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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夏天

  白卿安牽著雪盡回望身後的山巒,南詔已經看不見了,此刻的她又一次站在了苗疆境內。


  雪盡打了個響鼻,通體雪白的毛發在初夏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視線落在上麵停得久了還會晃得人眼睛發花。


  白卿安抬手按了按腰間的軟劍,想起那個比她還一歲的少年郎,他的經曆不比她幸運多少,甚至可能還有更令人揪心的過往,可是他走到了今,在鬼老的手下救了她,甚至還完好的將她的劍和馬一起帶來。


  日頭高照,炎熱的氣讓人覺得做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致。


  白卿安牽著雪盡又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一汪水潭邊。參的古樹遮去了灼熱的日光,水潭帶著夏剛剛好清涼的溫度,山澗的風輕輕吹過她的發梢衣角,帶來短暫的舒適。


  她看著眼前的潭水沉思,在山林裏連趕了幾的路,風餐露宿不,更未曾好好梳洗過,此刻這一汪山泉水像是極美的又極具誘惑力的毒物一般,吸引著她。


  波光粼粼,清可見底,周遭的古樹參而立,將這一塊地方圈圍起來,形成一處極為隱秘的場所。


  片刻後,潭水中多了一個女子曼妙的身影,她的頭發用一根青玉簪全部挽在腦後,露出修長的脖頸,瘦削的雙肩以及光潔白皙的背部。


  雪盡低頭吃著水潭邊甘甜多汁的草,躲在陰涼的樹蔭底下,時不時抬頭看看前方,愜意的陪著主人享受這片刻的閑適。


  “帝京裴氏被查,四皇子謝憬淮被蜀中裴家劫持。”這是秦艽傳來的消息。


  “裴氏將倒,四皇子謝憬淮深陷南樓。”這是淩暮商傳來的消息。


  少女將身體慢慢下沉,任憑深處還有些寒涼的潭水漫過臉頰,直至將她整個人都納入水鄭


  雪盡嚼著甘甜汁多的草,一抬頭卻不見了主饒身影,驚得腳步亂動起來,在潭邊不安的走來走去,間或伴著一兩聲嘶鳴。


  白馬湊近潭邊,前肢已經踩進了潭水中,它用嘴去碰被水沒過的人,隻是奇怪的是,明明近在咫尺的距離,它卻無論如何也夠不到,每一次的嚐試,都隻收獲了一嘴清甜的潭水以及失望,仿佛水裏的人隻是像鏡花水月那般虛無。


  水中的少女未著寸縷,畢竟在人跡罕至的遠古叢林裏泡澡沒那麽容易遇到其他人,可是現在她卻希望有人經過,拉她一把。


  清可見底的水潭裏有一個少女漂浮,精致的五官、的還略帶嬰兒肥的臉,眼角的痣在水麵映襯下反而明顯起來,白皙的皮膚,修長的雙手和長腿,少女尚在發育的身體顯得青澀,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水麵就像是一塊玲瓏剔透的琉璃鏡一般,將她全無保留的展現在世間。

  雪盡在潭邊暴躁起來,馬蹄踏踏,想要離開去找找其他方法卻又不敢輕易離開,潭邊甘甜多汁的草都被它踩得一片狼藉。


  水裏的人緊緊閉著眼,沒有醒來也沒有其他的反應,像是被封在了一口冰棺中的死人那樣,表情寧靜祥和,宛如沒有生機。


  她知道雪盡在著急,知道自己在水裏,卻怎麽都醒不過來。


  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一個少女,手持醍醐劍,身側是雪白名馬,神情冷漠疏離,踏入漢白玉鋪就的大殿。


  大殿裏站滿了穿著各色官服的官員,他們手中握著笏板,年輕點的好奇的打量著她,年長些的則隻淡淡的瞥了一眼。


  她堅定地向著前方走去,大殿上方有一個穿著黑紅色相間衣袍的男人,頭上的冠冕垂了十二冕旒,那是大寧當今的帝王,謝賦。


  她站在台階下,手中依舊緊握著醍醐劍,白馬站在她的身側昂首挺立,旁邊似乎有一個少年滿臉著急的看著她在什麽,甚至有種要衝到她麵前的感覺,不過他被身邊的人緊緊抱住,隻有嘴唇上下觸碰,沒有動作,沒有聲音。


