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傾絡
炸蟲,炸各種蟲,炸各種顏色和形狀的蟲。
白卿安站在桌前看著滿桌的炸蟲蟲,不由自主的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然後用手按著胸口幹脆利落的轉身準備離開。
“站住,”門外霽色衣衫的男子抬臂一擋,“坐回去。”
“二哥,我……”白卿安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隻可惜話還沒完就被冷冷的打斷。
“不許飽了。”
“那我……”
“不許不餓。”
“二哥……”
“坐回去。”
霽色衣衫的男子側頭看著她滿臉不情願的挪回桌子旁邊後,也抬步坐到了她旁邊。
“二哥,你也會吃這些啊?”白卿安癟著嘴,糾結又難受的盯著他看。
“這些怎麽了?阿月特意替你準備的全蟲宴,對你身體有好處。”許傾絡無視她的眼神,隻直直的看著門外。
“哥,你,”她頓了頓,用眼角餘光輕輕瞟了一眼桌上的美食,痛苦的:“你就不會想起你黑屋的那些寶貝嗎?”白卿安想了想,幹脆拿出蠱蟲威脅他。
“不會啊,”許傾絡終於將視線放到她臉上,欣賞了一會兒她精彩紛呈的表情變化後,道:“這些能吃,我的寶貝沒人敢吃。”
冷靜的、不帶感情的和她解釋著,一如往常麵無表情的將大白蟲放到她頸邊一般,白卿安看著他默然的麵色,絕望的垂下了頭,然後悄悄腹誹,是啊,你的寶貝可都有劇毒,誰敢吃啊。又微微後仰身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再一次絕望的垂下了頭。
“來啦,最後一道——”門外有明媚清亮的聲音傳來,與此同時映入房內人眼中的,還有一個穿著彩衣端著竹簍的美麗女子。
許傾絡看著來人彎了彎看不出弧度的嘴角,順便起身替她將竹簍接過來放到桌子上,白卿安苦著臉抬頭瞥了一眼,隻見桌上五六道炸蟲蟲並那一個竹簍裏的看不出是哪種蟲蟲屍體的蟲蟲放了一圈,隱隱可以看出像是專門擺出的花樣形狀。
“安安,快,拿筷子開吃。”段溶月坐在白卿安的另一側,看著低垂著頭的姑娘,招呼起來。
“她不舒服嗎?是不是又有哪根筋哪斷了?”見青衫女子依舊垂著頭沒反應,段溶月便傾著身在她頭上湊近許傾絡聲的問道。
“起來,什麽規矩。”許傾絡瞥了白卿安一眼,順手在她暴露出來的腦後拍了一巴掌,嚇得原本垂著頭逃避現實的姑娘猛地抬起頭來。
“安安?還好嗎?”段溶月看著她關懷的問道。
“她沒事,腦袋被門夾了。”許傾絡看著生無可戀的妹妹,毫不走心的替她解釋著。
“哦,”段溶月似是接受了這個法,收回視線想了想,又認真的看著他問:“夾到腦子筋會斷嗎?”
“咳咳咳……”此話一出,坐在兩人中間靠喝茶躲避吃蟲的白卿安一口茶就嗆了進去,彎腰趴著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等她咳得滿臉通紅的坐起來時,正對上兩雙眼睛。
一雙亮晶晶的盛滿了對她腦子抽筋的擔憂,一雙黑沉沉的隻傳達著一個意思:再不吃蟲,我抽你。
白卿安抬袖擦了擦嘴和額頭的汗漬,幽怨的看著滿桌的佳肴,舉著筷卻是半不見動作。
段溶月夾了幾筷子後,轉頭看見一動不動發愣的她,眼珠轉了轉,夾起一隻炸得金黃的竹節蟲放到了她的碗裏。
“唔——”
“這是竹節蟲,安安你嚐嚐,阿絡最愛吃的就是它。”
還不等白卿安表示一下自己的抗議,段溶月便斬斷了她的後路。
怎麽辦?吃吃不下,扔不能扔。
白卿安悄悄看了一眼許傾絡,隻對上一個威脅的帶著壓迫的目光,她歎了一口氣,忍著惡心將那隻竹節蟲夾起來抬到眼前,心裏鬱鬱的想著:二哥啊,你不覺得這玩意兒和你的大白蟲很像嗎?你怎麽最愛吃呢?啊,在外麵吸血不得,現在還得吃進肚子裏。
“安安,這是炸知了。”沒等她做好吃竹節蟲的準備,那邊段溶月又一筷子夾了一樣放進她碗裏。
“這是蜂蛹——”
“這是水蜻蜓——”
“還有這個!螞蚱——”
她一邊激動地給她介紹著盤子裏的美食,一邊熱情的給她夾蟲,白卿安看著碗裏慢慢堆滿的蟲子……們,終於忍不住,臉色慘白的捂著嘴衝了出去。
“咦?丫頭練劍的時候挺狠,怎麽還怕吃蟲,恩,明明那麽香。”段溶月夾蟲的手頓了頓,看著跑出去的人滿臉不解,想了想幹脆夾到自己嘴裏,伴隨著那份充斥了滿口的肉香愜意的眯起眼來。
“她前些日子每早晚都要看著大白在她的傷口上活動,這些……也許過兩就好了。”許傾絡夾了一隻竹節蟲,如此安慰她。
這頓飯有兩人吃得極香極滿足,有一人躲在房間裏一陣陣的反胃幹嘔。
“三姐,老奴重新給你炒了兩個菜,你吃點吧。”門外響起一個老嫗的聲音,據是許傾絡的奶娘,當初和許傾絡一起被老蠱王帶到了苗疆,直到今日。
白卿安拖著沉重的腳步挪到門邊,開了門倚著門框對她無力的笑了笑:“嚴嬤嬤,謝謝。”然後伸手去接她手中的餐盤,卻不料嚴嬤嬤竟服了一禮,直接抬著餐盤繞過她進了屋子。
白卿安靠在門邊,眯著眼打量這個粗布麻衣的老嫗。
她對許家的了解隻來自於白隱偶爾回憶時提起的人物和故事,其餘的就隻有淩暮商這些年來替她查探到的消息,至於嚴嬤嬤,對許傾絡來是他的奶娘,對她而言,還是個僅僅接觸了幾但依舊不知深淺的陌生人。
“三姐。”嚴嬤嬤布好菜後轉身看著門邊警惕的少女,心下泛起一絲心疼,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她輕輕搖了搖頭:“三姐,老奴跟著二公子在外漂泊了十二年了,如今老了,卻還有機會見到三姐,老奴隻是高興。”
隻是高興嗎?
