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羌笛秋聲濕竹心(37)
見厲竹悶聲不響地走著,秦羌也未去牽自己丟在宮門口的馬,徒步跟在後面。
厲竹眼神空洞,機械地往前走著,雖天已經黑了,但是街上還是很熱鬧,熙熙攘攘都是晚歸的人們。
可這一切似乎跟她無關,入不了她的眼,也入不了她的耳,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厲竹,你也難得面一次聖,朕也難得找到你,那今日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開誠布公地談一次。秦羌不可能娶你的,他這輩子會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也就是以後的皇后,只可能是常姜。」
「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常姜身份尊貴,是柱國公之女,也不僅僅因為常姜跟秦羌從小青梅竹馬,感情深厚,還有兩個很重要的原因,一個,當然是因為她命屬鳳格,所嫁之人他日必定是天下帝王,另一個,因為這是秦羌母妃唯一的遺願。」
「你可能聽說過常姜那丫頭的右眼是如何失明的吧?一次皇室狩獵,秦羌失蹤,常姜為了尋秦羌,誤入惡瘴之地,中了毒,導致了一隻眼睛失明,你聽說的,是這樣的,對嗎?可事實上,誤入惡瘴之地的人,是秦羌,導致一隻眼睛失明的人,也是秦羌,是姜丫頭將自己的右眼給了他,她不讓人告訴秦羌,不讓任何人講,秦羌毫不知情,當時姜丫頭才六歲,這份大義,這份付出,這份情義,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及?所以,秦羌的母妃臨終的唯一遺願就是,秦羌一定要娶常姜。」
「當然,你肯定會懷疑這一切是不是朕瞎掰的,懷疑朕是不是在騙你,如果是尋常人,可能還真的沒法證明,但你不同,你是神醫,你可以細細觀察秦羌的右眼,有沒有動過刀,別人看不出來,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但是,你說,你此次呆在太子府是為了忘情之葯,朕又如何信你?你當朕是傻子,還是三歲孩童,你說朕會相信秦羌會親手去研製,讓你忘掉他的葯嗎?」
「秦羌一直以為你心繫大楚皇帝卞驚寒?以為你求忘情之葯是忘了大楚皇帝?」
「好,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要讓朕如何相信?」
「要不這樣,朕前兩日得了一種奇毒,你現在將它服下,放心,一月之內,你完全無恙,一月之後,此毒才會發作,若到時,你果然食了忘情之葯,徹底跟秦羌斷掉,朕會給你解藥,否則,你就會毒發身亡,你敢以此證明嗎?當然,事已至此,你不敢也不行,你沒得選擇!」
耳邊回蕩著皇帝噩魘一般的聲音,厲竹怔怔垂眸,看向自己手腕的紅痕,眼前又浮現出,皇帝點了她的定穴,如同老鷹捉小雞一般將她擰起,提到內殿,親手將那一粒什麼毒的藥丸塞入她口中,並用內力逼其吞下的情景,喉間湧起一抹苦澀,她閉了閉眼。
「你放心,一月之內,你完全無恙。而一月之後,只要你說的都是實情,也確實按照自己所說去做,朕一定會給你解藥,保你無虞。厲竹你要知道,朕要真的想殺你,簡單得很,比踩死一隻螞蟻很簡單,但是,朕看在你娘的份上,不會要你性命,那你自己也要好自為之。」
「朕今日跟你所說的種種,對你所做的種種,你大可以去告訴秦羌,去跟秦羌講,最壞的結果,也就是秦羌跟朕反目成仇,來找朕替你討回公道,沒關係,朕不怕,朕手裡不僅攥著你的解藥,還手握生殺大權,朕隨時可以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也可以隨便找個理由讓他永世不得翻身,若他敢為了一個女人,不認朕這個老子,朕也可以當從來就沒有這個兒子,你大可以試試看。」
「別怪朕無情,用這麼狠辣的手段,自古帝王都是如此,情之一物,不屬於帝王,朕只是不想你害了秦羌,不想你毀了秦羌,不想午國江山葬送在秦羌手上。」
魔音如贗,不斷鑽入耳中,厲竹感覺到頭有些嗡嗡作響,連迎面疾馳過來的一輛馬車都沒注意到。
「小心!」
直到馬車迎面撞上的瞬間,一隻大手緊急攥住她的胳膊,將她險險拉至路邊,她才回過神來。
「你找死嗎?」對上的是秦羌慌急沉怒的眸眼。
厲竹長睫顫了顫,低聲道了句:「對不起。」
秦羌的脾氣瞬間又沒了,低低一嘆,將她又朝邊上拉了幾分:「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語氣中帶著從不屬於他,連他自己都未感覺到的低聲下氣。
厲竹沒做聲。
低垂著眉眼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抬起頭,凝進他的眼睛。
確切地說,是凝進他的右眼。
眸深似海,就像是有漩渦,要將她吸納進去。
她眼帘一顫,將視線別開:「走著回府嗎?」
秦羌怔了怔,見她依舊沒有回他怎麼回事,心頭抹的那份燥意更濃了幾分,不過,見她還是回太子府,他又強自將心頭的那份急切壓了下去。
「本來有馬的,但是你一個勁地往前走,我便只能跟著你一起步行了。」
話落,又想著她這般問,是不是覺得累了,又接著道:「街上有租馬車的,你等著,我去租一輛。」
被厲竹拒絕:「不用,就步行吧。」
兩人便又並肩往回走。
各懷心事,兩廂沉默。
好在街上人來人往也不至於太尷尬。
回府以後,厲竹問秦羌:「殿下若沒有什麼吩咐,我就先回房了。」
秦羌心裡如同貓抓一般難受,可見她一副的確很累很疲憊的樣子,又有些不忍,便隨了她去。
兩人分開各自回房的時候,厲竹又忽然問他:「那忘情之葯是必須一月嗎?還是只要第二次眼淚取到就可以制出?」
秦羌不意這個時候她突然問這個問題。
是又想卞驚寒了嗎?還是迫不及待想離開他的身邊?
