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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織網張

  清明過後,宮裡奴才總三兩成群,竊竊私語說在慈寧宮見到邪物,但具體怎麼回事,卻沒人能講明白。


  甯馨讓身邊的首領太監窮源溯流,總算是追查到花房匠人的頭上,可他們個個諱莫如深,十幾天過去,各處奴才都避著儲秀宮,翠微想旁敲側擊的打聽,往往還沒開口,對方便尋由頭走開了。


  「花房的奴才,是檢視過慈寧宮的花草后,就開始有動靜了?」甯馨站在窗前,修剪著殿內的盆景,表面閑雅,心境已如亂麻。


  甯馨細細的思忖著,從壽康宮動工以來,弘晝幾乎每天都留宿慈寧宮,花匠害怕的應該是他。


  但弘晝有什麼可怕的?


  若說私通宮女,以他如今的地位,看上誰還不就一句話,弘曆斷然沒有不給之理。


  「是。」翠微點點頭,低著眼眸,有些扭捏的說道:「和親王向來風流不羈,又常常廝混在秦樓楚館,會不會是他落下什麼懷春荷包、香囊之內的物件,被花匠們拾了去。那東西確乃『邪物』,奴才們諱莫如深,三緘其口,也能解釋得過來。」


  「絕對不可能,五爺當年為韜光養晦,才會演出那些荒唐行為。」甯馨連連搖頭,否定道:「他一個敢在朝堂上動手毆打官員的人,豈會有佩戴這些物件的習慣,倘若哪天和人爭執拉扯的時候掉出來,丟了臉面是小,折辱皇家威儀,性命都難保。」


  「猜來猜去都不對,」忙碌了十多天,卻是一無所獲,耐性早已消磨殆盡。「不如讓堅誠把那些花匠都抓起來,嚴刑拷問一番,不怕他們不說實話。」


  「糊塗!」甯馨冷聲斥責,視線緩緩移向殿外台階,沉吟道:「那兩盆明月草是小玉子送來的,說明皇上已經疑心本宮,但不想傷到夫妻情分,才沒有直接點破。」


  再者,內務府有弘晝看著,還有訥親那雙眼睛在,若在此事上反應過度,倒成了無私顯見私,她絕不能讓毓媞尋到做文章的話柄。


  「就在一年前,娘娘有事還能和貴妃商量……」翠微無意的感慨,卻引來「咔嚓」一下重重的剪刀聲響,低頭看向甯馨手裡的盆景,一朵綻放正好的蘭花被剪落。


  「只怕有人還想借著玹玗,反往本宮頭上扣罪名。」甯馨淡淡勾起嘴角,六宮雖未出現鬩牆誶帚,卻已暗雲涌動。「永璜記在貴妃名下,所為立嫡立長,永璉是嫡長子,但也擁有爭奪儲君之位的資格,所以本宮與貴妃註定水火兩立。」


  「奴才愚鈍,但旁觀者清,覺得此次謠言不像是貴妃所為。」翠微一直留心著東側殿的情況,見佩蘭每日就是練字品茗,偶有興緻便去西華潭邊賞花,或去景山閑坐,似乎連養心殿的動靜都不再打聽。


  「當然與她無關,她現在可是把玹玗當菩薩一樣的供著。」甯馨挑了挑眉,當年雍正帝親為永璉賜名,是有帝業永連之意,但縱觀大清立國,繼承帝業者有哪位是嫡出長子。


  永璜雖是庶出,可作為長子同樣尊貴,如今又有佩蘭這貴妃養母,情形就和雍正帝幼年一樣。且他還得毓媞中意,甯馨就怕孝庄太后打壓福全,一手扶立玄燁的歷史會重演。弘曆雖然年輕,可生死天命誰能窺知,她既然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又有生養兒子,「有備無患」這四個字就必須做的周全。


  否則,萬一天命難測,遭逢巨變之時,她和永璉就是魚肉,任刀俎宰割。


  「娘娘,貴妃的妹妹可是鄂爾泰的兒媳婦,算起來和玹玗姑娘是仇人,奴才想她不會和貴妃同盟。」翠微偏頭想著,又問道:「且娘娘也說過,看皇上對她的態度,就知她並非真心臣服於太后,那娘娘的擔心豈不有些多餘?」


