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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一百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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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的貴族少女們不甘寂寞, 也在曲江芙蓉園舉辦櫻桃宴。新科進士們打馬閒遊、吟詩誦句, 少女們既不作詩,也不寫賦,她們斗花草。


  斗花草原本是開春的一項古老習俗, 田野山地間的花花草草都能用來比斗。


  像太平公主和趙觀音這樣的天之驕女, 當然看不上野花野草。她們斗的, 是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奇珍異寶, 什麼貴重比什麼,什麼稀罕斗什麼。


  李令月貴為唯一的嫡出公主, 按理沒人爭得過她。偏偏趙觀音的出身也不簡單,她是常樂大長公主的嫡女, 李治的表妹,父親趙瑰是左千牛將軍。


  常樂大長公主和武皇后矛盾重重, 連帶著李令月和趙觀音也互看不順眼。加上趙觀音以表姑之身,愛慕表兄李治的兒子六王李賢, 李令月很看不上她。


  看到李令月一再表示出對趙觀音的厭惡, 裴英娘有些詫異。


  李令月性情單純, 天真爛漫, 脾氣來得快, 去得也快,和誰都能嘻嘻哈哈玩到一起去,連和武皇后爭鋒相對的魏國夫人賀蘭氏都發自真心喜愛她。


  趙觀音到底是有多跋扈,以至於交惡於李令月?


  裴英娘想了想, 放下銀匙,「阿姊,我知道一樣稀奇的寶貝,保管能勝過趙二娘的波斯水晶碗。」


  李令月噗嗤一笑,沒把裴英娘說的話當回事。


  裴英娘繞過書案,爬到李令月身邊,搖她的胳膊,「阿姊,我不是哄你玩的,只要你借幾個工巧奴給我,我一定能做出一樣稀罕的寶貝來!」


  李令月難得被人歪纏撒嬌,心裡頓時軟綿綿的,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好好好,回頭我讓昭善領你去內侍省,讓她給你挑幾個工巧奴使喚。」


  裴英娘微微一笑,今年的櫻桃宴,贏的人肯定是李令月。


  這時,廊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上官女史低頭走進內殿。


  行禮的時候,她的頭一直埋得低低的,說話的聲音有點沙啞。


  等她走到書案前,不得不抬頭時,裴英娘看到她高高腫起來的臉,原本是一張清秀面孔,現在青青紫紫,不堪入目,雙眼腫成一條細縫。


  李令月倒吸一口涼氣,正想開口詢問,昭善小聲為她解惑:「公主,上官女史口出狂言,觸怒天后,原本應該關進女牢的,天后格外開恩,只命人略示懲戒,仍然讓她擔任女史之職。」


  李令月覺得上官女史很可憐,「她都被打成這樣了,怎麼不換個人?」


  昭善道:「是上官女史自己堅持要來的。」


  李令月嘆息一聲,搖搖頭。


  上官瓔珞察覺到太平公主目光中的同情和憐惜,冷笑一聲,挺直脊背。她不需要太平公主的同情,她是上官儀的女兒,絕不會向武皇后低頭。


  她努力忽視臉上的疼痛感,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怒視裴英娘。


  狐假虎威、認賊作母的永安公主,這時候應該得意洋洋,等著看她的笑話吧?


