


  他抬頭環顧一周,眉眼清淡,絲毫不把李賢臉上的驚愕和李顯的擠眉弄眼當回事。


  眾人見他如此理直氣壯,一時倒不好說什麼。


  裴英娘餘光看到太子妃和房氏眼神閃爍,李令月也在朝她吐舌頭,唯有趙觀音的反應最平靜。


  她想了想,沒有抽回手,任李旦繼續服侍。


  老內侍湊到李治身邊,笑著道:「大家快看,諸位親王在笑話相王呢!」


  李治面帶疑惑,扭頭看向側席。


  李旦和裴英娘同坐一席,一個神情溫柔,挽著袖子給另一個夾菜,一個坦然自若,用眼神指示他自己想吃什麼。


  周圍的使女們竊竊私語,太子、李賢、李顯也忍不住頻頻偷看他們。


  李治笑了笑,皺紋遍布的臉舒展開,神色溫和。


  裴英娘深知禮尚往來的道理,也挽起袖子,幫李旦盛湯。


  她盛的是一碗駝峰羹。


  駝峰肉是八珍之一,她一直想嘗嘗,但是想到行走在東西市的駱駝那風騷不羈的姿態,總覺得下不去嘴。


  李旦愛吃駝峰肉。


  麟德殿和御膳房離得遠,又是冬日,尚食局怕送菜的途中湯羹變冷,影響口感,不止想方設法讓提盒更保溫,還特意挑選出五十名腿腳靈便的內衛負責傳膳,甚至想請示武皇后,以快馬傳送佳肴。


  裴英娘給他們提了一個建議,往提盒裡塞幾層棉花就夠了!

  尚食局試過之後,愉快地採納了她的意見。


  棉花保溫的法子是真好使,她托著卷草紋金碗,手指能感覺到湯羹的滾燙熱度。


  李旦沒有動,垂眸看他,唇邊含笑。


  她耐心十足,把湯碗挪到李旦跟前,幫他挽起袖子,銀筷遞到他手心裡,還作勢對著湯碗吹口氣,笑著說,「阿兄請用。」


  李旦這一次動了。


  裴英娘腹誹,阿兄好像又變得傲慢起來了。


  今晚家家戶戶都要在庭院中燃起庭燎,慶祝新年,普通人家燒的是柴火。而皇宮的篝火里燃燒的木材,並非普通木材,每一根都是貴重的沉香、檀木,濃郁的香氣繚繞在蓬萊宮上空,隨風飄到十數裡外。


  裴英娘手裡擎著酒杯,看一眼熊熊燃燒的大型庭燎,很想嘆一句,罪過可惜啊!幾百車沉香、檀木,就這麼粗暴的往篝火里一扔,噼里啪啦燒上一整夜,化為飛灰,除了久久不散的香味之外,什麼都不剩下,太奢侈了!


  她靠近李旦,壓低聲音說:「阿兄,以後我們守歲,絕不能燒檀木!」


  殿外琵琶、箜篌、羌笛、羯鼓齊奏,教坊舞伎配合著悠揚的曲調,翩翩起舞。


  李旦低頭,看著裴英娘,內殿燈火通明,她的臉像最上等的美玉,散發出淡淡的光澤。


  「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唱禮官的祝福禱告聲響徹大殿。


  龜茲樂人們全神凝注,曲調驟然變得奔放密集,激昂熱烈。


  席間眾人紛紛放下銀筷酒杯,肅然起敬。


  明亮的火光中,千餘名頭戴面具的舞者呼喝著奔入廣場,整齊的腳步聲震得席案上的酒杯不停打晃,聲震雲霄。


  儺戲開始了。


  驅儺儀式盛大隆重。


  青衣畫褲的是儺母,朱衣畫褲的是儺翁,二人裝扮成鬼神。其餘一千多人是儺鬼。


  儺鬼們手舞足蹈,動作誇張詭異。


  這是在表現驅趕疫病、惡鬼,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順遂平安。


  「令月,十七……」李治下意識看向身邊。


  往年每次儺戲開演,兩個小娘子都會嚇得瑟瑟發抖,撲進他懷裡撒嬌。


  他一手一個,摟著姐妹倆,安慰哄勸,兩人才敢大著膽子繼續觀看驅儺儀式。看到害怕的地方,又一頭鑽進他的袖子里。


  依偎著強大的父親,就什麼都不怕了。


  他抬起袖子,禮服寬大的幾層袖衫掃過席案,但並沒有人順勢抓著他的袖子躲到他懷裡求庇護。


  李令月和薛紹的席位在武皇后旁邊。


  李令月滿臉含笑,不僅不怕場中青面獠牙的儺翁儺母,還饒有興緻地觀看儺舞,和薛紹有說有笑,品評今晚的歌舞。


  裴英娘臉色有點發白,看著狀若瘋癲的儺翁儺母的目光十分畏懼,又忍不住想看。


  李旦知道她素來怕驅儺儀式,臉上不動聲色,面無表情,但手臂卻攬在她腰間。


  兩個小娘子都長大了,有人保護關懷,不必事事依靠父親。


  李治收回袖子,長嘆一口氣。


  他收斂惆悵之色,叫來老內侍,含笑道:「把準備好的面具取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過完年了,下一章就開始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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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守歲的內容參考《隋唐五代史》分卷中的《習俗史》,部分句子、詞語有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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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瓷器部分的敘述,帶有強烈個人觀點。初唐的制瓷技術水平還不夠,初唐宮廷的皇子皇妃們日常一般不用瓷器。


  宋朝時瓷器備受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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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個人觀點:

  唐朝崇尚富麗堂皇,敦厚飽滿,明朗健康:就是有錢,就是富裕,就是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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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崇尚清新淡雅,文靜自然,簡約高雅:就是小清新,就是文雅,就是有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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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注重金彩結合,是唯一一個男人的衣服比女人的講究還多的朝代:就是這麼明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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