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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鎖心人

  夜雨寒涼,奴才們在明間添上了碳爖,蘇培盛又為曼君送上一盞參茶。


  雍正帝把手放到奏摺上拍了拍,才折遞給曼君,聲音低沉地說道:「你先看看這個,朕有些事情想聽聽你的想法。」


  曼君立刻下炕跪在君前,惶恐道:「皇上信得過臣妾,是臣妾的榮幸,卻絕不敢擅閱奏摺,有違老祖宗規矩。」


  雍正帝一度懷疑她就是與弘皙勾結的後宮女眷,當年誓言此生不再見,卻突然態度軟化,可宮中隨即便發生了不少大事。


  尤其是宜太妃所設的鴻門宴,還有玹玗的冒死救駕,都顯得太不合情理,兩代郭絡羅家的女人前後入宮,為什麼會這般巧合,竟讓她們走到了一起。


  雖然那時候曼君仍然在自我幽禁當中,可以她的心思和手段,要在暗中打點安排,也並非什麼難事。宜太妃也曾多次去天穹寶殿祈福,感覺曼君是與其有所密謀,但面對擷芳殿的鳩毒之酒,曼君是最早舉杯的人,如果玹玗和瑞喜晚半刻進來,她就可能中毒身亡。


  女人心的真真假假太過混亂,他深思許久也難以分辨。


  而真正讓他疑心曼君,關鍵點還是在弘晝身上,雖然弘晝不是她親生,但自幼養在她膝下,多年來無論榮辱都對她孝順有加,可弘晝離京后,對其安危她卻從未打探過。


  「不過是一封密報,與國家社稷無關,無妨。」牡丹亭未有異動,曼君和其母家女眷並未外出,這已讓雍正帝去除大半疑心,可他要的是百分百的確定,所以才向知道她看過密折后的態度。


  這封密折來自定遠營,是和碩特額駙阿寶親筆所書,說定遠營抓住了一個姦細,在嚴刑拷問之下,姦細招人是理親王弘皙的信使,有重要口信要傳入宮中。可這位信使並不知道,宮中究竟是哪位妃嬪和弘皙牽連,只用回到理親王府,把要傳達的口信對著後院古井大聲說出來,信使的任務就算完成。


  「理親王不是在京中養病嗎?」曼君斂眸沉思,片刻后挑高了黛眉,甚為感慨地嘆道:「皇上對理親王的恩澤,可是比親兒子都厚重,他怎麼這般不知好歹呢!」


  「只傳遞口信,現在更死無對證。」雍正帝火大的一掌拍上炕桌,「最大的問題是,從阿寶的密折上看,弘皙此刻也身在邊關。」


  「皇上曾親去王府探病,理親王應該在府中啊!」曼君眉頭微蹙,自問自答道:「難道是近日才離開京城?可也不對,他傳回的口信是弘曆傷勢並無大礙,京中一切計劃暫時停止,就是說他應該早就出京了,那皇上在王府中所見到的人又是誰呢?」


  「李代桃僵,也不是什麼新鮮伎倆。」雍正帝臉色陰沉地問:「可是弘皙行事毫無破綻,多年來朕都不挑出他有絲毫毛病,你心思細膩,可有什麼好計策戳破他的假面。」


  弘皙確實比康熙帝的所有兒子更精明,且又從未涉及政事,就算偶有小錯也無關痛癢,若對一個毫無過錯的子侄下手,只怕又會掀起宗室內的風波。


  但多年以來,雍正帝對親兄弟下手時,何曾心軟,又幾時會詢問女人的意思。


  回答這個問題,若輕,則成了有心袒護;若重,就像是欲蓋彌彰。


  「皇上不是已經使出了最好的一招嗎?」曼君俏眸巧笑,緩緩將密折放回炕桌,幽聲說道:「理親王的三位福晉都在御園,若她們之中有知情者,剛才就應該有所動作。若是平靜無事,那就要勞動皇上賜恩,於三位福晉回府之前,再去探一次病。」


  雍正帝與她視線相對,臉上笑意重現,放下了疑惑心牆幾乎拆盡。


  可是,一子錯,滿盤皆輸。


  曼君和霂颻因仇恨而結為聯盟,但以她們的心智和傲氣,豈會把弘皙放在眼裡。


  當年,雍正帝忌憚弘時,不就是因為怕他朝被親身兒子質疑嗎?