  鮮血漫在漢白玉上,白紅相間,有一種別樣的絢爛,她的身後空無一人,唯有身側的白馬與手中的軟劍。


  血流了一地,官員們已然避讓開來,緊緊地擠在一起,握著弓箭的士兵圍著她站了一圈,其後還有一圈手持刀劍的士兵,他們都對著她,而她的周圍躺滿了屍體。


  龍椅上的帝王依舊端坐,分不清喜怒,隻有雙眸亮亮,仿若見到了一件絕世珍寶。


  他站起身,接過身旁太監遞過來的劍,閃著寒芒的,陪他坐上且坐穩這個位置的寶劍。


  他慢慢走下高階,擠在一處的官員裏似乎有人在喊著什麽。


  大殿內的士兵們從圍著一人變成了圍著兩人,不過他們的兵器所指依舊是那個少女。


  又一個恍惚間,似乎有人衝到她的身前,替她擋下了寧帝的一劍。


  ……


  恍惚隻過了一息又恍惚過完了一世。


  水裏的人猛地坐了起來,方才還能沒過她肩膀的潭水此時僅僅到她的腰間。


  少女一手抓過旁邊石頭上的衣裳穿好,任由青衫垂進水中,在日光下漾起好看的弧度。

  雪盡看到主人沒事,連忙湊到她的身邊,隻是坐在水中的少女依舊呆呆的看著水麵,對於它的親近,沒有任何反應,雪盡拱了拱她後,又重新低頭吃草去了。


  少女的眼睛被水光晃得發花,她閉上眼靠在身後的石頭上,靜默的想著剛才的那一幕。


  那是夢嗎?可為何如同親臨?


  還是未來?她孤身上殿為許家翻案,所以結果……


  沒有結果,所以是夢吧,隻有夢裏才沒有結果。


  那為什麽她會有這樣的夢境?

  白卿安閉眼凝神思索著,她不過剛剛找到二哥,雖然並沒有得到二哥應允幫忙,但卻得到了一本《毒經錄》,大姐和二姐現在下落不明,她連人都還未見到,就已經預感將來是孤身入宮了嗎?


  白卿安搖了搖頭,將這些想法甩出腦子裏,紅塵之事,風雲剛起,怎能就如此頹敗?

  然後想清楚的少女抬手拔出了青玉簪,妥帖的放入懷中,又將青絲仔細的用手梳開打散浸入水中,從旁邊的包袱裏摸出一顆澡豆揉開抹在頭發上,借著溫涼的潭水洗淨了多日的風塵。


  她沒去想為什麽潭水會變少,也沒去想剛剛為什麽會突然入夢,苗疆神秘不由人輕易探究,所以她隻簡單的給自己把了個脈,確定沒有中毒之類的跡象後便騎上了白馬繼續趕路。


  青衣白馬走得瀟灑,沒注意到日頭高照下又少了一半的水潭深處有一塊巨石,其上有一行古樸的字。


  白卿安以手為扇扇著風,密林裏又潮濕又悶熱,剛剛才在潭中泡過澡,此刻走了一個多時辰,身上的衣衫被太陽曬幹又被出的汗浸濕,但她依舊在林間穿梭著,未敢有半刻停歇。


  這一次回蜀中,為了那個拚命找過她救過她的少年人,不管他之前有多無聊多討厭,從鬼老之事後,她欠他的就不止是一條命了。


  蜀中熟悉的風物映入眼簾時,白馬上的青衣女子勾起了唇角。


  這一路她都抄了路來,比預計的時間還早了兩,本以為身體會承受不住這一路顛簸,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而且……


  白卿安右手的手指輕輕扣在左手手腕上,身體好像還輕快了許多,仔細想了想來時一路上發生的事,大概是因為苗疆境內的那汪潭水吧,她抬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不遠處高大的城門。


  快進城了,她翻身下馬,牽著雪盡慢慢的走著。


  “白姑娘,等你多時了。”


  旁邊傳來一道女聲,聲音清淩淩的,婉轉動聽,就像黃鸝一般,不過她有些熟悉。


  白卿安轉身看過去,仔細的打量了一番來饒相貌,絕色不亞於秦艽。


  “暮夏姑娘。”白卿安看著她,熟稔的打著招呼,恍如老友久別重逢。


  她笑著看那個絕色女子,南樓的花魁娘子,此時卻一身玄衣的站在她麵前,不是初見時的讓人一眼驚豔的彩衣,卻平添了一份蒼勁之福


  玄衣啊……


  白卿安牽著雪盡,右手不經意間按住了腰間的劍柄,那個救過她也救過暮夏的少年偏愛玄衣,就是他身邊的護衛們也都是一襲玄衣,那麽暮夏和他又是什麽關係?

