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宮心計
回到紫禁城的第三日,見宮中再次清點了大批珍貴藥材,玹玗就明白雍正帝為何要留在圓明園,皆是長生執念不滅,煉丹之心不死。
而就在妃嬪離宮的短短一天一夜間,東西六宮的粗使奴才全換了新面孔,就連各處侍衛都重新安排過。
看來雍正帝也不蠢,後宮女眷有異心,他早有先見,只是按兵不動。
景仁宮中,秋荷、秋葒養了幾日,身體已經大好,卻不敢再像從前那樣針對玹玗,唯有鶯兒一直心氣難平。
玹玗多日來陪著涴秀讀書彈琴,這位刁鑽的格格不玩花招,也讓毓媞省心不少。
轉眼已到小雪之日,宮中年老又有身份的太妃們,都喜喝參湯進補。只用一味人蔘煎熬的獨參湯,有益氣固脫之功效,年老體弱之人長服此湯,能強身體大補元氣。
但是紫禁城中的人蔘都被送去了圓明園,新採買的一批長白山人蔘還未送到,御藥房就只剩下些參須,若是用來打發皇考貴人以下位分的太妃還好說,可皇貴太妃佟佳氏,還有和貴太妃瓜爾佳氏,若不是用整的人蔘入葯,那就是大不敬。
幸而景仁宮還收著十來棵上好的人蔘,毓媞昨夜就交代下來,今日就把那些人蔘都取出來,現送去寧壽宮孝敬幾位太妃,寧可她們這邊短些,也別招來話柄。
清早,御膳房已把今日的菜肉送到,宮裡膳食向來講究,小雪節氣里天色影冷晦暗,所以除了溫補暖生的牛羊肉,早膳還加入了幾樣甘甜爽口的糕點。
若沒有輪到上夜的差事,銀杏和玹玗向來是景仁宮中起床最早的,可今天卻遇到了怪事。
近日來很是懶怠的鶯兒,竟比她們都更早起,連主子們要用的熱水也已準備上,此刻正坐在一旁用早膳。
「喲,今兒怎麼如此懂事了?」銀杏眸中透著疑惑,臉上卻掛這溫和的笑意,打趣地說道:「莫不是為了小雪節氣的這幾塊栗子山藥糕,和月桂糍粑團,就改掉了賴床的習慣。」
「要真是如此,以後咱們宮裡可得常備著些好東西,只是這神草仙芝就是有銀子,也沒處買去。」於子安睨了鶯兒一眼,招呼玹玗和銀杏先用膳,又把自己的糕點份例也讓給了她們。「這可是好東西,你們多吃幾塊。」
「奴才哪敢有這妄念。」鶯兒趕緊額首道:「只是想著前些日子太不懂事,給姑姑和娘娘惹了不少麻煩,是該檢討改過。」
玹玗默不作聲地望了鶯兒一眼,這話是說得挺乖巧,但她一個字都不信。
剛才踏進小廚房的那一剎,鶯兒看著她的神情十分怪異,眸中暗藏陰狠寒光,早起絕非什麼知錯改過,定是另有花招。
前幾日聽銀杏提到,鶯兒有心攀附弘曆,也想學佩蘭混個侍妾的位置。可毓媞只會安排有利用價值的女人留在弘曆身邊,就是因為痴心妄想,才會被打發去伺候涴秀。
這段日子,毓媞身邊事多,偏秋荷、秋葒乃大病初癒,怕還有病氣未盡,所以不宜伺候在主子跟前。鶯兒一直被閑置,原以為看到回毓媞身邊當差的希望,哪知又被玹玗搶了風頭。
毓媞的吩咐,若是涴秀身邊才是不多,就讓玹玗跟著銀杏學習理賬,又見她寫的一手好字,遂交代秋菱也教她些伺候主子筆墨的規矩。
才從圓明園回來不到十日,這樁樁件件的事情,已讓景仁宮的奴才私下議論,看來再過兩三年銀杏就會被放出去,而玹玗則是下任的掌事姑姑。
能不能在景仁宮混個奴才頭,鶯兒並不在乎,可眼看著弘曆就要返京,她若不能及早回到毓媞身邊伺候,又怎麼引來弘曆的留心。
宮中女人的青春最短暫,如果無法在碧玉年華之前為自己找好出路,那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就算能像銀杏混得有頭有臉,也不過是兩種悲慘結局。一是做個老死宮中的嬤嬤,二是出宮隨便下嫁給普通旗人,哪怕是天大的造化降臨,也僅僅是被主子指給小官做續弦。
