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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幽夜詩

  聽弘晝數出一大堆人名,被內務府點來彰義村蘆殿伺候的命婦,似乎十有八九都把女兒或親戚家的姑娘往他面前引。


  「五爺,你就受著吧。」玹玗莞爾一笑,「就連永璜,都有人開始動心思了,又何況你這位風流的和親王。」


  「永璜!」弘故作驚訝地瞪大雙眼,「誰家的姑娘,合適嗎?」


  「包衣鑲黃旗下,副內管領的三女兒,年方十二。」玹玗微微斂眸,仔細想了想,說道:「模樣還行,至於脾氣秉性,我也沒能和她說上幾句話,不敢妄下結論,但是看著嬌氣了些。」


  弘晝不禁失笑,搖頭道:「永璜還小,這些人也太急了,想當年聖祖爺出靈,皇兄好歹已滿十三,乃指婚之齡,那些命婦們動心思還說得過去。」


  「不小了,且她要讓雁兒出來,是應該給永璜再安排個穩重的婢女。」弘曆瞳眸淡斂,話中似乎還有別意。


  玹玗沒去想話中的藏意,笑道:「也對,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端茶遞水,反正她虛數已十三,出身還算可以,提前入宮跟著教引嬤嬤學規矩,正巧我院子里還缺人手,秉性如何且讓我看她一兩年,若是好的,就放在永璜身邊伺候,至於別的福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弘曆轉頭望著她,眸光微沉,淡然說道:「你還真肯為他費心思。」


  聞言,弘晝眼眸一亮,狐疑的視線在弘曆身上轉了一圈,又看了看玹玗,唇畔漸漸浮出一抹狡黠竊笑。


  見弘曆和弘晝相視一望,眼神都十分古怪,李懷玉有些二丈和尚,說道:「這事還得回宮后,和貴妃娘娘商量吧?」


  「不必了。」弘曆雖然輕忽笑著,可語氣中卻有藏不住的憋悶,對玹玗說道:「既然是放在永璜身邊的人,那還是你來挑,貴妃選的人再好,他未必會接受。」


  「怎見得我挑的人,永璜就一定會接受。」玹玗愣了愣,抬眸迎上他的視線,總是和親生兒子爭風吃醋,她實在不能理解,都說女人心深似海,男人有時候也讓人捉摸不透。


  「因為大阿哥聽姑娘的,但凡姑娘的叮囑,在大阿哥那還真比聖旨都有用。」李懷玉這漫不經心的回答,差點讓弘晝被酒嗆死。


  玹玗斜瞟了李懷玉一眼,她作死的嘀咕一句是為了滅火,哪知偏冒出個火上澆油的。


  氣氛霎時變得有些古怪,弘晝忙把話題扯開,「丫頭果然能耐,那就能者多勞,把被我點到名字的人都記清了,待二月秀女初選的名單遞到太後跟前時,想法子讓太后把她們都劃掉。」


  他深知眼前這位看似溫潤如玉的四哥,骨子裡承襲了雍正帝的嗜血霸道,若真為某些人或事爭奪起來,只怕也會上演弒子的戲碼,所以有些玩笑開不得。


  「五爺,這才頭宿呢,你就點出這麼多名字,接下來三天可怎麼了得。」玹玗低聲笑道:「且你忘了,主持選秀是皇后的事情,並非全由著太后做主,不到殿選,名冊是不會送到太後跟前的。」


  弘曆低眸看著她,語音淡淡卻十分肯定得說道:「你定然會有法子。」


  「是。」玹玗幽幽一嘆,抿了抿唇瓣,笑道:「那爺就讓貴妃協助皇后,操辦選秀之事吧。」


  「這麼一來可真就熱鬧了。」弘晝大笑出聲,幸災樂禍的瞄著弘曆。


  弘曆嘴角勾起邪肆的弧度,泰然至極地說道:「皇額娘可跟朕說過,要讓你早些把裕貴太妃接回府中奉養,朕覺得此言甚是有理,也好讓你的和親王府也熱鬧一下。


  弘晝倒抽一口氣,「四哥,這麼玩就沒意思了。」


  趁著他們說話,李懷玉撈了塊烤熟的羊肉,又喝了兩口酒,才悠哉游哉地說:「劃掉干多可惜,依奴才之見,就該都到殿選才行。」


  「有病啊。」弘晝翻了翻白眼,「就現在後宮那幾位都不消停,再弄進幾個能折騰的,皇兄以後還指望有安寧日子。」


  「所以才要留到殿選啊。」李懷玉壞壞一笑,又解釋道:「就是因為她們折騰,所以留給皇上指婚,朝中官員,皇族宗親,皇上看誰不順眼,就把她們指到誰家,那才好玩呢。」


  「不錯,這次你小子開竅了。」弘晝甚是認同的點頭贊同。


  「行了吧,真能都讓你們算計了去?」側目看著弘曆,玹玗輕笑道:「如果只是到兩位爺面前請安的那些,倒也還算好的了,真有心思,難道就不會往太后和皇後跟前去,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現在想著要攀龍附鳳,什麼關係扯不出來。」