不管什麼原因,都讓他受傷。
原本在龍翔宮裡所見的一切,已經夠讓他鬱悶了,現在又……
沒回她,他徑直回了房。
可回來后,他越想心裡越不舒服,越想心裡越賭得慌,忍無可忍,他也不想再忍,拍案而起,找去了雷煙廂房。
厲竹剛打了水進門,他便緊隨其後進了屋,厲竹返身準備關門的時候,才看到他,眉心微攏:「殿下有什麼吩咐嗎?」
秦羌很不喜她這種淡漠疏離的態度。
返身替她關了門,然後,直接開門見山:「我想知道,父皇為何突然召你進宮?他對你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厲竹將手倒在銅盆里,水聲嘩嘩,她也未立即回答,一直到將水倒好,將小桶放下,她聲音低淡地開口道:「就說我不是雷煙,我欺君。」
秦羌眸光微斂,雖然這個他已經料到,料到他父皇將他調開,召她進宮,必定是知道了她是誰,卻也沒想到她會說得如此雲淡風輕。
「然後呢?」
厲竹輕挽衣袖,開始凈手:「然後自然是我求情,請皇上饒我一命。」
「然後,他就同意了?」秦羌眉心微攏,黑眸一瞬不瞬攫著她,看著她不緊不慢凈手,不緊不慢拿帕子揩水。
「沒有,難得抓我把柄,他又豈會輕易同意?」
「然後呢?」
「然後,為了自救,我就提出了交易。」
「如何交易?」秦羌緊緊逼問。
將帕子晾好,厲竹瞥了他一眼,「殿下不是已經都看到了嗎?」
秦羌瞳仁輕縮,咬牙:「我沒看到。」
厲竹彎唇笑了笑:「殿下是看到了裝沒看到自欺欺人吧?還是.……」
「厲竹!」秦羌驟然厲聲喚住她,「若想讓我誤會,你至少換點新花樣,假裝爬龍榻這種事情,你以為我還會再信?」
厲竹不做聲。
秦羌也終是失去了耐心,上前,雙手扣了她的肩:「厲竹,你到底有什麼苦衷,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能不能跟我講?請你如實跟我講,如實跟我講,行不行?」
問到最後,秦羌也急了,雙手攥著她的肩將她搖晃了兩下。
厲竹垂眸,像是吸了一口氣,才抬起頭:「實情就是殿下看到的那般。」
「你胡說!」秦羌憤然沉聲。
末了,又放開她的肩,一手叉腰,一手撫了撫額角,一副氣得不輕,卻又強自讓自己沉澱的模樣。
「厲竹,咱能不能坦誠點?咱就不能坦誠點嗎?」
他已經強行克制住了自己激動的情緒,試著以心平氣和跟她打商量的口吻來說。
然,厲竹還是一副不願意說的樣子。
秦羌就徹底火了。
伸出食指點著她:「好,你不說是吧?你不說,我去問父皇!」
說完,憤然拂袖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剛準備拉門而出,就聽到厲竹的聲音傳來:「行,我告訴你,只要你做好了心裡準備。」
秦羌腳步一頓,回頭:「我不需要做心裡準備,我只要真相,我只要實情。」
厲竹指指桌邊的一張軟椅:「殿下坐過去,我給殿下重現一下當時在龍翔宮裡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