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結怨深
古語有云:動而見尤,欲益反損。
做人,若頭腦簡單就要安分,別總是自作聰明,否則只會自尋死路。
永和宮裡只住著一位被冷落的秀貴人,和一位不怎麼受寵的海常在,每日份例用度都得自己派人去領。
自古習俗,穀雨日飲二春茶。
宋人的詩句中有:白雲峰下兩旗新,膩綠長鮮穀雨春。
文人墨客好在穀雨日品茗,弘曆素有詩人韻致,妃嬪多年來也跟著他附庸風雅。
每年清明節后、穀雨之前就是貢茶送入宮時,內務府會按照茶葉的品級分往各宮,所謂明前茶貴如金,尤其是那御園十八棵,當然只供給皇帝,餘下的明前茶則留給皇太后和皇后,但日前內務府接到旨意,明前茶還要預備一份給貴妃。
芷蝶雖遭冷待,心氣卻不減,聽聞三月初三內務府就已經把明前茶奉送出去,她當然不會奢望分得明前茶,但眼看已經初九,明日就是穀雨,內務府卻還沒把雨前茶送來。
永和宮沒有主位娘娘,便以位分高者為尊,奴才們也都聽芷蝶差派。
內務府里正忙著準備茶葉,單慶吉一副緊張忙碌樣,實際上他只坐在一旁動嘴指揮,「可聽清楚了,明日的品茗大會是皇上下旨舉辦,若是出了半點岔子,都摸摸自己脖子上長著幾顆腦袋。」
永和宮首領太監連桂已經在旁邊等候多時,手中拎著兩包茶,卻還陪笑地對單慶吉懇求道:「單大總管,你就行個好,秀貴人不喝六安瓜片,求你給換樣別的吧。」
「你沒見我這都忙成一團,還添麻煩呢。」單慶吉冷聲一哼,把頭撇到另一邊。
「就當是可憐可憐我,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只管說話。」連桂再三懇求。
「這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峨眉雪芽、君山銀針、蒙頂甘露樣樣都有,但輪得到她挑揀嗎?」單慶吉涼涼地數落道:「貴人位分就只配這六安瓜片,若是得寵的紅人,就算皇上沒賞賜,咱們少不得自己掏腰包孝敬,可秀貴人得罪了誰,你心裡應該清楚,如今內務府是和親王管著,我身子骨差,受不住拳頭。」
「奴才也知道,但秀貴人脾氣太大……」連桂腦筋一轉,掏出一吊錢往單慶吉手裡塞,賊笑道:「不知舊年的余茶還有沒有,反正秀貴人也喝不出來,只要奴才能交差就行。」
「行了,你那邊就是個清水衙門,我還能向你伸手不成。」單慶吉豈會看得上那點小錢,不過是盤算著,永和宮現在沒有得臉的主,但明年選秀過後,誰知會不會冒出新寵來,連桂好歹是永和宮首領太監,今日他買個人情,全當是給自己多鋪條路。「這樣吧,我寫個條子,你自己去茶庫找,但是得有分寸,有些好茶是寧願放到霉爛,也不能給身份不當的人啊。」
連桂趕緊作揖,點頭謝道:「單大總管放心,奴才明鏡一樣,今日你給了這方便,改明兒一定答謝。」
蒼震門內的這片庫房,來來往往各宮奴才,最是人多口雜,連桂跑這一趟,竟然聽到個驚人的消息。
他並非嘴上沒有把門的人,只是聽到事情后心裡有些亂,如果告發到皇後跟前,說不定是大功一件,日後富貴榮華步步高升,可萬一打錯算盤,這條小命必定不保。正沒個主意的站在後院發獃,芷蝶的貼身婢女二喜從東側殿出來,見他神情恍惚,就叫到一邊詢問。兩人素日也談得上話,他也就沒隱瞞,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就你還想著攀高枝,小心跌下來摔死。」二喜輕蔑一笑,拿過茶葉轉身回殿內了。