  然而,她沒有看到耀武揚威和幸災樂禍,永安公主低垂著頭,正專心致志地在攤開的雪白捲紙上寫著什麼,根本不在意她臉上的傷痕。


  上官瓔珞眼光暗沉,手指緊緊掐著書軸,感覺臉上愈加火辣辣的。


  散學后,李令月拉著裴英娘回自己的寢殿,「今天阿父和阿娘在西內苑的園子里招待群臣,咱們就不過去湊熱鬧了。」


  裴英娘讓李令月牽著走,「王兄們也在西內苑嗎?」


  「五兄和六兄在,七兄、八兄還未娶親,不用上朝站班,沒去宴會。」


  午時姐妹倆自己吃飯,菜色簡單家常。


  李令月吃的是餳麥粥,裴英娘吃的是稻米飯,食案上三菜一湯:醋芹、蒸羊頭、燒竹雞、兔肉羹。另有四隻摩羯紋高足盤,分別盛著蒜泥、豆醬、茱萸、黑椒豆豉幾樣調味料。


  唐朝的烹飪方式只有水煮、汽蒸、火烤、油炸、臘腌幾種,別說八大菜系了,連最基本的炒菜都還沒出現。


  首先,沒有合適的灶台、鐵鍋、鏟勺,市井裡坊間的爐灶只適合蒸煮,不能炒菜。


  其次,這時候葷油有動物脂油,素油有麻油和豆油,都帶有異味,會破壞菜肴的原本味道,不適合炒菜。


  再次,油脂還屬於奢侈品,只有王公貴族們家能夠隨意取用。像寒具、煎餅、油餅骨頭之類需要油炸的點心,平民老百姓家是吃不到的。更別提把油脂拿來炒菜了。


  裴英娘已經習慣沒有炒菜吃的日子,就著幾樣簡單的小菜,拌上咸香的黑椒豆豉,吃完兩碗稻米飯。


  李令月吃得兩頰鼓鼓的,推開食案,靠在錦緞隱囊上,讓昭善給她揉肚子,「小十七,只要和你一起吃飯,我就覺得胃口特別好。」


  不止李令月如此,李治、武皇后、李顯也是這樣。


  裴英娘放下筷子,表情無辜:不關她的事,她只是平平常常吃個飯而已呀!


  宮女撤走兩人的食案,送來兩盤鮮濃的酪櫻桃,水靈靈的早熟櫻桃點綴在雪白鬆軟的乳酪里,鮮艷誘人。


  李令月眼前一亮,強撐著坐起來,揮舞著壽桃紋銀匙:「我還能吃!」


  裴英娘笑了笑,讓忍冬把她的那份酪櫻桃送到八王院去,她吃不下了,正好可以借花獻佛。


  初春的第一批櫻桃,李治和武皇后都沒撈著,全被李令月截胡了,拿這個送給李旦,應該比上次回贈的石榴要好吧?


  忍冬端著金銀平脫漆盤往八王院的方向走,穿過迴廊的時候,剛好看到尚食局的奉御從內殿走出來。


  「八王用完膳了?」


  奉御認出忍冬是永安公主的使女,笑回道:「還沒呢,七王和八王宴請諸位郎君,要了十幾壇醽醁酒和河東葡萄酒,才剛開宴。」


  忍冬側耳細聽,果然聽到殿內隱約傳出笑鬧聲和悠揚的絲竹音樂。


  躊躇片刻,不敢進去打擾李旦宴客,轉身正要走,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她的名字。


  是八王院的宦者馮德。


  今天李顯和李旦宴請諸位王孫公子,馮德忙了一上午,嗓子又干又啞,隨時能冒出一縷青煙。原本打算躲在夾牆底下偷個懶,可巧看到忍冬,頓時精神一震,走上前,「可是永安公主有什麼差遣?」


  馮德算是瞧出來了,八王性子嚴肅,不愛和姐妹兄弟玩笑,偏偏和永安公主頗合得來。別殿的宮女雜役可以隨意打發,永安公主身邊的使女不行!


