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威脅
“那位就是大將軍啊。”
白卿安這些日子頂著崇拜的由頭守在府衙前,守門的將領每來匯報工作時都與她打過照麵,一來二去又見麵就微笑的兩人便算是熟了,此刻這位將領正帶著白卿安趴在遠處沙堆上遠眺著訓練場裏紅衣翻飛的沈瓔。
“是啊,沈將軍是巾幗英雄。”
“那王大哥有殺過敵人嗎?”
“當然!”姓王的將領大哥驕傲的抬頭挺胸站直了身子。
白卿安被他的表情逗笑,剛想點什麽時就聽到“嗖——”的一聲襲來,她連忙推了一把尚在自豪中的王大哥,自己則順勢往一旁滾開。
王大哥呆愣愣的看著地上離腳邊最多一尺的羽箭,箭頭深深紮入地麵,留下的箭身還在微微顫動著。
“誰?”
他抬眼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沈瑛握著一把長弓策馬而來,聲音冷冷的問道。
“是,是我。”他怯怯的回答著,垂著頭用餘光找尋著方才身旁的少女,可茫茫黃沙,卻不見青衫。
“名字。”沈瑛沒耐性的道,她看得出這是軍中的戰袍,也感覺麵前的人有些眼熟,但她有一個習慣,那就是除副將以外的任何人她都不記臉,最多可以記住的便是軍功卓著的士兵們——的名字。
“城門守將王,王朗。”將領緊張的回答著,沈瑛治軍之嚴全軍皆知,若是讓她知道他私自帶人來訓練場偷看,大概明他就會被丟去荒漠了。
“你一個人?”沈瑛看著他,有些不太確定的問道,她剛才看準了那一箭射過來會落到王朗身前一寸,但又好像看到他被人推了一把,可現在看來,四野空曠,這一個沙堆上好像真的隻有他一人。
“是,是我一,一個人。”王朗現在麵對她,總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話也變得磕磕巴巴起來。
沈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環視了一圈周圍的情況,“回去吧,”完便轉身要走時,又想起什麽似的和身旁的副將叮囑道:“加強警戒。”這些日子她總覺得有人在某一處盯著她一般,但很多次又抓不到痕跡。
“是、是。”王朗抱拳躬身,等馬蹄聲遠去後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閉了閉眼,然後又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他轉身走下沙堆,卻突然被緊貼著沙堆疑似在當擺設的白卿安嚇了一跳。
“謔,你……打算把自己嵌進去當沙雕?”王朗抱臂看著幾乎嚴絲合縫貼在沙堆上的人打趣道。
“我……”白卿安的身子崩的直直的,看到他時有些為難的開口道:“王大哥,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當你遇到一個青衫少女夾在沙堆裏,還慘兮兮的向你求助時,你會如何選擇呢?
王朗摸了摸自己沒有胡子的光下巴,然後突然覺得心情愉悅起來,剛才被沈瓔壓製的緊張感瞬間化為虛無,整個人嘚瑟的站在那看著她,然後得寸進尺的道:“可以,但是你得告訴我你是怎麽把自己塞進去的。”
他賤賤的笑著,剛才被她一把推開後還以為她拋下自己跑了或者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但萬萬沒想到,她居然能把自己卡在沙堆裏,而且很明顯現在全身上下好像隻有眼睛能動。
