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許家
江南許家家主許念,明麵上做著綢緞和蘇繡的生意,實際上是江湖聞名下的毒王,與苗疆蠱王一東一西,各自為王。
其妻白薰,出身蘇繡名門,一手繡工豔驚江南,其繡品《良宴會》於大曆十年被皇後選中做寧帝及冠之禮,自此名揚下。
夫婦二人一內一外,且感情深厚如膠似漆,共育有兩子三女。
許家大公子許傾絢少年英才,十二歲時便考中秀才,震驚朝野,兩年後卻因寧帝一句:“此子不可留。”反抗無果隨父母共赴黃泉。
許家大姐許傾綺承襲母親繡技,年紀所繡繡品已隱隱可見當年《良宴會》之細致精湛,可惜明王亂後不知所蹤。
許家有龍鳳胎,二姐許傾纓,自幼頑劣,不喜女紅刺繡亦不愛讀書寫字,對毒藥行醫更無興趣,隻是每當看見街頭賣藝耍大刀的人便不肯挪步,明王亂後亦無蹤跡。
許家龍鳳胎的二公子許傾絡,癡迷毒術,每日抱著許念的《毒經》不願放手,六歲那年上山采藥,遇到蠱王……
“嬤嬤,慢點。”的孩童背著個竹簍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時不時往身後招呼著一位婦人。
“哎,二公子,你心些。”婦人抬頭衝他笑笑,溫柔又關切的叮囑道。
“我沒事的,爹爹經常帶我來采藥,走慣了,您頭一次來要心腳下,我剛來的時候摔過不少次呢……”孩稚氣的聲音在前麵念叨著,對身後的人極為關心,又忍不住炫耀一番,想想摔倒後連忙爬起來繼續走得到六爹的誇獎,他的臉上就綻出了一個清淺的笑意。
今嚴嬤嬤要跟他來見識見識,爹爹想了想便放他們出來了,隻是特意叮囑了要早些歸家,不可去險峻、林密的地方。
險峻是怕他還爬不上去吧,那林密的地方應該是毒物最多的,不管怎樣他也要去看看的,隻要不走得太深就好了,孩如此想著。
“公子,累了嗎?歇歇吧。”嚴嬤嬤看著前麵背著竹簍的身影,拄著膝蓋喊道。
“不累的。”他在前方擺擺手,毫不在意的繼續往前走去。
嚴嬤嬤歎了口氣,她是許家這對龍鳳胎的奶娘,平日裏隻需照顧好二公子和二姐的起居就行,重活累活都有專門的丫頭廝幹,在許家待了這麽些年,竟把骨頭都養懶了。
她伸長脖子看了看不遠處的孩子,見他正蹲在一處地方,胳膊一抬一落的揮著一把鋤頭,埋頭專注的挖著什麽。
嚴嬤嬤找了塊較為光滑平整的石頭麵朝孩子的方向坐了下來,那邊的孩還蹲在地上揮舞著鋤頭,時不時還把挖出的草藥拿到眼前看一看,又放到嘴裏嚐一嚐。
陽光穿過枝葉繁茂的樹林,疏疏斜斜的灑在她們身上,婦人看著孩子重複的動作,稍稍歪了身子斜靠在石頭上,微微仰頭,眯著眼享受這片刻的閑暇。
這裏有蟲鳴鳥叫,不遠處有二公子安靜挖藥的身影,太陽是這麽的舒服,還沒有二姐哼哼哈哈舞刀弄劍的聲音……
不多時婦人便順著這舒服的環境睡了過去,絲毫沒聽到林子裏傳來交談的聲音。
“你知道你挖的這是什麽嗎?”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孩子頭頂傳來,佝僂的身形遮住了他身上的大片日光。
“你知道?”孩悶頭挖著,連餘光都沒賞他一點。
“好吃嗎?”老叟的聲音有些玩味,眼神也同樣玩味的看著他將一株植物的葉子放入嘴鄭
“你可以嚐嚐。”
“哼,我才不嚐呢,孩,這有毒你知道嗎?”
“知道啊。”孩嚼了兩下便把殘渣吐在了一邊,手指向旁邊的一株植物道:“那就是解藥。”完便挪過去扯了一點放進嘴裏嚼著。
“哦?”老叟挑了挑眉,有些認真的打量起來。
“你是誰家的孩子?”老叟問。
“你又是誰?”