連桂想了想,覺得話糙理不糙,不禁喃喃自語道:「好歹在永和宮我也是個首領太監,出去了還不知道是何種情況,還是熬著等明年吧。」
「等明年什麼呢?」初涵的貼身婢女茉莉從小廚房出來,手裡還端著茶點。
「沒什麼,瞎嘀咕呢。」連桂小碎步跑過去,舉著手中的一包茶葉笑道:「這是今年新到的雨前茶,剛從內務府取來,是六安瓜片。」
「我們家小主不矯情,喜歡喝烏龍茶,什麼明前、雨前都不在乎。」茉莉笑了笑,又道:「瞧我端著茶點也沒法接,勞駕連公公隨我跑一趟,知道你喜歡吃馬奶糕,小廚房裡悄悄給你備了一份呢。」
「瞧你這話。」隨著茉莉往西側殿走,連桂壓低了聲音,說道:「海常在性子好,對咱們奴才也是和顏悅色,不像東邊那位,橫眉豎目跟個閻王似的,那樣能得寵才怪。」
茉莉「噗哧」一笑,嘆道:「看來我以後得常被些糖瓜甜點,要像糊財神爺的嘴一樣待你,才能換幾句甜甜蜜蜜的話,否則還不知你背地裡是怎麼說我家小主,常在的位分可比有封號的貴人低多了。」
連桂輕輕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又笑道:「以海常在的性子溫和,天生的尊貴命,早晚爬過東邊的那位。」
他們聲音雖低,還是被有心人聽了去,芷蝶的陪嫁丫鬟五福轉頭就把這些話遞到了主子跟前,東側殿立刻傳出一陣瓷器落地的響動。
芷蝶雖非雅士,還是能從茶葉的潮潤上分辨新舊,見到連桂帶回來的兩包汀溪蘭香,更是火冒三丈,砸了好幾個杯盞還不解氣,讓二喜和五福去把連桂喚來,非要賞他一頓板子不可。
「罷、罷、罷,打他有什麼用。」二喜和連桂有些交情,忙勸道:「他那也是沒辦法,不過茶庫跑了一趟倒有意外收穫,說不定能讓小主泄憤。」
「什麼意外收穫?」芷蝶深深吐了口氣,緩緩坐下,接過五福遞上的茶盞,小啜著以平心緒。
「剛才連桂在茶庫聽幾個小太監嘀咕,說在慈寧宮三所殿發現下咒的邪物,又說年前立春時皇後娘娘病倒,之後身子一直就不好,都是因為那東西作祟。」將從連桂那邊聽來的事情全說了,二喜又揣測道:「前段時間皇後娘娘莫名其妙暈倒,太醫們都診不出病因,確實很像被人下咒。」
「是呢。」五福點頭附和道:「剛剛奴才去御藥房,也聽到鍾粹宮的康祥和幾個內教習議論,都說皇後娘娘病得古怪。」
「哦。」芷蝶一挑眉,眼中充滿疑惑,「若真是這樣,為什麼沒人去皇後跟前告發呢?」
「誰敢呢。」五福在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前面當差的奴才都猜測,那個玹玗是和親王用來迷惑皇上的小狐狸精,否則怎麼會那樣護著,連訥親大人都敢打。」
二喜和五福說得繪聲繪色,芷蝶靜靜聽了半晌,也覺得似有其事。
「有和親王橫在中間,別人都不敢出聲,我又能做什麼。」凝思許久,芷蝶還是搖頭道:「這種炮,還是留給隔壁的嫻妃點吧。」
「小主真沒算計。」方才在外面和連桂說話,二喜也清楚永和宮的情況,那些太監還能尋機會調出去,可她和五福是芷蝶的陪嫁,如果主子永無出頭日,她們只會跟著受罪。「小主嫁給皇上這麼多年,難道看不出,皇後娘娘的地位才是無可動搖,皇上對那個小丫頭不過一時興趣,畢竟是太後身邊的人,身份說不定和貴妃娘娘一樣,只要時機恰當,定能置那丫頭於死地。」
芷蝶微斂雙眸,當初在皇太後上徽號大典,她僅是說了幾句話,就被弘曆冷待,內務府見風使舵,雖不至於剋扣她的用度,但每日例菜和水果都是最差的,各宮不挑剩下也不會留給她,還得由她親自派人去取,內務府給初涵送,都不會給她送。
