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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萼凜霜

  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寧可艱於擇人,不可輕任而不信。


  但是,要在紫禁城中獲得信任,或者是相信別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銀杏離開后,於子安一直留在玹玗身邊,是陪伴還是不放心,於子安有想法,玹玗也有猜測。


  看著那幾道清晰的指痕,就是玹玗什麼都不說,於子安也知道是鶯兒所為,但是他猜不透毓媞的心思,畢竟景仁宮裡的家生奴才本就高人一等,他不方便在情況未明之前,做出不適當的判斷。


  「其實娘娘心裡是喜歡你的,以前你還在伺候宜太妃時,就曾想要調你過來,只是連皇上都要尊稱宜太妃一聲『母妃』,娘娘怕有人傳閑話,這才作罷了。」於子安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只是如今由齊妃娘娘安排你進來,宮裡人心難測,娘娘用人必須仔細。」


  「我明白的。」玹玗溫婉一笑,忠誠地表示道:「不論是誰安排我進來的,跟了主子就要忠心不二,這是在宮中做奴才必須遵守的規矩。在我入宮之前,額娘再三叮囑過,不管在哪當差,少說話多做事,若有幸入六宮伺候主子,更要少些私心,凡事以主子利益為先。」


  簡單的一句話,使於子安對玹玗深信不疑,應該說他相信的是谷兒。


  當年宮中奴才里的風雲人物,無論仁壽皇太后是什麼環境,風光也好,窘迫也罷,都不受誘惑忠心不二,深知紫禁城的生存之道。所以她教出來的女兒,聰明伶俐自不用說,也應該知道如何面對主子,周旋在各種勢力當中。


  不過,玹玗年紀還小,究竟學到她母親的幾分本事,就得放眼看下去。


  銀杏進屋后,只是淡淡看了看玹玗臉上的指痕,什麼話都沒說,而是告訴於子安,毓媞已經恩准給玹玗另外安排屋子,麻煩他讓兩個小太監去把東側殿的南耳房清理出來。


  「您老人家當了一夜差,又折騰得不能好好休息,這是前日娘娘所賜,但我體質不適合吃人蔘,可惜白放著糟蹋了,還是孝敬您最好。」銀杏急著想把他打發走,有些話必須和玹玗私下說。


  「哎呀,你就是客氣。」於子安難掩喜悅,眉開眼笑地說道:「我讓兩個徒弟去收拾房間,所有傢俬物品,都和你的房間一樣,不會委屈她的。」


  站在半掩的房門后,看著於子安走遠,銀杏才把門關上。


  「之前想說什麼,你現在可以說了。」拉著玹玗到坐到妝台前,銀杏取出潤面的香膏和杭粉,可鶯兒這一巴掌打的太重,用這些東西難以掩蓋。


  「其實那褥子上的水,是後來我又添上的。」玹玗娓娓說出過程,但隱瞞了她對三人下針的這一步。


  「做事情雖有破綻,但不留證據,赫哲姑姑果然把你教的很好。」銀杏嘴角一揚,從袖間取出那隻千禧石手鐲,柔聲道:「你剛才的那番說辭,我在娘娘面前已是這樣回話,所以娘娘把這個鐲子賜給你,好好戴著吧。」


  一副耳墜,一隻手鐲,現在玹玗已經成了過河卒。


  她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但也給足了暗示,就看玹玗的領悟能力。


  「謝娘娘賞賜。」玹玗規矩的接過手鐲,對銀杏輕柔一笑道:「娘娘的意思,玹玗懂了,也知道該怎麼做。」


  看著玹玗的臉頰,銀杏不再多說半句,而是嘆道:「皇上今日定會來景仁宮用午膳,你暫時別在格格面前出現,免得又惹出她的暴脾氣來。明兒五更天就要動身去圓明園,宮裡現在又少了兩個人手,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偏咱們姐妹庚信所用的止疼藥丸沒了,不如你和雁兒一起去御藥房取些,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快點消腫散瘀,不論怎樣都在那邊拖到皇上離開景仁宮后再回來。跟李公公說這是我的意思,他會安排你和雁兒的午膳。」