「不過就是兩塊糍粑團,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怎麼還扯上神草仙芝了?」銀杏先喝了兩口熱湯,才夾起一塊瞧了瞧,御膳房的做工倒是精緻,銅錢大小的一塊,宮中點心還少有如此小巧的,且每人只得兩塊。
「銀杏姑姑,這月桂糍粑團確實稀罕。」玹玗眼中慧光閃爍,淺笑道:「這月桂在明朝初期都是極為難得的異域貢品,因為李時珍所著的《本草綱目》中引用《本經》的說法,稱此葯能:治百病,養精神,和顏色,為諸葯先聘通使,久服輕身不老,面生光華,媚好常如童子。后明神宗時期,中土與西方的交流甚廣,於是讓義大利的傳教士,萬里迢迢帶回一批種植於福建等,氣候少寒又溫暖濕潤的地方。但經過幾百年,月桂葯苑也只剩下兩三處,僅為皇室貢葯,民間還真是有銀子都沒處買。」
「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紀居然連《本草綱目》都熟知。」於子安拍手贊道:「可惜你是個女兒身,不然一定把你指派去給皇子們做伴讀。」
「可不是嘛,難怪娘娘偏寵你,讓我看著都眼紅,何況其他人。」摸了摸玹玗的頭,視線微微飄向鶯兒,銀杏別有所指地說道:「娘娘最是喜歡知書達理的孩子,看看秋菱不也一樣得寵,在娘娘跟前當差,聰明伶俐是必要,同時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娘娘看重你,就更要仔細,高枝不是人人都能攀。」
「是,奴才受教了。」玹玗斂眸竊笑,可餘光卻掃到鶯兒一直盯著她面前的糕點,心想莫不是這碟糍粑團被動了手腳。「姑姑,我這碟糕點也請你笑納吧。我年紀小,哪用得上這養生的東西,且民間俗話,『三三不盡、六六無窮』,這六個糕點就算是祝福姑姑青春永駐,福澤無窮無盡。」
於子安深深一笑,對銀杏說道:「瞧瞧,這一張巧嘴,再過兩三年,這娘娘身邊確實沒你的位置了。」
「我早晚是要離宮,所以娘娘寵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銀杏從容淡然的笑了笑,到了她這個年紀,已經不會存爭寵之心和嫉妒之念了,反而會對替身細心教導。
銀杏細嚼慢咽的吃著糕點,鶯兒的神情卻越來越緊張,留心著這些變化,玹玗更加確定心中的猜測。
「唔。」銀杏突然捂住嘴,她的舌頭被尖刺扎了一下,吐出一看,帶血的糍粑團內竟然有根非常尖銳的竹刺。「御膳房的糕點怎麼會有這東西!」
鶯兒慌忙的撇清道:「是不是廚子不小心,落在裡面沒發現?」
「若是廚子的問題,那可就是大事,一定要徹查。」於子安瞟了瞟鶯兒,除了取回東西的小太監,只有她最早接觸這些糕點。「傷了我們奴才不要緊,萬一哪天傷了主子,這個罪責誰能擔當得起!」
「應該只是一時失誤,還是別鬧大了。」鶯兒放竹刺在糍粑團中,只是想教訓玹玗一下,且她深知玹玗向來息事寧人,被刺傷也定然不會追究。怎麼現在傷到了銀杏,如果於子安真的追究起來,一定會查到是她所為,暗害掌事姑姑,熹妃也饒不了她。
「怎麼會,御膳房的人不是最仔細嗎?」玹玗此時說話,需比鶯兒更謹慎,她借銀杏脫難,總不能讓別人察覺。「姑姑舌頭沒事吧?被傷的嚴重嗎?」
