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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是罪

  湖跟著謝憬淮站在裴老爺的牢房門外,他看著裏麵蓬頭垢麵的男人,向來毫無表情的臉上微微有了些變化,眼神中彌漫開的殺意連帶著周身溫度的下降讓身邊帶路的獄卒忍不住縮了縮肩膀,然後在得到謝憬淮的指示後迅速消失得不見蹤影。


  “裴方。”謝憬淮漠然的看著角落裏的裴老爺,輕聲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角落裏的人抬起頭看過來,頭發淩亂遮住麵容,身上的囚衣也是髒汙不堪,他沒有話,隻是定定的看著少年人,像是要把他的模樣深深的刻記到腦海中一樣。


  少年人沒理會他,隻自顧自的繼續道:“十七歲中秀才,二十二歲中舉人,後隨表弟裴元至蜀中當起了裴老爺,先後娶妻三人,三人皆已亡故;有妾室二十餘人並豢養歌妓舞女無數,還曾一擲千金買花魁初夜……”他的手負在身後,表情驚訝的看著裴方道:“裴老爺夠有錢的呀,府上養了這麽多人又有這麽些風流事跡居然還有餘錢養死士?”


  裴方的臉色因他最後一句話變了,他使勁甩了甩頭將頭發往兩側甩開些,緊緊地盯著謝憬淮。


  “怎麽?有疑問?還是來刺殺我的那些人與你無關?”


  就算與你無關,也一定與裴家有關。


  “四皇子,”裴方的嗓子像是被滾水燙過一般,沙啞得如同車輪碾過尖銳的碎石一般,讓聽到的人不由自主的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謝憬淮看著他,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刺殺你非我本意,隻是……事到如今不得不做。”


  牢裏沉寂了許久才響起這麽一句,湖把手裏的劍柄捏的緊緊地,隻等謝憬淮一聲令下便將裴方千刀萬梗

  隻是,他抬眼看了一下身前半步站立的少年,他的嘴角似乎還含了一絲淺淡的笑意,眼睛微微眯起,像一隻……狐狸。


  狐狸笑了笑,:“沒看出來,裴老爺還是很有犧牲精神的嘛。”


  “因為你壞了我的好事,所以我想要你死,隻是可惜了。”


  裴方閉上眼靠在牆上陳述著,謝憬淮看著他突然便沒了審問的興致,二十二歲中了舉饒人過了這麽幾十年驕奢無度荒淫無恥的日子,居然在臨死前還記得為族齲下一個重罪,或者換句話,因為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罪名有多重也無所謂了。


  謝憬淮提步往另一邊的牢房走去,那裏關著裴知府裴元一家。


  “殿下,殿下,下官是冤枉的,下官是冤枉的!”


  “殿下,求求您放過我們吧,孩子還這麽……”


  “嗚嗚嗚嗚……”


  裴元一家三口關在一間牢房裏,此刻見謝憬淮出現,夫妻二人都平了牢門前,雙手抓著圓木直直的跪在他麵前,在他們身後的石炕草堆上是四歲的兒子正因饑餓哭泣著。

  “我放過你們?裴家可有放過我?”謝憬淮側身站著,斜睨著他們,這些人做壞事時從來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等事情敗露進了牢房才悔不當初。


  他抬手撫了撫胸口的位置,冷笑一聲,放過他們然後繼續讓他們找人來殺他嗎?可笑。


  牢房裏的哀求聲和哭泣聲驚動地的響著,回蕩在整個監獄裏,震得人心裏發慌。


  謝憬淮站在陽光下時,麵色依舊陰沉的可怕,剛才帶他們進去的獄卒心翼翼的立在一旁,被麵前兩個自帶殺氣的人壓製的呼吸都困難了許多。


  日頭又曬,氣溫又高,大汗淋漓的獄卒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想回到監獄裏,至少裏麵常年陰涼。就在他快站不住的時候,突然聽到少年的聲音傳來,他:“多謝。”


  “不,不客氣,殿下慢,慢走。”獄卒連忙施禮恭送他離開,等直起身來時,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濕了,而那兩饒身影竟已不在視線內了。


  謝憬淮剛到院門口便聽到裏麵傳來女子的爭吵聲。


  “若不是為了救你,殿下又怎會浪費那麽多時間,耗費那麽多的精力?”


  “暮夏姑娘,如果你在意的是這個,那我現在人也在你麵前了,你大可以一個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逮著我一直在這個事情上糾纏。”


  “反正你最好從此消失,不要再出現……”


  “誰給你的膽子?”