  聽到可以御藥房,玹玗自然樂意之至,入景仁宮后她就在沒見過瑞喜,也掛著那隻狸花貓,不知道瑞喜有沒有好好照顧。


  但一想到御藥房旁就是擷芳殿,心中又忍不住泛起苦澀。


  她很清楚,就算沒有那場鴻門宴,慎心齋里的日子也最多不過三四年,霂颻百年後,她們還是會各有去處,前景不見得有現在好。


  只是傅海的犧牲,成了他們心裡永遠的痛。


  經過擷芳殿後牆時,一路嘮叨的雁兒也突然閉嘴,低著頭不敢把視線移向右邊。


  每次皇上出行,御藥房都會忙成一團,準備妥各類丸藥,以求有備無患。


  可圓明園乃是行宮,那裡的東西雖算不上齊備,但一天半天也不應該沒關係。


  玹玗忍不住好奇心向李貴寶打聽,才知道雍正帝有心去圓明園長住,這次幫齊妃慶生后,暫時不會回宮,下個月初八的千秋壽誕,也會在圓明園大慶。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雍正帝讓御藥房準備各類名貴藥材,要把宮中所有的人蔘、靈芝、雪蓮、鹿茸、海馬、何首烏、龍涎香、冬蟲夏草、東海珍珠全都送去圓明園。