「無礙,只是這兩天得吃清淡溫冷的東西。」銀杏艴然不悅地瞥了鶯兒一眼,沉默了半晌,才對於子安說道:「此事,無論是無心之失,還是故意所為,都不要追究了。於公公,你派人去警醒御膳房幾句就好,最近娘娘要煩心的事情已經很多,別再為我多添上一樁。而且此事我心裡清楚,也就不必鬧得人仰馬翻,只怕會讓娘娘為難。」
「唉,也罷。」於子安搖頭嘆道:「回頭讓人去御藥房,取些藥粉來。」
「趁著娘娘還沒起身,我自己快去快回。」銀杏說話的聲音已經有些含糊,取出懷中的一串鑰匙,交給玹玗並吩咐道:「你把庫房記檔中,所有人蔘都清點出來,一會兒讓人送到寧壽宮。」
「是,奴才這就去。」握著手中的鑰匙,玹玗心中大喜,只是壓著不浮於表面。
東西六宮的規矩,只有一宮的掌事姑姑才能觸碰庫房鑰匙,這是身份的象徵。
宮中的奴才,除了那些和主子有親戚關係的,其餘想要混到掌事姑姑的地位,就是有幸,也要三四年時間。
但玹玗畢竟不同,跟著宜太妃時,她儼然就是宮中最年輕的掌事姑姑。且這幾日幫著銀杏料理事物,無論大小都籌劃的條理分明,就連於子安都讚歎她不像個孩子,為人處事比那些出閣的當家奶奶還強些。
不過旗人家的女兒,本來也是從小學著當家管事,十五歲出閣之前,她們可是家中的姑奶奶,一般門戶就只料理些大事小情,若是高門大戶,殺伐決斷都在這些女人的說笑中。
也就是因為玹玗頗有其母的品格和氣度,但凡景仁宮能交給她辦的事物,銀杏都放手讓她嘗試,唯獨不讓她沾染重華宮和暮雲齋的事件,這也算是對她的保護。
日出東方之際,玹玗已經把所有的人蔘都清點妥當,又按照人蔘的年份,和寧壽宮太妃的身份地位做了分派,並工整的寫成清單,呈給毓媞過目。
恰昇平署總管來報,彩雲天的班主已經寫出了一本不錯的賀壽戲,想請毓媞移駕昇平署賞評。正是心情大好時,又見玹玗獨自就把事情料理得十分整齊,索性就把事情交給玹玗全權處理。
玹玗的事情本來就多,要陪著涴秀讀書操琴,順便練習曼君交代下的曲目;又要幫著銀杏打點宮中瑣事,陪著秋菱整理毓媞的筆墨;還要照顧那隻將軍,因為隼是性格兇猛的鳥類,認主會攻擊外人,所以都是她和雁兒輪流餵食。
送給每位太妃的人蔘,玹玗都用紅紙包好,可讓誰送去寧壽宮,倒是讓她有些發愁。
從小庫房出來,在宮中走了一圈,於子安有差事在身,已經帶著兩個徒弟出宮了;銀杏正伺候毓媞早膳;秋月、秋華在打點一會兒毓媞要出門的服飾;而秋荷、秋葒去輦轎局傳話,準備一會兒要用的暖轎。
算下來,整個景仁宮的婢女,就只有鶯兒最閑。
「鶯兒姐姐,就麻煩你和小寇子公公跑一趟寧壽宮吧。」玹玗面色柔和,先福了福身,才笑道:「東西都已經分好,每一份上都貼著箋子,有勞了。」
鶯兒一翻白眼,冷聲說道:「你怎麼不去!」
「我還得幫格格喂鳥呢。」玹玗耐著性子,怎麼說也是毓媞派下來的差事,她只能陪笑道:「那隻鳥凶得很,不敢讓姐姐代勞。」
「姐姐,喊得真好聽!」鶯兒冷聲一哼,睨著玹玗,譏諷道:「才得臉幾天,就會挑揀便宜的差事做,拿喂鳥當借口,我看是因天氣冷,偷懶不想做送東西的苦差。下賤的逆臣之女,竟敢對我指手畫腳,就算能混到你額娘的位置,也是早晚流放的賤命。」
鶯兒奪過玹玗手中的鳥食,不由分說的硬要調換差事,就徑自往飼養放走去。
望著鶯兒的背影,玹玗眸中迸出殺氣,嘴角微微一勾,「既然敢侮辱我的阿瑪和額娘,可就是你自己找死,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