  忍冬舉起漆盤,「公主命我給八王送櫻桃。」


  馮德接過漆盤,笑眯眯道:「難為公主想著我們大王,我替你送進去吧。」


  忍冬正為難著呢,聞言鬆口氣。


  馮德托著漆盤踏進內堂。


  院子里設有火堆烤架,兩個穿窄袖袍的尚食局宮人在台階下宰殺一隻羊羔,用珍貴的西域香料腌制過後,抹好蜂蜜,架在火堆上烘烤,香味隨著油滋滋的煎烤聲散發出來,滿院濃香。


  十幾個錦衣華服、年輕俊朗的少年郎或坐或卧,意態閑散,散落在堂前廊下。


  七王李顯舉著酒杯,穿插其間,和眾人高談闊論,大聲品評樂伎們吹奏的樂曲。


  李旦獨坐一張坐榻,食案上擺了幾盤盛果子、點心的高足盤,一隻鑲金舞馬銜杯紋銀壺,一隻獸首形瑪瑙杯。


  他自己自斟自飲,身旁沒有宮人服侍。


  馮德垂首彎腰,把漆盤送到李旦面前。


  李旦擎著瑪瑙杯,掃一眼漆盤,「哪裡來的?」


  馮德道:「永安公主送來的。」


  李旦沒說話。


  「喲!哪裡來的新鮮櫻桃?」


  李顯喝得醉醺醺的,渾身酒氣,一矮身,擠到李旦身邊坐下,伸手去夠漆盤上的琉璃碗,「我正想吃這個呢!」


  手剛伸出去,一隻袖子掃過來,把琉璃碗移開了。


  李顯瞪大眼睛。


  李旦護著琉璃碗,面無表情道:「羊肉,還是櫻桃,只能選一樣。」


  李顯眨眨眼睛,伸開雙臂,摟住李旦,親親熱熱道:「好阿弟,親阿弟,你不會連一碗櫻桃都捨不得給我吃吧?」


  李旦不動聲色:「你選櫻桃?」


  李顯眼巴巴盯著琉璃碗,神色掙扎。


  李旦吩咐馮德:「把七王食案上的羊肉和腌肘子撤走。」


  馮德應喏,揚聲叫宮人進殿。


  李顯驚呼一聲,撲到自己的食案前,不讓宮人靠近,「算了,櫻桃讓給你吃罷!」


  馮德想笑又不敢笑,背過身,喚宮女去取酥酪和糖霜,吃櫻桃,當然得配上酪漿才行。


  李令月吃完一大碗酪櫻桃,坐在廊下消食,讓昭善取來她的鈿螺紫檀鑲嵌寶石曲項琵琶,戴上護甲,五指輕輕撥弄,樂聲錚錚,清脆悅耳。


  裴英娘斜倚憑几,默默聆聽李令月彈奏的琵琶曲。


  忍冬從外面走進來。


  裴英娘隨口問她:「八王在做什麼?」


  忍冬如實回了。


  一聲突兀悶響,李令月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目光灼灼:「八王請了哪些人?」


  忍冬回想了一下,「幾位千牛備身好像都在。」


  李令月隨手把價值千金的鈿螺琵琶撂在左手邊的花几上,催促裴英娘:「小十七,快起來,咱們去八王院!」


  「阿姊,王兄在宴客,我們晚點再過去吧?」裴英娘小聲提議。


  李令月頭也不回,興沖沖道:「千牛備身在八王院,三表兄肯定也在!去遲了,又得好幾天見不著人。」


  千牛衛是禁衛軍,護衛王公貴族的安全。而千牛備身是天子的貼身宿衛,負責保護天子、執掌御刀。


  千牛備身的遴選極其嚴格,除了要拼爹,還得拼媽,拼完爹媽,再從優擇錄。


  首先,牛千備身的父親必須是親王或者宰相之類的高官。


  然後,千牛備身的母親只能是正室夫人。


  再者,千牛備身一定得是繼承家業的嫡長子,嫡次子不能當選,妾室所生的庶子更不可能。


  拼完爹媽,牛千備身自己也得爭氣。除了武藝高強、擁有一身嫻熟的弓馬騎射本領這個必需條件之外,才學也不能馬虎。


  文能通讀經書,武能上馬拉弓,缺一樣都不行。


  過五關、斬六將,所有條件都符合了,最後還得拉出來看看相貌。


  侍立天子左右的千牛備身,代表大唐的顏面,當然必須得挑選英武俊朗、相貌堂堂的少年郎,總不能讓天子整天對著幾個黑如鍋底、其貌不揚的近衛吧?

  可以說,每一個千牛備身,必定出身高貴,文武雙全,眉目端正,風度翩翩,而且前途遠大,假以時日,定然能位極人臣。


  用裴英娘上輩子經常聽到的一個詞語來概括,就是:高富帥。


  薛紹的母親是視一品的長公主,但父親官職不夠,不符合千牛備身的標準。不過他在宮中長大,和幾位千牛備身關係很好,常常結伴出行。


  李顯和李旦宴請相熟的王孫公子,不當班的千牛備身都到了,薛紹肯定也在其中。


  李令月越想越興奮。


  裴英娘被李令月拽著走,好幾次差點踩著她的石榴裙。


  馮德看到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聯袂而來,立即進去通報。


  不一會兒,李旦親自迎了出來,攔下興高采烈的李令月,「薛三不在。」


  李令月不信,「王兄,你又哄我!」


  李旦神色淡淡,「後天是姑父的忌日,薛三這幾天待在家中。」


  李令月回想了一下,懊惱頓足:「我怎麼把這個忘了!」


  李旦嘆口氣,頗為無奈。眉峰忽然一皺,目光落在李令月的右手上。


  她走得太急,指尖的護甲忘了取,裴英娘被她攥得緊緊的,滾圓的手腕上被劃了幾條淡淡的紅痕。


  李令月順著李旦的眼神低下頭,哎呀一聲,連忙鬆開手,愧疚道:「小十七,疼不疼?」


  裴英娘搖搖頭,朝李旦笑了笑,拉著李令月離開。


  李旦站在門檻前,目送姐妹倆遠去。


  馮德察言觀色,上前一步,大著膽子道:「大王,尚藥局有種綠玉膏,能舒緩止痛,祛除疤痕……」


  李旦轉身邁進內殿,「不必了,她們女孩子家,最不缺這些東西。」


  馮德立刻收聲。


  內殿的歌舞樂聲已經停了,李顯讓人在院中圍起木欄,把兩隻偷偷帶進宮的彩羽公雞丟進去。


  鑼聲一響,開始鬥雞。


  作者有話要說:  掉扇子的回憶在第65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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