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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花爭綻

  暮色濃重,日落後越發寒冷。


  甯馨這次不僅帶著翠微,還有司寢的絳雪和司膳的紅豆,所以也不留命婦侍奉。梳洗更衣后,待命婦們添了燈,加了碳爖,又擺上素齋,便把這些別有用心者都打發了。


  紅豆嘗試過送來的素齋,然後去請甯馨用膳,可連續兩次,甯馨都只淡淡應了一聲,抬眼看了看桌上的菜,車馬勞頓了整天,此刻反而沒什麼食慾。


  「本宮等皇上來了再用膳,你們先下去吧。」甯馨斜倚在羅漢榻上,一手撐著額角,一手撥弄著腿上的小暖爐。


  紅豆和絳雪相視一眼,原本還想勸兩句,可見甯馨眸光清冷,渾身散著讓人發顫的森寒氣息,她們知道甯馨不會改變心意,便雙雙退了下去。


  大概過去一盞茶的時間,翠微匆匆趕回,站在甯馨面前,躊躇半晌才道:「二阿哥已經送過去了,現下正隨大阿哥和大格格在太后那邊用晚膳,娘娘勞累了整日,早些用膳,早些歇息吧,明日的路程最長,要到了韓村河方能宿下,聽護軍們議論,好像要走八十多里,所以五更就要出發。」


  「知道了。」原本永璉是被甯馨帶在身邊,可剛到頭宿蘆殿,永璉就嚷著要和永璜住在一起,她百般哄勸都沒用,又巧逢弘曆從門前經過,隨意一句由著永璉去,她便只能遵守。「皇上呢?還在與恆親王議事?」


  「奴才去請皇上過來用膳的時候,恆親王已經走了,不過和親王在,皇上說與和親王有事要出去,所以打發奴才回來轉告娘娘,不必等,用過膳就早些安寢。」怯怯地看著甯馨,翠微又支支吾吾道:「不過……奴才把二阿哥送到太后那邊時,似乎瞧見……李公公引著玹玗姑娘出來,不知是要往何處。」


  甯馨眸色微愣,旋即便冷笑道:「還能往何處,和親王不過是個煙幕,還真會為皇上打掩護,不過也難得,在玹玗這件事上,皇上和太后竟是母子一心。」


  「娘娘且在忍耐幾個月,總之把她嫁出去,也就一了百了。」翠微臉上浮出一抹算計的笑意,又道:「剛才家裡人傳話,老夫人和康親王福晉在同一下處。」


  「康親王福晉精明著呢,這事還得靠咱們自己。」有白玉摺扇和儀嬪的教訓在先,甯馨深深覺得母親行事不夠周全,但又不能明著責怪苦心為她張羅的母親,只能換了個說法,叮囑道:「還有,不得本宮的允許,少把宮裡的事往家傳,額娘年紀大了,不應該再為本宮的事情太過擔心。」


  「是,奴才記住了。」翠微輕輕額首,望著甯馨寒眸中的那絲憂傷,又忍不住勸道:「娘娘還是用膳吧,身子要緊,若病在這個節骨眼上,豈不是讓老夫人更擔心嗎?」


  甯馨眉頭微蹙,斂眸沉默了片刻,悠然長嘆后,才吩咐道:「讓人把菜都拿去溫著,你把甯馦請來,就說本宮傳她一起用膳,還有些事情要和她商議。」


  喚來紅豆將素齋暫時撤下,翠微想了想,斷定弘曆今日不會來此安置,甯馦倒有可能被留宿,遂又讓絳雪再烘暖一床蠶絲錦被候著。


  或許是因為奴才們來往忙碌,房門直接敞開著,甯馨只覺得寒風入心,雙手緊緊的捂著小暖爐,又讓人把碳爖再添旺些。望著那紅紅跳動的炭火,恍惚之際,不由得勾起嘴角,其實不是風寒,不是身冷,而是心涼。


  且說弘曆和弘晝離開蘆殿,皆是換了便裝,一徑往村後土丘上的破廟走去。


  明年要選秀,那些命婦為了丈夫和女兒的前程,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弘曆乃天子之尊,敢帶著女兒到御前的都是些位高長輩,且皆乃皇親國戚,行事多少還有些分寸,不過是請個安,讓女兒在皇帝面前露個臉,也就知情識趣的退下了。