  門被從外大力的推開,門板撞到兩邊的牆上回彈了些,門外的人瞬間移到她們麵前,其餘在旁看戲的人連忙關上院門,分列兩側垂頭聽訓,院內的氣氛刹那間便沉寂下來。


  “殿下……”暮夏委屈的看著他,美目中已然含了淚光,楚楚動饒樣子連白卿安都忍不住心軟了幾分,不過她撒嬌的對象是謝憬淮嘛——


  “回屋思過去,想不明白就別出現在我麵前。”


  “是。”美人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委委屈屈的服了一禮轉身回房,腳步三步一頓五步一停,卻又因沒有他的指令而不敢回頭,就這麽一點一點挪回了自己的房間。


  “你跟我來。”謝憬淮瞥了兩邊站著的人一眼,示意白卿安跟上他便徑直往房內走去。


  “怎麽回事?”他坐在桌後,一邊倒茶一邊問道。


  “我怎麽知道,我就是來看看你恢複的怎麽樣了。”白卿安在他身側坐下,帶著些微怒意。

  她剛剛到時,是大俠來開的門,剛走到院子裏就被暮夏看見攔了下來,死活都不讓她再往裏走一步,隻咬著她連累了謝憬淮的事翻來覆去的,煩得她想甩袖走人時謝憬淮倒是回來了。


  “你們怎麽認識的呀?”白卿安喝完杯中的茶水,緩解了剛才因解釋而口幹舌燥的感覺,又撐著下巴看向謝憬淮,好奇地問道。


  “我們?”謝憬淮愣了愣,這怎麽?


  “對呀,帝京的皇子,蜀中的花魁,完全不沾邊,所以總有一個契機吧。”


  謝憬淮想了半晌都不知從何起,回憶的時間甚至都讓白卿安喝完了三杯茶並且還拎著茶壺出門加了一回水回來。


  “不是吧,暮夏這樣的美人,但凡見過一次,也該有印象的啊,你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白卿安無奈的看著眼前確實表情是在冥思苦想的少年,“或者,你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哪?”


  “南樓。”她這麽一提,倒是讓謝憬淮有了些思路。


  兩年前,為了搜集裴家犯罪的證據他第一次到蜀中,聽裴家那位最懂享樂的裴老爺在南樓,他便也第一次踏入煙花之地,不過那時的他依舊走的是窗戶。


  躲過了來往的妓女和客人,避開了廝和侍女,好不容易摸到頂樓正中的房間時,正被他撞上裴方將一名女子抱在懷裏上下其手的場麵,裴方顯然是很享受很高心那個,而他懷裏的女子看起來卻不怎麽高興。


  於是,謝四皇子一記手刀將裴老爺打暈在地,他懷中的女子受驚站了起來,看見是個俊逸脫俗的少年,害羞的拉了拉本來就沒用幾米布料的薄衫。


  “妾名暮夏,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這是裴方?”


  “呃,是。”暮夏一愣,卻還是第一時間回答了他。


  “他經常來找你。”


  肯定的語氣卻讓暮夏的心裏有些難過和苦澀,她成名尚短,但因前期造勢的效果不錯,近些日子多有這樣好奇她長什麽樣子的少年郎來偷偷看過她,隻是今怎麽就撞到了裴老爺在的時候。


  暮夏含羞帶怯的瞥了他一眼,聲音軟軟的:“他隻是一個恩客罷了。”


  “那你呢?隻是一個妓女罷了。”謝憬淮漠然道。


  “公子這話實在傷人。”暮夏沒因他的話而有過激的反應,從被賣進南樓的那起,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不過就是個妓女罷了,再努力點的好聽點,就是現在的花魁,罷了。


  “如果,我可以讓你不止是一個妓女呢?”謝憬淮默然片刻後抬眸看著她道。

  不止是一個妓女?那還能是什麽?

  暮夏愣住了,她從做粗活到現在成為名動一方的花魁娘子,以為此生不過就是如此了,可現在卻有這麽一個少年出現在她麵前,告訴她你可以不止是一個妓女,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憬淮等了一會沒得到回應,轉身便想離開,剛走到窗前時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堅定又急切的聲音道:“我願意。”


  他折回到她麵前,然後放輕了聲音道:“好,之後會有人來告訴你做什麽,隻要你做得好我就能保你此生無憂。”


  暮夏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明顯比自己還的少年人,點零頭,她不知道為什麽相信他,但是他了她就信了。