  以她們對弘曆的觀察,雍正帝越怕什麼,他這個城府最深的兒子就越是會去實行。


  而眼下,雍正帝對曼君的懷疑沒錯,卻混淆了事件,最後只會是兩頭落空。


  舍衛城中,佳人一襲黑衣。


  「皇上今夜有大動靜,主子出來不會引人懷疑,遭到跟蹤嗎?」這次與她會面的人,是個和尚模樣的內監,手執木魚立於佛前。


  「你竟然把我比做那些酒囊飯袋的御前侍衛!」佳人眸光如利劍一般,冷聲哼笑道:「雍正帝今夜最懷疑的兩個人,一是謙嬪,二是齊妃,還論不到我身上。」


  「齊妃的行為確實令人疑心,可謙嬪剛剛產下龍子,皇上怎麼會連她都不信?」內監不解地問。


  「雍正帝這輩子相信過誰,何況謙嬪從懷有身孕就一直居住在圓明園,甚至多次表示過不想回宮,難道不讓人起疑嗎!」黑衣女人躍身跳到神台上,隱身在佛像之後,這樣說話會很安全,就算有人闖進來,也只會看到一個虔誠禮佛的僧人。「聽說我離開卍字軒后,蘇培盛送了一本密折到御前,可打聽到內容是什麼了嗎?」


  「奴才在天然圖畫新安插的耳目剛剛來報,那本密折的內容與王爺有關。」內監敲著木魚,回話時低斂眼眸,遠看還真像是在默誦經文,可他卻在將御前太監背誦給熹妃的內容,又一字不漏的複述出來。


  「定遠營的姦細不是早就暴露了嗎?難道還有咱們的人在那裡!」黑衣女人幽眸半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弘皙的謹慎,絕不會在風聲鶴唳的情況下,再次放姦細入定遠營,就算是要傳書帶信,也會走他們選定的秘密路線。「王爺究竟派了多少人傳信回京?」


  「就一個啊。」內監想了想,又說道:「不過,童九卻有遺言傳回來。」


  「遺言!」美眸充滿驚訝,詫異地詢問:「他做了什麼背叛王爺的事情,會遭到誅滅?」


  「多次暗通消息給二小姐,以至於刺殺四阿哥失敗,王爺原本的計劃全成泡影。」內監偷偷瞥了她一眼,有些話也不知道該不該說,猶豫了良久還是決定將真相道出。「王爺多次計劃落空,都是因為二小姐從中作梗,以假符印多次偽造書信——」


  「所以呢?童九的遺言是什麼!」黑衣女人冷聲打斷了他的廢話。


  「雲霾夜,涼州雪,不見君歸雙龍絕。」內監放下木魚,心驚膽顫地勸道:「主子,你既然勸不住二小姐,就別再過問此事。如今皇上已經知道後宮有鬼,主子還是以自保為先,王爺若無重要消息傳回,咱們也就少聯絡。」


  黑衣女人躍下神台,猛然掐住他的脖頸,冷聲問道:「你效忠的是誰?」


  「奴才當然效忠王……不,是效忠主子。」內監驚惶失措,此時若回答不當,就會魂歸西天。「奴才從不懷疑主子對王爺的付出,所以但凡主子吩咐,奴才都是儘力辦到的。」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只是想警告你,如果有違我的吩咐,你十條命都不夠死。」黑衣女人陰冷一笑,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無論你用什麼方法,都要趕在天亮之前,讓王府中的傀儡把這藥丸吞掉,然後去品香樓,通知影子入宮見我。」


  雍正帝今日得到的密折,應該就是茹逸的計謀,為了男人竟然把她推入險境,真是夠狠夠絕,可她又能如何呢?


  畢竟是同胞親妹,只要不威脅到弘皙的性命,她就要設法保住這個妹妹。


  內監焦頭爛額的接過藥瓶,她的吩咐一樣比一樣麻煩。「難道皇上又要親去王府?」


  「你以為雍正帝為何要扣下三位福晉。」黑衣女人瞇細著黑眸,深深嘆道:「服下這種藥丸就會高燒不退,就算開口說話,聲音也是喑啞異常。」


  「那也拖不了多少時日,皇上定會派御醫常駐王府。」內監無奈地對著藥瓶搖頭。


  「所以你們要立刻傳信給王爺,告訴他京中情況,請他速速回來。」黑衣女人微微一扯嘴角,論謀略弘皙還真不是茹逸的對手,弘皙想最後一搏,茹逸就破其基底。


  「王爺未必肯善罷甘休,就是回到京城,日後對二小姐也絕不會手軟,主子要有個抉擇啊。」見她多年來都夾在兩種情意中飽受煎熬,內監思忖著,等弘皙和茹逸都回京后,她接下來該如何自處。