  可弘晝那邊就不一樣,世人皆以為他是貪花之徒,爭先恐後的把女兒往他面前送,誰讓他府里還空著一個側福晉的位置呢。那有點身份有心疼女兒的家庭,都把和親王府當作最好的去處,至於一些包衣家庭,野心沒那麼大,認為女兒便是攀上侍妾身份,都比入紫禁城為婢強,再不濟還能時常來往,總能有個照應。


  所以從下榻到蘆殿後,弘晝門前就不曾消停過,他真怕一覺醒來身邊會多出個女人,偏又在為大行皇帝送靈期間,對此他和弘曆都不能聲張,鬧到最後只能勉強收進府中。


  此刻邊走邊聊,又說到捐納之事,談到楊名時遞上的摺子,弘晝忽然想起近來粘桿處回報的一件事,「皇兄可知道,玹玗丫頭往楊名時府里塞了人,粘桿處發覺,楊名時府中的燒火老媽子,常常和駱均的媳婦私下見面。」


  「哦,不足為奇。」弘曆淡淡一勾嘴角,他確實不知道這事,因為他承諾過,絕不干涉玹玗的那盤棋。「只要能扳倒鄂爾泰,她可以不惜一切。」


  弘晝低低一笑,又問:「那皇兄又知不知道,她在對鄂昌下手。」


  那日去琉璃廠閑逛,玹玗借口要看看字畫,而專門繞到蘭亭古墨,之後又說要試試紙筆,趁機給駱均的兒子留下指示。


  弘晝雖發現蹊蹺,卻沒看清紙上的內容,但他心思一動,派了兩個人暗中監視,這才知道駱管家的兒子和鄂昌來往慎密,兩人時常出入秦樓楚館,駱管家的兒子還贖了兩個花魁送到鄂昌府中。


  「對症下藥,若把西林覺羅家比作長堤,那鄂昌就是蟻穴,她這步棋走得不錯。」弘曆神色依舊,語氣依然平淡,但心裡卻隱隱擔憂。


  「她這一竿子下去,捅的可不是蟻穴,而是馬蜂窩。」弘晝頗感憂慮地說道:「如果讓鄂爾泰察覺,斷然會對她下狠手的。」


  「所以要五爺多費心。」弘曆黑眸微斂,沉聲說道:「她想怎麼做,我可以由著她,但必須知道她在做什麼,才能護得住。」


  「臣弟真是苦命啊。」弘晝不禁搖頭一嘆。


  「現在吃點苦頭,等涴秀找回來時,你還能裝個委屈。」就在三天前,弘曆派去蒙古草原尋找涴秀下落的密探回報,曾有人在烏珠穆沁見過涴秀,那裡距科爾沁很近。


  弘晝剛得到這個消息時,立刻就想起那日離開袖雲居時,玹玗神色有異,視線直愣地盯著一個女人的背影。當時他心底千百滋味,以為那個身影就是涴秀,但轉念想了想,又覺得應該不是,畢竟涴秀躲著他還情有可原,躲著玹玗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我總覺得那天的事有些蹊蹺,玹玗什麼時候在乎過釵環珠飾。」弘晝眉心緊蹙,沉吟道:「何況我依稀記得,那個背影穿著素樸,應該只是平民百姓,能有什麼稀罕物件引起她的注意。」


  弘曆低喃道:「那個人是熙玥……」


  弘晝愕然問道:「誰?」


  弘曆有些遲疑,默了許久,才悵然道:「就是她乳母的女兒,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自小伴在一處。」


  「哦,想起來了,就是頂下茹逸那間綉坊的兩母女。」弘晝也是後來打探妘娘母女下落時,對茹逸提起此事,才發現竟然有這麼多巧合。「那兩母女也奇怪,突然就失蹤了,連茹逸都查不到她們的下落。」


  「嗯。」弘曆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不過在這事上,你更奇怪。」審視地看著弘曆,弘晝疑惑地說道:「你承諾玹玗,會幫她尋找那兩母女,可實際上什麼都不做,當中莫非有什麼問題。」


  「想多了。」弘曆音色淡然,但他確實不希望玹玗和妘娘母女重逢。


  立冬那晚,玹玗回宮后直接去養心殿,把毓媞的懿旨交給他,當時她就察覺玹玗神情有些恍惚,還以為是因送靈之事心裡不舒服。


  玹玗被困擾了兩天,才對他說,似乎在琉璃廠看到了熙玥,但並不確定。


  她覺得很奇怪,如果妘娘和熙玥從江南回到京城,是不是就說明,她們已經沒法在家鄉生活了,京城是她們熟悉且唯一的選擇。


  可是孤兒寡母的能去哪?