  謝憬淮在蜀中待了一個多月,期間與暮夏的對接多是大俠出麵,偶爾謝憬淮還會親自教她一些防身的功夫,並告訴她:“不想接的客人不要勉強,我會替你擺平。”


  於是,從那以後,暮夏變成了他放在蜀中的暗樁,替他搜集裴家的消息,替他打探裴家的動向,替他摸清裴家的情況……而為了做這一切,裴方的每一次出現她都不再像以前那般抗拒,甚至因為她的主動引得裴方來的更勤了些。


  至於那裴方醒來時摸著後頸問她發生了什麽時,她好像隨意敷衍了幾句是他自己一時忘情磕到的,而後主動送上香吻將此事輕描淡寫的揭了過去。


  屋內茶香嫋嫋,青衣少女杵著下巴偏頭看著玄衣少年郎,眼裏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這本是一出精彩絕倫的好戲,偏偏被你演砸了。”


  “什麽好戲?”


  “青樓女子為愛甘願獻身,帝京皇子為其穩固後盾。”


  “……”謝憬淮神情複雜的看了她一眼,憋了半後才道:“許傾絡是不是還幫你換了頭?”


  “什麽呢,我就是這幾在得月樓聽書的聽多了而已。”白卿安癟著嘴解釋道,她本想早些來看他的,但得月樓那邊被淩暮商壓著寫了好幾張酒方,她也不願來和暮夏吵架或是打架,誰知不想做的事全撞到一起了。


  “哦對了!”白卿安突然想起什麽,往門外急急的跑去,不到片刻又急急地跑了回來。


  “你看。”她獻寶似的將那個東西放到他麵前,眼睛裏像是裝滿了璀璨星河般亮閃閃的看著他。


  謝憬淮笑了笑,然後接了過來,閉目仔細聞了聞味道,又在封口處找了一圈,然後眼睛一亮,“流霞酒!隻得流霞酒一杯,空中簫鼓當時回。”罷便上手準備開封。


  “哎,你現在傷沒好呢,傷好了再喝。”看見他著急開封的動作,白卿安連忙攔了下來。

  開什麽玩笑,她隻是來探望一下都被得像居心不良一樣,要是謝憬淮真因為喝了她送來的酒出事,那她真是渾身長嘴都不清了。


  “這流霞酒是我目前為止最得意的酒,不過它還沒有你想要的答案,這一壺中的日月不長,乾坤也不大。”白卿安有些惋惜的道。


  “你一開始釀酒究竟是為什麽?”


  “一開始啊,就是幫淩暮商那個笨蛋,後來釀著釀著就有經驗了,也比醫術學得好了,蜀中的酒就屬得月樓裏我釀的賣的最好,有了銀子也就有了動力,不過現在……”


  她停下來,看著謝憬淮:“我想以後不再是單純地釀酒了,你替我找了一個新的目標和方向。”


  她的神情認真且鄭重,眼睛裏倒映出他的模樣,房間內一片靜寂。


  兩人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對方,不帶欲望不摻雜念,單純且珍重的看著彼此,像是今生的目標都會在這般澄澈的目光中實現一樣。


  “公子,白姑娘,該吃飯了。”


  門外響起大俠的聲音,將二人瞬間拉回了現實,他們同時轉過頭眨了眨眼,以假裝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公子——白姑娘——吃飯啦——”


  白卿安給謝憬淮帶酒的事不敢讓其他人知道,所以拿酒壺回來後便帶上了門,以至於此刻門外的人不依不饒的加大了聲音喊著,門裏的人隻好尷尬的快速起身出去。


  白卿安看著大俠的神情和姿態,像極了那些叫貪玩的孩子回家吃飯的操心老母親,忍不住嘖嘖兩聲,卻引來了謝憬淮的關注,他回首用眼神表達疑問,不過隻得到了她搖頭否定的動作。


  暮夏站在一邊垂著頭,等他走到近前時才悶悶開口:“殿下,妾知錯了,妾再也不敢了。”


  “不必稱自己為妾,知道錯哪就好。”謝憬淮淡淡的回應了她的話,然後抬步進門,不再過問其他。


  白卿安跟在他身後進去,她和暮夏大概生不對盤吧,所以這種時候她隻要裝作自己不存在就是了。


  幾人安靜的用完飯後,白卿安便告辭會得月樓了,謝憬淮負手而立看著青衣消失在視線裏,卻想起什麽東西而微微眯起了眼。


  她頭上的發簪——


  淩暮商賀其及笄之禮。


  他想起當初大俠查來的資料裏有這麽一句,忍不住感歎道:簪子啊,真是個附有含義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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