“咳。”白卿安稍稍清了下嗓子,還不敢過於用力,這一處應該是被風吹成的一部分沙牆,她剛才順勢滾了下來,又不敢往前跑遠,因為沈瑛他們站在高處,隻要她的身形一露必然會迎來毫不留情的攻擊,而剛剛聽著上麵傳來的聲音他們似乎已經離開,她才想著趕緊出來,誰知才稍稍一動,頭頂和身後的沙子便開始傾瀉散落,嚇得她立刻停住了動作,直到看見王朗。
“你別問了,先把我搞出來再吧。”白卿安僵硬的靠在不斷有黃沙傾瀉下來的沙堆上,她甚至感覺身後已經空了一般,黃沙像一層紗簾墜著,而在它之後則是萬丈深淵。
王朗看著她,想笑又生生忍住了,畢竟從父親都告訴他,在別人麵臨絕境時要記得幫他而不是嘲笑他。
於是糙漢子王大哥直接伸手一把拽住了白卿安的手腕,他這些看著這姑娘上躥下跳爬高上低的早就沒把她當嬌滴滴的大姐了,此刻使勁將她往自己身邊一拉——
“呐。”王朗扶住踉蹌沒站穩的白卿安後,看著原本將她卡住的地方張大了嘴。
白卿安活動著發麻的手腳,應聲轉頭看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還真是空的啊。”她歎了一口氣,感歎一下還好剛才沒有妄動,不然此刻恐怕就已經被黃沙掩埋了。
黃沙依舊如水般傾瀉下來,但已經變得稀疏而零散,不似剛才她還能靠到一堵牆的感覺,現在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黑黢黢的山洞,明明是白卻完全看不清裏麵的情形。
兩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仿佛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似的,半晌後,王朗突然輕聲:“你聽,有動靜。”
恩?白卿安學著他側耳去聽,卻依舊隻聽到黃沙瀉落的沙沙聲,“什麽啊?”她好奇的問道。
“好像是練兵的聲音。”王朗仔細辨別一番後向她解釋道。
“練兵?你是在這裏你聽得到練兵場的聲音?”白卿安不太敢相信這件事,他們剛才站在沙堆上也不過隻是能遠遠地看見人影憧憧,能找到沈瑛的位置還是因為她本身的裝束打扮與眾人不同,可在這聽到練兵場的聲音……
“是真的,他們現在應該是在練騎術和射術。”王朗認真且堅定的和她著,山洞裏隱隱傳來的馬蹄聲和箭矢聲是他在戰場上聽到過最多最大最密集的聲音,這輩子恐怕都不會聽錯。
“你的耳朵可以啊,我怎麽什麽都沒聽見?”白卿安聽了一會兒後便放棄了,她實在不具備這個技能。
“嘿嘿,從我娘就我的耳朵比狗都靈。”王朗樸實的笑了笑,露出了唇邊淺淺的梨渦,瞬間便讓他原本黝黑嚴肅的臉帶起了一絲憨厚的生氣。
“哦,走吧。”白卿安咬了咬下唇,將笑容生生收了回去,她不是有意要嘲笑他什麽,隻是見慣了他在自己麵前慣常的那副兵官模樣,突然變成了憨厚老實的農家子弟形象,實在讓人一時難以坦然接受。
“不進去看看嗎?”王朗看著毫無留戀轉身就走的白卿安問道。
“有什麽好看的。”青衫飄然卻依舊沒有停步。
“你不好奇為什麽裏麵會傳來練兵場的聲音嗎?”
“不好奇、沒興趣、我不去。”
她的回答斷了他想要提問的所有方向,王朗無語的看著她大步向前走去,然後也不舍的跟在她身後離開,他是真的很好奇啊。
黃沙大漠無邊的盡頭處,是鮮卑。
“萬俟鈞?”帳中的人看著風塵仆仆站在自己麵前的男子,辨認了好一會兒才喊出他的名字。
“你不應該在大寧的帝京嗎?”