  妘娘為什麼沒有重開千絲綉,也不和大家聯繫,黃三不在太白居了,但還有蘭亭古墨,隨時都可以找到駱均,如果她們沒有落腳處,就帶著熙玥回郭絡羅府,一切就像過去那樣,所有事情按照被計算過的軌跡繼續前行。


  對於這個問題,玹玗糾結了兩個晚上,後來想到妘娘是不是和丈夫重逢了。或許對方也是旗人,而郭絡羅府這樣的情況,免不了讓妘娘有所避忌。


  可妘娘和熙玥究竟過得好不好,當年那個男人能扔下妘娘十年,現在真會接受她們?

  如果熙玥也成了旗下人,那明年就該參選秀女或使女,一旦熙玥入宮,這樣的結果就太諷刺了,倒是應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


  「如果那母女二人在京城,應該不難找到。」弘晝試探地問:「我聽玹玗提過,她乳母當年來京城是為了找丈夫,所以我想,那男人說不定在旗,既然那個熙玥和玹玗同歲,明年該選秀了,可以藉此讓內務府查查。」


  「早吩咐下去了。」弘曆答應了玹玗,會讓內務府留意這兩年有沒有新入籍,且名字或年紀相符的女孩。這次他說到做到,卻不並非想幫玹玗和熙玥重逢,而是要妘娘母女永遠離開京城,從玹玗的生活中完全消失。


  弘晝疑惑極了,但見弘曆的態度,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也就不再多說,兩人又重新談論關於捐納之事的處理。


  野地里北風蒼勁,玹玗也沒想到,李懷玉會把她往村后的土丘上引,出來時不曾披著斗篷,晚膳又沒來得及用,眼下是又冷又餓。


  剛到破廟外,就聞到有一陣肉香飄出來,惹得她肚子里的饞蟲大鬧五臟廟。


  「敢情,太后還飲茶吃齋呢,兩位爺居然躲在這破廟裡喝酒烤肉。」玹玗震驚地望著他們,又看了看架在柴火上,烤得半熟的小羊,飢腸轆轆的她不由得兩眼放光,好似能把整隻羊都吞下。「這出來是送靈呢,兩位爺酒肉不忌,若是被人發現了,豈不成天下第一笑話,倒是能舍百世得萬年。」


  「過來坐。」罵人的詞雖是砍頭留尾,可就連李懷玉聽了都竊笑,弘曆又怎會不懂,但他只是淡然一笑,又為她擋下弘晝遞上的酒,親手割下一塊熟透的羊肉,喂到她嘴裡。「空腹飲酒可不行,折騰了一整天,越是飢火燒腸,吃東西越是要細嚼慢咽。」


  「犯得著這麼緊張嗎。」弘晝不滿自言自語抱怨,又笑著向玹玗問:「好不好吃啊?」


  玹玗含糊地點了點頭,別說烤肉,就算是玉米饃饃,此刻都會覺得好吃。「這小羊哪來的,你們不會是宰了三牲吧?」


  弘曆喝了口酒,滿臉無辜地指向弘晝,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五爺我有那麼不孝嗎?」弘晝白了她一眼,說道:「昨兒就安排我府里的親信過來準備,區區幾百里,卻晃晃悠悠四、五天,沒點肉下肚,怎麼受得了。」


  玹玗乾笑了兩聲,涼涼說道:「是夠孝順的,酒肉齊全,不知道的瞧去了,還以為兩位爺出來冬狩,躲在尋歡作樂呢。」


  「這也是無奈。」弘晝佯裝委屈地說道:「天寒地凍,這破廟還四處漏風,不喝酒吃肉,非冷死不可。」


  「那就老老實實在蘆殿睡大覺,誰把你逼出來似的。」斜睨了弘晝一眼,玹玗又側目望著弘曆,柔聲道:「爺,五爺是名聲在外,多荒唐的事都一大籮了,你又幹嘛跟著他胡鬧,大晚上的不冷嗎。」


  「被五爺拉出來的。」弘曆伸長手臂將她攬入懷裡,嘴角勾著一抹輕忽的笑意,嘆道:「不過也好,能躲個清靜。」


  想當年為聖祖康熙帝送靈,就有包衣家的女兒借這種機會攀附聖寵,後來還真被雍正帝封為吉常在,但不到兩年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先例在前,可旗下仍然有那麼多利令智昏者,做著麻雀變鳳凰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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