白卿安依舊靠在門邊未動,她自幼長於青城山,認識的人都叫她安安或是丫頭之類的,三姐這個稱呼於她而言一時間也拉不近關係。
嚴嬤嬤站在桌邊看她不動,想了想輕輕歎氣道:“三姐,許家的事在十年前便已了了,你又何必執著呢?”
白卿安聽到這話瞬間站直了身子,瞳孔微縮,視線緊緊地盯著麵前的老嫗,她很確定嚴嬤嬤並不會武功,更不懂得養蠱用毒,但是……一個在許傾絡身邊跟了十幾年的人,真的是什麽都不懂嗎?
她的手扶到了腰間的劍柄上,目光警惕的看著她,她是許傾絡的奶娘,但和她白卿安可沒關係。
“你知道我的來意?”白卿安冷冷的開口,手卻握得更緊了些。
“三姐,先吃飯吧。”嚴嬤嬤往後退了一步,讓出桌上精致的菜,白卿安看了一眼,是麻婆豆腐和魚香茄子,另備了一碗飽滿白淨的米飯,居然還特地給她做了蜀地的味道,有事啊。
“我沒胃口,你直吧。”她搖了搖頭,開門見山的道。
“三姐,這些年受二公子倚重,老奴除了負責灑掃外,還負責二公子和外界的通訊聯絡以及對外界的信息收集。”嚴嬤嬤抱著手略微躬身站在桌邊回答她。
“通訊聯絡,信息收集?”白卿安低聲重複了一遍她的話,腦海中似有什麽一閃而過卻沒能抓住。
“是。”嚴嬤嬤應了一聲,然後微微挺直了腰背問她:“三姐從未在許家長大,卻有親舅舅護佑周全,但二公子卻是自幼吃盡了苦頭啊,三姐,二公子被老蠱王帶走許家從未找過他,如今他憑什麽替許家做事?”
白卿安站在原地,耳邊是嚴嬤嬤的指控,還沒等她想清楚怎麽回答這話,身後就傳來許傾絡壓製怒氣的聲音。
“住口!”
伴著這個聲音,白卿安突然咧嘴笑了,握著醍醐劍的手垂到了身側。
是啊,是這個道理啊,許傾絡失蹤後許家沒有找過他,她生下來便患有惡疾,從跟著白隱在青城山長大,也未曾聽她的爹娘來信問過一句,她憑什麽做這件事?又憑什麽要求許傾絡做這件事?原來她一腔熱血在別人眼裏是這麽的無趣又蠢啊。
“哈哈哈哈哈……”青衫女子突然笑了起來,邊笑邊往外走去,聲音越來越大,震得人心裏發慌,經過許傾絡時身形一晃,躲開了他伸手拉她的動作,然後一步一步,晃出了這個院,青衫素衣仿佛一瞬間便消失在山林間。
“嚴嬤嬤,我是許家的孩子,安安要做的這件事不僅僅關係到許家,也關係著我。”許傾絡搓了搓被風拂過的指尖,聲音冷淡卻堅定的道。
“公子!”嚴嬤嬤跑了出來,目光憂贍看著他,看著這個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嬤嬤,我知道這些年有關許家的消息你都收著,替我找來吧,我要看。”年輕的男子垂眸看向身邊的老嫗,看她雙鬢染白,看她目光懇切,隻是他的表情依舊冷淡漠然。
許家找沒找過他,他不知道,那個時候老蠱王正教他如何用身體飼蠱,每靠著老蠱王拿來的奇怪的藥材活命,但也隻是活命而已,他的身體日漸衰弱下去。
嚴嬤嬤那時大概不忍看他再受外麵的消息折磨,所以也一直沒有跟他多什麽,隻是每日替他包紮上藥上都控製不住的流淚罷了,等他適應了蠱蟲在身體裏活動的感覺後,便也沒了非要回去的心思。
許家有爹有娘有大哥有大姐,而許家二公子於製毒一事賦異稟,且極為癡迷,這是他爹身為毒王都親口承認的事實,如今除了毒他還有了蠱,二者結合,必有大成。
隻是可惜,等他於蠱毒一事有所成就時,問起家裏近況,卻隻知江南許家已家破人亡了。
至於突然冒出來的妹,還要感謝淩暮商那日來信求救時明了情況,他才接受了許家還有其他活饒事實,一個和他一樣從離開了許家卻又血脈相連的活人。
而嚴嬤嬤……許傾絡眸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這些年,她究竟有多少事將他蒙在了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