  「魏家人去找你了?」弘曆眸色一凜。


  「哪個魏家?」弘晝聽得滿頭霧水,但更驚訝於弘曆似乎什麼都知道。


  弘曆淡淡說道:「你忘了,皇阿瑪冊立皇后時,在大典上擔任宣冊寶文的女官,是年家人,敦肅皇貴妃的表親,早年下嫁給包衣鑲黃旗魏家。」


  「唉,那兩母女不是迎著皇後娘娘去寢室的嗎?怎麼又到太後跟前賣乖去了。」李懷玉咧嘴一笑,「原來那家人,和姑娘還是親戚啊。」


  玹玗不屑的哼了一聲,把剛才巧竹那番虛假的殷情話學給他們聽,又涼涼地說道:「誰認識這樣的親戚,年家風光的時候,他們沒少跟著占甜頭,出了事情就烏龜縮頭躲殼裡,自稱遠親且又是外嫁女,包衣身份也礙不著什麼事。額娘告訴我,年家剛出事的時候,同在隆福寺燒香,那婆媳二人見到我額娘就像躲瘟神似的,可只過了兩年,瞧著我家安穩,就又跑來串門子。剛才那番話說得真是動聽,是打量著我不知道舊事,沒錯,人我是沒見過,但依著我額娘的性子,難道真不會叮囑,什麼人能靠近,什麼人別招惹。」


  「不過是包衣,不想讓魏家女兒入選使女,連太后都無需驚動,你隨意劃掉便是。」弘曆悄然握住她的手,淡淡一句話說得如清流般,將她眼底快要透出的怨恨瞬間化解。


  破廟四處透風,夜越深,天越寒,怕是這幾天就要落雪。


  「爺,你們真不打算回蘆殿安寢?」玹玗微微瑟縮了一下,柔聲道:「那些命婦縱然誇張,也不敢直接把自己的女兒扔到你們床上吧。」


  「對皇帝她們是不敢。」弘曆放下酒壺,雙手擁著她,視線瞄向弘晝,打趣道:「但對那位名聲在外的就難說了,爺跟著他受罪,是為了給他作證,不然若被人撞見有姑娘從他房間出來,他又解釋不清楚,這啞巴虧可就吃大了。」


  「哦。」玹玗故意拉長聲,笑眼盈盈地看著弘晝。「太後果然說得沒錯,這幾天多的是好戲,可今夜躲過去了,明兒呢?」


  弘晝尷尬地咕噥道:「有酒有肉還堵不住你們的嘴,吃我的喝我的還拿我開涮,可沒你們這樣欺負人的,懷中依著美人還說受罪,看死我孤苦伶仃是吧,小玉子過來讓五爺抱。」


  話音落,玹玗原還有些羞澀,可弘晝那副小媳婦的模樣,讓她靠在弘曆懷裡笑得說不出話來。


  可憐了李懷玉,哭笑不得的愣在原地。


  寒夜漫漫,遙望冷月寒星,心被一股莫名的幽悠悵然縈繞。


  蕭蕭涼風裡,弘曆和玹玗並肩而立,歲月靜好,便是這樣的光景吧。


  冬季乃是枯水之期,蒼穹上的銀河亦是一樣,變得窄短幽黯,斂去了浩瀚神秘,幽柔似水墨畫上的潺溪,這樣的橫斷應該無力阻隔牛郎織女,可冬夜的銀河岸畔,偏偏只有孤伶伶的牛郎星。


  忽然,玹玗似乎想到什麼,忍不住輕聲低笑。


  弘曆揚起眉,「在想什麼?」


  「那顆是牛郎星吧。」伸手只向天幕上那點暗淡幽光,玹玗淺笑道:「我突然想起來,不知道在哪看到一句詩:可知此夕雙星會,便是當年古別離。」


  「不知道在哪看到……」弘曆閉了閉眼,靜了片刻,才問道:「還看到什麼了?」


  「看到很多,也不可能全部記得。」她養心殿就像她自己的閨房,什麼都能隨意動,又什麼是看不到,還以為只有納蘭性德那種,深深體會過情怨的男人,才能寫出如此感慨的句子。「可也有些印象特別深刻的,有首《荼蘼》寫著:但教香色尋常在,莫恨人間知不知。好奇,本該萬丈豪情的天下君臨者,怎麼也會有小兒女柔腸,還以為只有女人和詩人才會喜歡荼靡花。」