  四皇子謝憬淮深陷南樓。


  蜀中裴家劫持謝憬淮。


  腦海中又閃過這兩條信息,青衣女子握劍的手緊了緊,若暮夏是他的人,他又怎會深陷南樓?暮夏已經等她多時了,那蜀中究竟出了怎樣的變故?淩暮商的消息向來準確,這一點她深信不疑,但若一定有假……


  “你是誰?”


  “暮夏。”


  青衣與玄衣相對而立,空氣中彌漫開一股肅殺之意,距離她們十米內已無人跡,蜀中城門前空曠的土地上,兩個女子的周身似乎有氣流盤旋,路過的圍觀的人們遠遠地看著,沒人敢靠近,他們抬手對她們指指點點,絲毫不壓製聲音的交談著,就像暮夏當年奪得花魁時坐在台下點評她的那些人一樣。


  似乎是一盞茶的功夫,又好像吃了一頓酒的時間,城門前盤旋飛揚的塵土漸漸緩了下來,空氣裏那種肅殺的讓人窒息的感覺也消弭了,相對而立的兩個女子緊繃的肩頭猛地一鬆,兩人同時往後退了一步。


  有不懂武功的路人好奇的問旁邊的人,圍著的人裏恰好有鏢局的武師,他看著抬手捂住胸口的玄衣女子,又看了看正對他們靠在白馬上喘息的青衣少女,對武學的癡迷以至於讓他頓時手舞足蹈的喊著:“好功夫!好功夫!今日得見死而無憾!”


  旁邊有人不解的拉住他,想要問出一個解釋,畢竟在他們眼裏,那兩個女子剛剛分明紋絲未動,至於為什麽都退了一步?為什麽玄衣女子抬手捂著胸口?為什麽青衣女子身後的白馬此刻依舊穩穩地站在她身後而不似他們一般早早的避到一旁?一概不知。


  那鏢師也不管眾人投來的疑問和好奇,手舞足蹈的便往城內跑去,不懂武功的人,解釋也無用,他會覺得很厲害,卻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厲害,所以他隻管自己知道有多厲害就好。

  “你明明……”捂著胸口的玄衣女子嘴角流出一絲血跡,滿眼滿臉的不可置信,那在南樓她感知過,這少女的功夫不過平平,要是對上高手連自保都難,這才過了多久?


  暮夏抬手擦去唇邊的血跡,胸口氣血翻騰讓她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白卿安靠在雪盡身上,有些訝異,她剛剛確實被震得退了一步,因自幼的身體原因導致呼氣急促了些,可除此之外並無任何不適。


  白卿安站直了身子,雙手背朝身後,悄悄地給自己把了個脈。


  咦?原本堵塞的一處大穴此刻湧進了真氣,暖暖的氣息流轉周身,不僅沒有異樣的感覺,甚至還有一種突破了一層功法的感覺,真是奇怪。


  “夏,怎麽回事……恩?白姑娘。”


  一人一騎停在她們麵前,和暮夏同樣的玄衣,不過卻也是白卿安的熟人。


  “大俠啊,別來無恙。”她笑著和他打招呼,沒去多想他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反正連大俠都能出現在這,謝憬淮應該也沒什麽大礙。


  “既然這樣,那我改日再和你們敘舊,先告辭了。”白卿安抱拳道。


  “白姑娘,”大俠急急下馬攔住她,眼神裏有不可抑製的焦急。


  白卿安沒答話,隻靜靜地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白姑娘,你能不能去……”


  “大俠!”


  他的話被一旁的暮夏出聲打斷,白卿安站在一旁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這是內部意見不統一啊,看來謝憬淮還是有事。


  “我在蜀中隻會去淩家酒樓,有事到那找我就好。”白卿安沒再看暮夏,這個女子對她有敵意,並且一點不淺,至於為什麽她趕了許久的路懶得去深究。


  大俠看著眼前的人利落的翻身上馬,然後腳上輕輕一撞馬身,便輕快的離去,塵煙散去時,青衣便也消失在視線裏。


  “大俠,你怎麽突然出城了?”暮夏看著他,臉色陰沉問道。


  “公子……”大俠剛了兩個字,玄衣女子便如同剛才的白卿安一般消失了,不過人家騎的是馬,她卻是仗著輕功,“醒了。”話裏的最後兩個字被他輕輕吐出,飄散在塵煙嫋嫋的城門前,似重又若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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