  「你說的都對,但忘了最重要的一點。」甯馨放下手中金剪,轉身坐到一旁飲茶,半晌才幽聲嘆道:「永璜從小就跟在玹玗和涴秀身邊,玹玗對他可是真心疼愛,當初敏芝身邊的蜜兒離宮時,玹玗還親去相送,她們之間就真沒問題嗎?」


  「奴才明白了。」翠微會意地點點頭,「玹玗姑娘不會聽命於太后,或貴妃娘娘,卻仍有可能幫著大阿哥奪嫡。」


  「所以本宮才不能讓她立足於紫禁城內。」甯馨神情凝重,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本宮不允許任何絆腳石阻礙永璉的前程,不用容易對付的暫時放著,只能先把羽翼未豐的扼殺掉。」


  「若是這樣,就由著那些妃嬪興風作浪去,娘娘也別那麼操心了。」翠微在甯馨耳畔低聲提議。


  「對付那丫頭得片葉不沾身,要她自己心累離開,而不是設計避害,以免得不償失,反倒落入別人的圈套。」甯馨微微搖頭,若解決了玹玗,卻是以毀掉她和弘曆的夫妻感情為代價,那是萬萬不值。沉思了許久,又道:「你傳話給薩喇善,讓他盯著各宮動靜,如有異況先來回稟本宮。」


  除了在乎弘曆的感情,永璉的前程,甯馨心底還有個疙瘩也和玹玗有關,可只能憋著,無法對外人啟齒。


  「是,奴才一會就去。」翠微想了想,又問:「貴妃娘娘近日一副悠閑姿態,也要盯著嗎?」


  「不用,她閑的有些反常,分明是在刻意躲事。」甯馨早已洞悉這點,弘曆把郭絡羅家舊宅送還給玹玗的消息,表面看著是從儲秀宮外傳來,可稍微細想就能發現問題所在。


  誰會盯著郭絡羅家的舊宅?

  應該只有當年羅織罪名,誣告岳鍾琪和海殷的那兩人。


  但張廷玉在岳鍾琪案判決之時,已在極力撇清,並暗暗放出話,說謀逆案的搜證過程他沒有參與,因此對這件案子一直存保留態度。


  所以,若還有人抓著此案不放,那就僅剩鄂爾泰,且他在後宮頗有門路,寧壽宮內聖祖和貴妃已失勢無用,但儲秀宮的佩蘭卻風光正好呢。


  由此可見,真正在攪動後宮風雲的人,就在儲秀宮中,是想玩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就別怪她還一招「彈丸在其下」。


  因為鄂爾泰對岳鍾琪舊案的窮追猛打,倒讓甯馨生疑,猜測當中是否還有什麼隱情?

  佩蘭躲事自有緣由,但鄂爾泰卻不肯輕易罷休,儲秀宮的門路走不通,他就只有把心思用在寧壽宮。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紫禁城內高牆重重,但也深鎖滿院繁華,唯獨寧壽宮這居住遺孀的庭院,縱有春色處處,卻是暮雲層層,總瀰漫著驅不散的哀霧。


  因為這是個被遺忘的角落,帝王的遺孀們,無論餘生短暫或漫長,都只能凄惶孤單的在這裡煎熬,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總算能得解脫。


  寧壽宮花園的僻靜角落,梨花林深處的山子石後頭,花雨紛紛,淡香瀰漫。


  夏明德用拂塵掃去石綉墩上的落花,恭敬地對瓜爾佳氏說道:「太妃請坐,老奴先去準備茶點。」


  她剛坐下,就見東邊的假山石后就閃出一個人來,手中還捧著錦盒,「奴才給和貴太妃請安,這是西林覺羅府托奴才獻給太妃的補品,兩棵上等長白山人蔘。」


  此人在御藥房當差的太監,雖然是不起眼的人物,卻能接觸到朝中大臣。


  「哪個西林覺羅府啊?」瓜爾佳氏淡淡瞥了他一眼,故意刁難地說:「京城裡的西林覺羅府大大小小十多處呢。」


  「是鄂爾泰大人送來的。」緩緩站起身,他主動打開錦盒,請瓜爾佳氏過目。


  「逢年過節他都想不起哀家,今兒是颳了哪股妖風?」瓜爾佳氏冷笑一聲,眸子里透著不屑,「使喚不動兒媳婦的姐姐,就想著要使喚哀家了,說白了哀家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老太婆,能有什麼用處,這份禮愧不敢受。」