“哈哈,苗疆蠱王,你可聽過?”老叟驕傲的做自我介紹。
“哦,你就是和我爹並稱東西蠱毒雙王的那個人啊。”孩不以為意的著,順手將那兩株植物都挖了起來放進背後的竹簍裏。
“你爹?你是許家人。”老叟站直了身子,但背脊依舊有些前傾,許是因為長久彎腰的緣故吧,孩看了他一眼,沒話。
“你叫什麽?”老叟蹲去在他旁邊問道。
“許傾絡。”孩子用還帶著奶音的聲音淡定的回答。
蠱王打量了他半晌,直到看見他拎著鋤頭起身,連忙開口問道:“你怕蛇嗎?還有蠍子蜘蛛什麽的。”沒等許傾絡回答,便又自顧自的道:“應該不怕的吧,畢竟是毒王的兒子。”
“恩,不怕。”許傾絡轉身看著他,認真的回答道。
蠱王看了看他稚嫩的臉和瘦弱的身子,嘴裏嘖嘖兩聲,“看來要廢些藥了。”
“蠱和毒有什麽區別?”許傾絡仰頭看著他問,關於眼前這個人他聽他爹過很多,但卻沒有一點關於蠱究竟是什麽的解釋,不過現在他可以直接問了。
“你想知道?”蠱王略有詫異的問,許念那個家夥不是一直覺得他不是個好人嗎?怎麽現在他的兒子對蠱術有興趣了。
許傾絡點點頭,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他,背著竹簍安靜的站在原地等他的答案。
“你跟我回南疆,我教你養蠱。”蠱王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他和許念鬥了這麽些年沒個結果,但如果將來有一他們父子對上了呢?他兒子用的還是他明令禁止接觸的蠱術,哈哈,有意思。
去苗疆嗎?許傾絡垂下頭想了想,然後認真的抬頭看著他道:“可以,但是要先告知我爹爹。”
蠱王被他這認真又真的神情驚了一下,嘴張了張,然後咧嘴一笑,伸手抱起地上的孩子就往遠處而去。
“告訴你爹我倆都走不了了,哈哈哈哈哈。”他的笑聲回蕩在林間,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耳邊稚嫩的聲音:“帶上那個婦人,那是我奶娘。”
蠱王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神情古怪的回頭看了一眼,不耐煩的道:“不帶。”
“她被我下了迷藥,不然早就醒了,她醒了你也走不了。”許傾絡的聲音再一次淡定的在他耳邊響起。
蠱王眯著眼重新審視了一番懷裏的孩子,他原以為許二公子擅毒是許念為許家造勢傳出的流言,可現在看來……他撿到寶了。
“我帶她一起走,你就乖乖跟我學養蠱?”
懷裏的孩子看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然後輕輕的點零頭,“可以。”
許傾絡想,父親的《毒經》已經被他翻了好幾遍,就算有些東西還不認識,有些方子還沒看懂,但大部分也都記得了,眼前這個老叟既然能和父親齊名,那同他學一學蠱術,也不是壞事,反正家裏的事有大哥頂著,過些日子大哥就要考試了,爹和娘也不敢罰他。
嚴嬤嬤睜開眼時已經到了一處群山環繞綠意盎然的地方,遠方的山上傳來少女們的嬉笑,仔細聽一會似乎還有人在唱歌——不對,是男女間的對唱。
“這是哪?”她喃喃道,“二公子?二公子——”
“別喊了,這子下手夠狠啊,生生讓你一路睡過來。”蠱王手上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東西推門進來,卻嚇得嚴嬤嬤一個縱躍跳了起來,順手拿過旁邊的枕頭指著他喊道:“你是誰?不要過來!我家公子呢?”
“牽”蠱王嗤了一聲,將碗放到桌上,一揮袖甩出一條蟲子爬在枕頭上,黑乎乎的身體向前一拱一拱的,馬上就要接近嚴嬤嬤的手邊。
“啊!”她大叫一聲丟了枕頭,然後往旁邊一跳蹲到了床上。
“嬤嬤——”許傾絡的手臂上舉著一條的瘦瘦的白蟲跑進來,“嬤嬤別怕,這位是蠱王,我們現在在苗疆。”他淡定的解釋著現在的處境,卻讓床上的嚴嬤嬤感到一片混亂。
“什麽蠱王?什麽苗疆?二公子你不是在采藥嗎?老爺和夫人知道嗎?呐,太危險了,我們回去吧二公子。”婦人連聲問著,最後跳下床跑到許傾絡身邊,著急的著,本想像平常那樣抱起他,卻被他手上的蟲子攔住了動作,“這,這是什麽鬼東西?”
“你才什麽鬼東西,這是蠱蟲!是老子的寶貝!”蠱王聽到她的形容後急得跳腳,這可是他挑選出來品相最好的一條蠱蟲,為了和飼主建立聯係,需得從就喂血,於飼主那是大有進益的好東西,誰知到了這累贅婦人這倒成了鬼東西了,氣死他了。
“嬤嬤對不起。”許傾絡垂著頭向她道歉。
“什麽?”嚴嬤嬤還未反應過來,這好好的幹嘛突然道歉?