  御藥房和御膳房一直都是最好撈油水的地方,往往記檔上的數目,和庫中實際存貨對不上,總管太監報虛數,或者以次從好,甚至私盜出宮變賣。


  以往年底清查,總管太監們用錢疏通內務府的專員,事情就能隱瞞過去,反正宮裡也很少大量使用名貴藥材,所以賬冊一直都不清楚。


  此次雍正帝突然下旨,要把這些藥物送去圓明園,御藥房擦忙得不可開交,清點打理還是算小事,怎麼填滿虧空才是保命大事。


  御藥房雖然一團亂,但見是景仁宮的奴才前來取葯,也不敢十分怠慢,分出兩個內教習幫忙配製。


  「你的臉怎麼了?」瑞喜剛踏進李貴寶的房間,就見到玹玗臉上的指痕,連忙把配好的丸藥往桌上一扔,伸手輕觸她的臉頰,心疼地問道:「是主子罰的,還是別人欺負你?」


  玹玗柔柔一笑,「剛才一路過來,雁兒就啰嗦個不停,李公公也問過,你又來問,要我回答多少次啊?」


  雁兒沉默了半晌,不顧玹玗的阻攔,還是把這幾天景仁宮發生的所有事講給了瑞喜聽。


  「熹妃身邊的人也太霸道了。」瑞喜霎時臉色冷凝。


  「那些是鈕祜祿家族的世代包衣,鶯兒的父親又有官職,所以她向來高傲。」雁兒嘟著嘴,抱怨地嘆道:「別說對我們了,有時候就是對格格,都一言九頂。」


  「一言九鼎?」瑞喜聽不懂這話的意思。


  玹玗忍不住噗哧一笑,解釋道:「是頂嘴的那個頂字。」


  「哦。」瑞喜僵硬的臉部線條,被她們一逗,總算緩緩放鬆下來。「以前跟著太妃娘娘,什麼時候讓你吃過這樣的苦頭。」


  「沒關係,這幾條指痕我早晚還給她,並會留在她臉上一輩子。」玹玗冷然一笑,她能趕康嬤嬤出宮,又豈會對付不了鶯兒,何況景仁宮還有個十分有利的工具。


  看著玹玗眼底的堅定,瑞喜才放心了幾分,或許情況不是他所想象的那麼糟糕。


  「你也別這麼擔心,今天娘娘已經賜了單獨的房間。又發話,以後玹玗不用再做粗活,只需要陪著格格讀書習字就好。」見他滿臉擔憂,雁兒又連忙說了些寬慰的好事。


  「這就好,雖然不比以前在太妃娘娘身邊輕鬆,至少能避開些小人算計。」可聽了此話,瑞喜眉頭蹙得更緊,總覺得熹妃別有所圖,但當著雁兒的面又不好直說。


  「對了,銀杏姑姑還讓我們看看,有沒有什麼消腫化瘀的良藥,能快點褪去她臉上的紅印。」雁兒雖不擅掩藏喜怒,但還懂得看人眉眼高低。


  瑞喜拿起桌上的一包葯,皺眉道:「這就是給她敷臉的方子,可是御藥房手忙腳亂,要你們自己熬煮成膏狀。」


  「你說該怎麼做,我去熬藥。」知道他們之間有些私話不能向外人道之,雁兒尋了這個理由退到門外,還可以順便幫他們守著。


  此時,瑞喜才說出了擔憂,這段時間他暗中觀察李貴寶配給景仁宮的葯,每味都十分蹊蹺。


  浣花草、川黃柏、紫草根都會造成宮寒,乃是避孕的藥物。


  「可我沒有在景仁宮見過這些藥物,都是誰來取葯?」玹玗細細想了想,這幾天並無奴才送葯到景仁宮,昨日和銀杏清點庫房時,也沒發現七星斗櫃中有這些藥物。


  「不認識,看衣服像是個小太監,但每次都是出示景仁宮腰牌。」才短短七天,瑞喜已經見過那人兩次,而且李貴寶還要他保密。「難道這些葯是用在其他妃嬪身上,但目前宮裡得寵的就只有順貴人。」


  「應該不是,熹妃現在求之不得有更多位分低微的妃嬪懷上龍種,孩子在她的大計中非常重要。」玹玗心頭微騖,望了望門外,拉他到裡屋,小聲說出那日與曼君之間的對話。


  瑞喜有些錯愕,竟沒料到毓媞會有如此野心,「那你以後的日子就更是危機四伏,夫妻、姐妹、母子、主僕被迫捲入這麼多爭鬥,您要謹慎處理,有什麼傳話給我,別自己硬扛。」


  玹玗只是淡淡一笑,把齊妃給的耳環和熹妃賜的手鐲給她看,聲音很冷地說道:「不是以後,已經正式開始了,不知明天被雍正帝見到這兩件物品,心裡會有什麼想法。」


  瑞喜眼眸一黯,「熹妃究竟對你有幾多信任?」


  「目前而言,應該是半點都沒有。」玹玗自信地笑道:「但是我有把握在最短的時間內,取代銀杏姑姑的地位,早點成全李公公的心愿,對你也有好處。」


  「你別想著我,先顧好自己,我不會在御藥房太久。」以前傅海說過,學醫才是內監最好的出路,瑞喜一直記在心上。「年大人說了,明年太醫院再選內教習,就讓我跟他。」


  「那就好,明年的景仁宮會更麻煩,銀杏姑姑的前景不好說,你若繼續跟著李公公,恐會受罪。」玹玗臉色變得陰沉,無奈地長嘆了口氣,輕聲說:「前朝傳出喜訊,準噶爾向清廷求和,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和親!」瑞喜倒抽了一口冷氣,整個人都愣住了,良久才低喃道:「難道雍正帝是想選涴秀格格,那雁兒不是要跟著遠嫁塞外!」


  玹玗揪心地點點頭,一臉沉冷地低聲說道:「我不能做格格的陪嫁,雁兒也不能,所以我想儘快得到熹妃的信任,讓銀杏姑姑跟著遠嫁。」


  「為什麼?」瑞喜詫異地望向她,若景仁宮同時沒有了涴秀和銀杏,她的日子會更危險。


  「不是我狠心。」玹玗久久沉默,才幽幽開口,「熹妃的城府深不可測,銀杏姑姑知道太多密事,只怕很難從紫禁城全身而退。」


  她早就盤算過,陪嫁是銀杏唯一安全的選擇,只要能離開京城,之後就有海闊天空。


  而且涴秀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可以利用她的善心,在遠嫁的途中偷偷放走銀杏,同時讓年羹堯安排人接應。


  公主番邦和親,陪嫁的人數眾多,少一個不會有人察覺。


  「算了,不說這些。」 事情沒到眼前就還有轉機,現在發愁也是無用。瑞喜從袖間取出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首曲,「這是齊妃娘娘吩咐的,讓你在雍正帝千秋之前練熟,到時候圓明園會有安排。」


  玹玗接過一看,這是篇古琴曲譜,從填詞的句數和定格來分辨,應該是《天仙引》。


  婉轉流美的詞句中暗藏凄苦,述說著少女的思情,在那難挨的深沉靜夜裡,承受著別人無法體會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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