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鱷驚心
「嗯嗯,大人說的是。」
老者臉上堆起慈祥的笑容,雖有些尷尬,面上卻沒有表現出半分。反觀班意,面上慍怒,目光怨恨地看向習朔君。
「對了,公主,草民想和你私聊幾句,不知可以嗎?」
接二連三想將班意帶出去,習朔君心中疑慮更甚,顧念著還有一名腹黑男,她忍不住便回頭看向班皪。只見班皪也是斂了之前的笑意,蹙眉抬眼望來。兩人視線相接,難得沒有互相針對,都從對方眼裡看到疑慮和擔憂。
「好,去那邊。」
公主開口,其他宮女侍衛自是不敢說什麼,班意滿意轉身。兩人正準備向外走去,一隻手忽然憑空出現,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外面風大,公主還是早些回馬車裡吧。」
「怎麼,你管我?」
「公主尊貴,臣本無權管束,只不過,如今身為皇上親封的欽差大臣,自感責任重大,不可稍有差池。若公主實在不把臣放在眼裡,那隻好……」
班意氣極,被人幾番挑釁,公主脾氣也蹭蹭蹭地上來,想也未想便抬手甩耳光。只不過習朔君眼尖,一招便扣住了她的手,反痛得班意連呼饒命。
便是在這兩人火味十足的時候,那群村眾忽的扯開衣衫,拔出腰上別著的短劍,衝上前便向周圍士兵捅去,頓時來了個措手不及,出其不意。此時哀嚎尖叫不斷,場面頓時便亂成一片。而那老者率先發難,趁班意甩耳光的時候出掌偷襲習朔君,而後者此時正去抓班意的手,哪裡有機會去化解這邊的危機?眼見掌風便要襲向面門,說時遲那時快,班皪忽然出現在習朔君身後,輕而易舉便截掉了那一記。
侍衛畢竟訓練有素,很快便回過神來,拔劍同那群刺客兵刃相接。嚇掉魂的宮女太監逃向溪邊,驚懼地看著這邊的打鬥,依然沒有從變故中走出。
知曉這幫人的目的何在,習朔君緊緊護住班意,制止她向老者而去的步伐,一番拉扯間,不知何時竟踩進了那個簸箕。習朔君倒吸一口冷氣,只覺腳下霹靂嘩啦,碩大的雞蛋幾乎破碎殆盡。她連忙抬腳,卻將蛋清也帶了上來,黏黏稠稠,讓人心中發滲,最受不住的是,那雞蛋里的液體浸入大地,發出古怪奇異的濃香。
氣味散發開來,剛才還纏鬥的刺客立刻退避三舍,驚懼地看著那已成渣的一堆。他們異常的反應令其他人以為是毒,急忙也丟下兵器,抬袖捂鼻,摒住呼吸。
直到溪流里漸漸浮起一團黑影,水下傳出「嘩嘩」響聲,一隻巨大的水生怪物破水而出,張開滿是黏稠口水的嘴撲上岸,發瘋似地向習朔君和班意那邊奔去,眾人才驚覺,原來這是喚那頭不知名水獸的引香!
那凶獸低矮扁平,大抵只到人的半截身子,但它四肢極為靈活,拖著長長的尾巴也能快如閃電。它披著一層粗糙似樹皮的褐色外殼,背上的皮有一層排列整齊、呈塊狀的的凸起,似鱗非鱗,只一眼便讓人滲得慌。有見識的人認出它來,驚呼「江南水鱷」。於是眾人如夢初醒,急忙拔足飛奔,去營救即將陷入水鱷「血盆大口」的兩名柔弱女子。
只不過,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就在那隻所謂的江南水鱷離習朔君還有幾步遠時,她很冷靜地、堅決地將和親公主推向身前,送入鱷口。
「救公主!!」
「大膽習朔君!」
眾人亂成一鍋粥,連呼救人。就連班皪也是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個人兒,難道她真的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
最後,還是一連串的哨聲拯救了所有人,只聽那突兀響亮的聲音一亮,原本凶神惡煞的水鱷立刻乖巧伏地,像小狗般趴在班意腳跟前。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班意已是口不能言,她驚懼地望向那頭水鱷,見它似乎中咒般巋然不動,連忙急步後退,直到離水鱷幾米遠方停下,向習朔君興師問罪:「你大膽,此事我定稟告父皇,你……」
「公主莫急,臣是在救你。」
「救我?把我推出去當替死鬼是救我?習朔君你好樣的!」
跟情緒激動的人說話無異於對牛彈琴,習朔君懶得浪費口舌,直接忽視班意的質問,轉身望向那個捏著鐵哨的老者,道:「塘園老人,別來無恙。」
被揭露身份,老者冷哼一聲,孤傲不屑地望向習朔君。
「朔君此行赤域,恐不能去拜訪上官大人,只能托您老捎句話。皇上曾有密令,若此行路遇劫人者,准欽差大臣斬殺和親公主班意。」
今日所有的意外恐怕都比不上這句話來的正經,眾人面面相覷,難以置信堂堂一代帝王竟是如此絕情,甚至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
「班叔那無情的……」塘園老人低聲咒罵,深深看一眼班意,很是為難。
知他仍舊對救人抱有幻想,習朔君冷哼一聲,將腳邊簸箕踢向水鱷,聞到濃郁的引香,那畜牲再次躁動,張嘴便接住了簸箕。與此同時,習朔君拎刀飛身而起,劍鋒凌厲,準確無誤地被送入水鱷脖頸。眾人只見一聲震天嘶吼后,還未來得及離開的習朔君頃刻便被一記長尾掀飛,直直砸落在附近的草垛旁,半天沒有動靜。有人慾上前,卻不想那女子竟自己晃蕩著站起來,看著水鱷一陣翻滾后便徹底沒了動靜,她突兀地笑了,得意地望向一臉黑線的塘園老人。
塘園老人以養水鱷為愛好,平日里更是視它們為自己的兒子,感情深厚,因為見到老者長久未有動作,旁邊的人都是吃驚不已,就連他自己,也是。
明明那女子已經受了內傷,而且手臂上還蹭掉一層皮,正往外滲著血絲,可她似乎感覺不到,首先想到的是去看那隻水鱷,是挑釁地告訴眾人,在她手中救不了人……
「後輩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但你終究殺了我的水鱷,我會再回來的。」
塘園老人真的走了,像一隻斗敗的公雞般轉身離開,那幫刺客雖然不解,也還是急步跟隨離去。
「此地不宜久留,公主,請回馬車。」
班意苦著臉,雙眼通紅,仍然未從那句皇上密令中走出來。她失魂落魄地登上馬車,掀簾時,忽然偏頭道:「遇見你們,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習朔君心中也堵了一塊石頭,她知道,班意定對她失望,對班叔失望,對所有人失望,心如置荒涼孤島。那張蒼白的容顏在朔君腦海中揮之不去,讓她第一次學會了同情。
隊伍再次出發,仍舊規模宏大,一路浩浩湯湯,只是卻沒了歡聲笑語,眾人皆是苦著臉,如同送喪。
其實,誰說不是呢?這條路,蜿蜒萬里,埋葬的是一名花季少女所有的希冀與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