  「嗯,因為那個人,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看到一句:孽海悲凄浮生夢,塵寰愁苦彼岸知。」弘曆倒不介意陪著她繞彎子,手指觸上她的額頭,輕輕舒展那微蹙的眉心。「所以才好奇去感受一下荼蘼的美,明明是羞與群芳爭冶艷,每於幽處見丰姿,怎麼會引人那般傷懷,還好那些日子已經過去了,以後都不會再有。」


  夜風撩動著耳畔髮絲,玹玗卻覺得臉頰微熱,避開他灼熱的視線,佯裝睏倦地打了個呵欠,垂眸道:「累了,我還是先回蘆殿,靜怡還在我房間呢。」


  「不準走。」弘曆輕輕一撈,將準備離開的她圈進懷裡。「四更過半再放你回去,反正往韓村河這程很長,馬車上夠你睡一整天。」


  「原本答應靜怡,這幾天在車上教她蜀綉針法的。」玹玗沒有反抗,乖巧地依偎在他懷裡。


  弘曆不禁蹙眉,「胡鬧,馬車上那麼顛,也不怕扎了手。」


  「才見功底啊。」得意的笑了笑,玹玗從袖間掏出一個香囊,水藍色的錦緞上綉著兩朵臘梅。「今天在車上做的,靜怡學針法倒是很快,就是手不夠穩。」


  「你從小習武,他自然無法跟你比。」弘曆接過香囊,嗅了嗅,惋惜道:「臘梅馥郁,但若製成香佩戴,卻有些俗了,不若白梅幽素馨雅,皇后那邊有一冊東坡殘本,上面的白梅配方倒是極好。」


  「自然是不如皇後娘娘制的蕊雪凝仙,不過靜怡喜歡臘梅。」從他手中取回香囊,玹玗唇角浮起淡淡自嘲,她始終記得,無論如何,甯馨都是與他恩愛多年的嫡妻,且他是個重情之人。「爺似乎寫過:博山炷水沉,和以梅蕊香。」


  弘曆微微垂眸凝著她,向來就不喜歡她太清醒理智,偶爾冒出幾句酸話,竟讓他感到愉悅,手指繞上她的青絲,良久,才沉聲低喃道:「詩乃偶成,香是巧合,因為蕊雪凝仙有提神醒腦之效,那晚必須很清醒的分辨一件重要事情,然後做出一個決定。」


  「決定……」玹玗微愣地望著那深邃黑瞳內的一抹幽光,彷彿能浸心醉魂。


  「玉蕊落塤歌嘆,碧草寂空庭晚。傾酒千杯凝墨染,醉夢弦訴願。」弘曆灼熱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修長手指劃過粉頰,輕柔地執起她的下顎,對於這個問題,他不允許她逃避。「為什麼是在那天夜裡續下後半闕?是想避開那種喜慶的氣氛,和那些刺眼的紅燭,它們都讓你覺得不舒服,是嗎?」


  「是。」澄澈的剪水瞳眸中蘊著柔情,玹玗回答得很直接,卻又很疑惑地問:「可這半闕詞,我沒有寫在詩冊上,爺是怎麼知道的?」


  得到了答案,弘曆薄唇勾起魅魂的淺笑,簡單說出那日的安排,「所以是被小玉子無疑撞到,可他跟著你,你竟然沒有察覺。」


  「所以,是因為岳大人的事情和那半闕詞,爺才沒有……」話到嘴邊,玹玗方覺失言,覺得在意這個問題似乎有些荒唐。


  「是。」弘曆微微揚眉,幽眸越發溫柔。「所以從那天起,爺就不打算讓你離開紫禁城了,因此齊太妃的籌謀必須成功。」


  玹玗下意識地回望了破廟一眼,「其實,涴秀姐姐出嫁前,五爺從慈寧宮消失,我就知道齊太妃背後還有幫手,可如今想來,爺的暗助若讓五爺知道……」


  即便是當年雍正帝和怡親王胤祥的那樣兄弟情深,弒父奪位的真相,雍正帝也不會在胤祥面前承認,而胤祥雖為雍正帝鞠躬盡瘁,可從很多事情看來,胤祥也是處處提防。


  那弘曆和弘晝呢?

  他們的兄弟情,究竟又有多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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