  那太監緩緩起身,陪笑著將錦盒放在石桌上,不慌不忙地說道:「鄂爾泰大人讓奴才給太妃提個醒兒,當年那些銀子太妃胞弟可沒少分,後來事情敗露,為了補漏脫罪,設計陷害洞悉之人,也是兩家人商量著辦的。如果就案真的翻過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個人留在宮裡是禍害,務必得想法除掉。」


  「這是在威脅哀家?」瓜爾佳氏眸光倏寒,語氣冷若冰霜的斥道:「拿著東西回去告訴他,龍有龍命,蟲有蟲命,要護著鄂爾奇是他的事,但哀家在寧壽宮熬得已是房頂上開門,當年都不過問的事情,今日就更不會管。」


  她是不喜歡玹玗,早晚要下手收拾,以泄心頭舊恨。


  可當年的舊案,她卻不想攙和,無論幫母家爭來多少富貴,她都是孑然一身,註定要在寧壽宮等死。


  是她六親不認嗎?

  其實,六親早把她給遺忘了,若非有事相求,瓜爾佳氏一族還有幾個人記得她。


  「可鄂爾泰大人還有話。」他厚臉皮地笑了笑,繼續輕言細語地說道:「太妃仁善超凡,但若讓那個人知道,害她家破人亡者有太妃胞弟,恐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仇恨說不定還會算到太妃頭上。」


  「激將法,太老套了。」瓜爾佳氏完全不受這一套。「那丫頭如今是皇上眼裡的寶貝,當朝的貴妃都不去招惹,哀家這個康熙朝的舊人,還想過些安穩日子呢。」


  話到此,隱身在山子石另一面的人算是聽明白了,他們說的那個人應該是玹玗。


  岳鍾琪冤案背後果然還有文章,說到分銀子,那必定和貪污有關,雍正十年初曾有傳言,說步兵統領鄂爾奇私扣軍餉,可後來莫名其妙被壓下去。


  當年雍正帝對付貪官,可是要抄其九族,所以才費盡心思陷害岳鍾琪和海殷,要將兩人置於死地。


  另一邊,那太監只負責傳遞消息,沒有必要非說動瓜爾佳氏不可,既然話已講完,他也不便多留,打了千,轉身往林外走去。


  「皇考順貴人吉祥。」


  不想,那太監剛走出梨花林,就遇上了籬萱。


  剛才就是她隱身山子石后,以她的身手要避開輕而易舉,可她卻故意留在這,目的在於打草驚蛇。


  「去吧。」籬萱隨意一揮手,遣退了太監。


  瓜爾佳氏聽到聲音,立刻從林中出來,冷聲問道:「你剛才也在林里?」


  「是啊。」籬萱淺淺一笑,也不福身施禮。「飛花若雨,如此絕美春色,豈能辜負。」


  「寡居婦人貪戀春色,成何體統。」瓜爾佳氏擔心是否被籬萱聽到剛才的對話,卻又不能直接詢問。


  一串低低的輕笑,籬萱反問道:「那和貴太妃又為何去那梨花林?」


  「放肆!」瓜爾佳氏心中有些驚嘆,在她的記憶中,籬萱總是柔順謙讓。「你一個奴才出身的先帝貴人,敢對哀家無理!」


  籬萱還未回話,卻聽身後一陣大笑,還帶著譏諷的音調。


  「和貴太妃也管的太多了。」耿氏緩緩走上前,看了一眼籬萱,又對瓜爾佳氏諷笑道:「連寧壽宮都不由你管,還指望管天管地,管四季花開啊?」


  寧壽宮裡日子苦悶,這些遺孀湊到一起難免鬥嘴,瓜爾佳氏和耿氏早就水火不容,但凡遇上總少不了一番口舌之爭。


  籬萱悄然走開,見夏明德端著茶點過來,便笑道:「夏公公,這會兒過去怕是會惹麻煩,不如在一旁候著吧。」


  夏明德眼珠一轉,微微點頭,將茶點放到一邊的亭子里,沒在往前去。


  這邊兩位貴太妃又吵起來,還不引所有奴才都來圍觀,也就成全了籬萱要辦的事。


  「小卓子,去內務府把庄親王請來,說我有重要事情相告。」當初瘋瘋傻傻躲在永和宮的小卓子,如今在她身邊伺候。


  「嗻。」小卓子眼神清明,看這樣子似從來都沒瘋過。


  籬萱心裡知道,弘皙註定失敗,只是陪著他最後一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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