「可那死丫頭跟在太後身邊,在暢春園住著幾乎沒回來,就算向皇上揭發此事,也有一百個理由,說是被栽贓陷害。」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為玹玗,若有機會報仇當然好。「太后肯定會為那個死丫頭開脫,和親王也會護著,萬一皇上不忍心處置,那我不是自己挖坑自己埋嗎。」
五福眼珠子一轉,突然想到宮中另一個流言,於是湊到芷蝶耳邊,低聲說道:「聽說鄂爾泰大人早想弄死那丫頭,可惜找不到機會,若能保證向皇上揭發此事的時候,鄂爾泰大人也在場,那丫頭定然十死無生。」
「可我又有什麼好處?」芷蝶還是猶豫不決,喃喃自問:「難道博皇上對我感恩,揭穿了那個逆臣之女的真面目,救下了皇後娘娘……」
總覺得這樣做太冒險,可在宮中住了這麼多年,眼看著雍正朝那些不受寵的答應、常在、貴人,凄涼悲慘的耗盡青春,因為妃嬪自戕會連累族人,再苦再累都得煎熬下去,直到逼瘋自己仍無法解脫。
「小主,太后對咱們已經是不聞不問,上次你故意在儲秀宮言語得罪皇後娘娘,太后也沒有半點反應。」二喜皺著眉頭,遊說道:「當初在暮雲齋,小主不得寵,太后就立刻物色了海常在,幸而是無用,且太后又需要有人盯著貴妃娘娘,才會眷顧咱們。如今情況不同了,太後身邊有玹玗,又新物色了一個叫陸鈴蘭的女子,咱們得自己靠自己,不然一輩子宮院冷寂,備受欺凌啊。」
芷蝶凝視著灑落滿地的茶葉,暗暗一咬牙,既然生不如死,那就索性拉上個墊背的,可細細一想,欲成事得天時地利人和,「她人在暢春園,就算想下手也沒機會……」
「小主,聽養心殿當差的說,李公公已經去暢春園,請太后回來參加明日的品茗大會。」五福立刻把話遞上去。
「好,那就賭一把。」芷蝶的決心沒多少底氣,眼裡的那一抹冷笑有些悲涼,成功她不一定能得利,失敗就必死無疑。「反正一切都得聽天由命,看運氣吧。」
紫禁城內,一場大戲註定上演,雖然成事在天,但謀事的都是人,並無所謂的巧合。
毓媞得知品茗大會後,只稱此舉風雅,卻推說這兩日身上有些小恙不想走動,實際是不願意讓永璉回宮。
近半年的時間,她已經成功削弱了甯馨和永璉的母子情,去年上徽號大典來去匆匆,不帶著三個孩子在情在理,之後過年也不肯返回紫禁城。永璉才六歲,以往也是乳母照顧,和甯馨相處的時間有限,母子情很容易被抹去,但也很容易再次建立。
所以,她不能給甯馨任何機會,長孫、嫡孫和她越親近,日後才會眷顧鈕祜祿一族,就像聖祖康熙帝因為孝庄太后優待整個科爾沁。
「了了,你通曉茶道,又喜歡品茗,這次有各種明前茶,機會難得,不容錯過。」毓媞的笑容里有一絲別意,但不動聲色地說道:「哀家這幾天不舒服,你隨小玉子回宮,順便帶些樂姍腌制的香椿給皇后。」
說完,便吩咐李懷玉下去準備馬車。
玹玗心中一怔,暗嘆:果然還是老薑辣。
弘曆喜歡吃香椿腌菜,甯馨也喜歡,但香椿為發物,食易誘使痼疾複發。這幾個月若甯馨真是有病,絕然不敢食用;如若不是,就算一時不吃,但太后的賞賜不能隨意扔棄,放在宮中早晚是個誘惑。
毓媞想讓弘曆看清楚,甯馨是在裝病做戲,計策雖好,但心思卻用錯了。
有時候,夫妻之間太多共同點,並不見得就是天賜良緣,巧合是可以製造的。
「也不用這麼急,我明早再回紫禁城也行。」玹玗會意,淺笑著應下。
「哀家有其他的事情讓你去做。」毓媞高深莫測一笑,「紫禁城裡風言風語,說慈寧宮內有邪物,你去查查究竟是什麼。」
玹玗淺笑著額首,其實不查她也知道那東西是何物,這次回去只怕就要唱大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