“我知道隻要你醒來一定會帶我回去,但我想學蠱術,我想知道蠱與毒能否相融,我必須來這,所以,這一路上我都給你下了藥。”
他的話音剛落,嚴嬤嬤便兩眼一翻往後一倒,竟是直接暈了過去,蠱王看了眼許傾絡,隻聽到那孩子認真的:“這次我沒下藥,暈了。”
蠱王看著他,眼神卻往嚴嬤嬤身上瞟了瞟,意思是:那快扶起來啊。
許傾絡抬了抬白蟲在的那條胳膊,意思是:扶不了。然後瀟灑的一個轉身離開了屋,繼續去和他的蠱蟲建立感情去了。
蠱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氣得直跺腳,但又不能不管地上躺著的大活人,隻得彎腰下去將人拉起來重新丟到床上。做完這些後,氣喘籲籲的站在原地鬱悶,他無兒無徒,本以為撿到許傾絡是件好事,誰知道竟是撿了兩個祖宗嗎?
日子不知不覺的過去,等蠱王適應了和這對祖宗的相處要時不時跳腳,等許傾絡手臂上的蟲子長大了一節也長胖了一圈,等嚴嬤嬤已經能熟練地用當地的食材做出可口的飯菜,外麵的消息才將將傳進來。
嚴嬤嬤正坐在屋裏替許傾絡縫製新衣,突然眼前一花,懷裏多了幾張紙,她在許家這些年倒是也學了幾個字,但到底不多,此時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字,眉頭便皺了起來。
蠱王看著她的反應,無奈的又走過去把紙拿起來,給她上麵寫的事情。
頭起的那張紙許傾絡他們剛失蹤時許家找了一陣,許夫人還急暈了,但之後就被診出有孕了,而後許家就把重心放到了許夫人和未出生的孩子身上,雖然還派人找著他們,但到底不如先前了。
嚴嬤嬤聽著點零頭,夫人嫁進許家後接連有孕,後麵沒幾年又生了二公子二姐這對龍鳳胎,本就傷了身子,如今丟了兒子卻又被診出有孕,是要心些。
蠱王念完後便隨手一扔,接著第二張紙上的內容。
什麽皇帝今年得了個美人,如何如何寵愛雲雲……
“無聊。”蠱王又順手一扔,寧帝得美饒事也值得關注?又不是他們得。
最後一張上寫著許夫人生了,姑娘生在霜降,隻是身體不好,許念一個用毒高手都快搶了他大舅子的飯碗了,但那閨女沒準活不到開春。
“這,沒提二公子?”嚴嬤嬤聽完後又細細想了一遍,確認絲毫沒提及許傾絡一字一句。
蠱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話,隻把那張紙也隨手扔了然後轉身出去,他與許念各自為王,免不得對許家多加關注,隻是這消息傳消息,最後傳成什麽樣誰能保證?
嚴嬤嬤撿起那三張紙,發了大半的呆,然後找了個木盒子收好。晚上替許傾絡給舊傷疤上藥時忍不住哭了起來,這半大點的孩子,為了養蠱,隔兩就要在身上割一刀,新傷口可以用兩三,但之後便得換一處重新開刀,上藥也隻能上在舊傷上,她心疼的替他抹著藥,卻不敢提及許家一個字,生怕讓的孩子傷上加傷。
許傾絡也不問,隻靜靜的坐著讓她上藥,仿佛隨蠱王離開的那刻起,江南許家的二公子便不在人世了。
後來,嚴嬤嬤撿著空閑的時間,去集市上請教替人寫信的先生,一又一一年又一年,蠱王帶回來的字條她也都能自己看懂了。
許家沒了,老爺夫人大公子都死了,大姐二姐失蹤了,三姐更是早早的就沒了音訊,不過這些許傾絡都沒問過,於是她都好好的替他收在了那個盒子中,時間長了攢的多了就換了一個大點的盒子。
直到有一,蠱王渾身是血的倒在院門口,許傾絡是應該江湖仇殺,他們在床邊一直守著,不過蠱王還是沒能撐過當晚,連第二的太陽都還沒見一眼便咽了氣。他們找了個好地方將他埋了,敬完香後,嚴嬤嬤聽到少年人冷淡的聲音。
“家裏怎麽樣?”
“家?”她愣了愣,接著淡定的道:“早沒了,據是被明王叛亂一事牽連,抄家了。”
“哦。”
少年饒聲音漠然冷淡,隨著苗疆濕熱的風飄散而去,就像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漸漸地被壓在了心底,驀然提起時,還有些陌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