  「告訴王爺,我的身份可能已經敗露,請示他該如何處置。至於茹逸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自有影子去煩憂。」撂下這番話,黑衣女人頭也不回的離去。


  天地間凍雨飄搖,夜太寒,又無統領監督,那些御前侍衛自然也就懶怠許多。


  黑衣女人輕功非凡,高來高去,並未留下半點痕迹。


  而這一夜,圓明園註定多事,難以安寧。


  九州清晏的後殿,雍正帝和曼君攻心之戰;舍衛城中,破術的詭謀重重;牡丹亭內,李衛娘子坐立難安;涵月樓上,弘皙的三位福晉高枕無眠。


  天然圖畫,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藏洶湧。


  密折上的內容,有御前當值的太監暗中相告,毓媞故意不通知曼君,因為她也懷疑過,曼君會不會勾結理親王,不如就讓雍正帝來分辨忠奸。


  「娘娘,暗伏在牡丹亭周圍的侍衛,都已全部退去。」銀杏披著水貂皮大氅,畢竟圓明園的粗使奴才非她們能掌控,所以很多苦差得親歷親為,借口清理一方樓,實則親自觀察著對面牡丹亭的狀況。「御前傳出消息,齊妃娘娘並無可疑,皇上明日清晨會悄悄前往理親王府。」


  「看樣子是我多慮了。」毓媞把自己的手爐遞給銀杏,又指著碳爖說道:「今夜凍雨不斷,你快坐到那邊暖暖身子。」


  「我還是幫娘娘整理床鋪吧。」銀杏淺淺一笑,轉身取回兩個湯媼,放入毓媞的棉被中。「雖然以快四更,娘娘還是稍微躺一會兒,這幾日事情繁雜,等回到宮中又要準備皇上的千秋萬壽盛典,之後還有冬至祭祀,娘娘還是顧著身子,自我保養些。」


  「行了,少睡幾個時辰死不了人。」毓媞不以為然的一笑,讓銀杏去換杯首烏紅棗茶來,又說道:「你既知道說我,還不快到碳爖暖暖身子,景仁宮已經倒了兩個,你若再病了,我可就真會應接不暇。」


  今夜佩蘭獨自前來朗吟閣,偏巧銀杏又沒有伺候在側,以她對佩蘭的了解,定是有什麼密報。


  銀杏不動神色地問道:「齊妃並無可疑,娘娘可以發下心頭大石,怎麼還是愁眉不展?」


  「有件事,我還想問問你。」毓媞緩緩喝了幾口熱茶,眸色深沉地說道:「剛才佩蘭語焉不詳,卻像是有意對我透露,弘曆應該早就識得玹玗,你覺得呢?」


  銀杏心中一凜,之前她就見到弘曆的香囊在玹玗那裡,便知道他們相識,不過毓媞最忌憚奴才攀龍附鳳,何況還是玹玗現在的身份。


  「四阿哥是個知恩圖報的仁人君子,若說不識得玹玗,未曾有過眷顧,才是沒人會信呢。」銀杏綉著手中的絹子,神色自然地盈盈笑道:「娘娘忘了,四哥初入宮時可受過赫哲姑姑的救命之恩,玹玗年幼身世可憐,就算四阿哥當她是妹妹寵著,也在情理當中。」


  此番坦言,倒讓毓媞心中的陰影一掃而盡,「你說得有理,弘曆若真視她為妹妹,倒是件好事。」


  這些年以來,她安排那麼多侍妾給弘曆,雖然佩蘭也算得寵,可能與弘曆交心的就只有甯馨。


  留個乖巧懂事,又能受她掌控的妹妹給弘曆,乃是利大於弊。


  凍雨冰寒,卻不及人心。


  毓媞臉上的笑意,讓銀杏不由得一悸,眸底浮出憂色。


  再過兩年時間,玹玗也到適嫁之齡,如果在此之前不能作為涴秀的陪房離開紫禁城,那她以後命運,恐怕就要受毓媞擺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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