“我回來了。”萬俟鈞沒做過多的解釋,就連會拿給城門守將看得路引黃綢此刻都懶得拿給他看。
“好好好,回來便好。”那饒臉色稍稍變了變,隨即又換上了笑臉抬手拍著他的肩膀道。
“我回來是想……”
“阿鈞。”
萬俟鈞的話被他打斷,索性就住了口等他話。
“阿鈞,幫我。”
萬俟鈞看著他,沒做回應。
“阿鈞,成敗在此一舉,我需要你萬俟氏,幫我。”
萬俟鈞依舊隻靜靜地看著他。
“阿鈞,隻要此番事成,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包括那個人。”
萬俟鈞的手捏住了他的領子,眼裏燒起熊熊烈火,像大漠上的鷹盯著獵物般看著他。
“慕容祁,你、閉、嘴。”
“哈哈哈哈哈哈,萬俟鈞,你在大寧待得太久了吧,就連思想都被他們同化了嗎?恩?”慕容祁挑釁的看著他,雙手在身體兩側攥成拳狀,時刻準備著應對他的攻擊。
“你沒資格提她。”萬俟鈞鬆手的同時推了一把,嗓音壓低狠狠地威脅著麵前的人。
“沒資格嗎?她已經是我的女人了,阿鈞。”慕容祁咧嘴笑了笑,道女人時甚至還對著萬俟鈞挑了挑眉,這一行為激得他瞬間揮拳而上。
拳拳帶風,招招致命。
“萬俟鈞你瘋了!”慕容祁狼狽的往後退著,像是沒想到一句話竟然能勾起萬俟鈞如此強烈的殺意,可到退無可退時也隻能抬手接招,他可不是良善之人,哪能忍著被人打成這樣。
帳內的兩人打得不分勝負,帳外的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裏麵的動靜大得像在拆房子,但慕容祁的規矩是不得傳召一律不許進帳,此刻他們圍在周邊,麵麵相覷又不敢貿進。
萬俟鈞的拳頭重重的落在慕容祁的胸口,瞬間便將他打倒在地。他漠然的看著地上有些喘息困難的慕容祁,然後蹲在一側狠狠地又打了一拳在他臉上。
“她在哪?”
“哈哈哈哈……”慕容祁躺在地上,嘴角滲出血跡,喉嚨裏發出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萬俟鈞,你不幫我就永遠別想再見到她。”
“畜生。”萬俟鈞又給了他一腳,然後轉身向帳外走去。
“萬俟氏已認你為主,你替我做事她便活,你要是非得一意孤行,那我便先用她的血來祭刀!”
身後是慕容祁瘋一般的言語,但字字句句提到的卻是萬俟鈞的軟肋,他可以不要命的來殺慕容祁,但卻不能枉顧那饒性命。
“你敢動她,我就敢片了你。”
帳簾被人粗暴的掀起又落下,地上的人擦著嘴角的血,看著遠去那饒背影笑得算計又坦然。
帳外的人們看著眼前衣衫淩亂的男人,有些驚恐又有些好奇,他們看看他又看看帳內,不太明白是怎樣的一個人竟敢將慕容祁打成這樣——笑聲詭異而又猖狂。
萬俟鈞看著遠處綠葉顯現的蓬勃生機,閉上眼回憶起在帝京的日子來。
他去年剛剛到了漢人男子的及冠之齡,寧帝可以替他辦一個及冠禮。於是生辰那日太子叫上了其他皇子以及關係較好的世家子弟們來一同見證了他的及冠之禮。
他記得那晚觥籌交錯間,太子殿下舉著酒杯搭著他的肩:“阿鈞,大寧就是你的家,不想回去便留在這,我堂堂太子難道還養不起一個朋友嗎?”
“朋友?臣不敢,臣隻是您的伴讀。”
“阿鈞,你在大寧,在我身邊,已經待了六年,我待你如何你該知曉的啊,莫要如此自貶身份……”
太子寬慰完後便醉醺醺的離開席位去找別人喝酒了,隻留這個受寵若驚的少年呆呆的坐在原位。
他在大寧待了六年,給太子當了六年的伴讀,他自知身份特殊,從不敢與其他勳貴子弟有來往交結,甚至今日他的及冠之禮,席間這些正飲酒作詩的人也是衝著太子的麵子才來的,這些他都清楚。
但偏偏在這些浮華表象下,太子親口告訴他,把他當成朋友,讓他不要自貶身份,突然間反而讓他不知所措起來,他在心裏懷疑的問著自己: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和他們談笑風生?就算做不了朋友至少大家都是一樣的,畢竟這六年來他跟著太子讀書習武,要是真拿出來比試比試,他一定不比他們差。
隻是……
萬俟鈞嚐試性的舉了兩次酒杯卻都被忽略後,他便不再勉強自己了,太子他是朋友,但不代表是所有饒朋友。
從那以後,他依舊做著太子伴讀,日複一日,不曾改變任何現況,直至——
那封千裏加急的信上用鮮卑文寫了大大的兩個字:救命。
血書啊,萬俟鈞還記得當時拿到手上時那種撲麵而來的絕望感,手中的布料是她最愛穿的料子,而一筆一劃間卻盡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於是萬俟鈞去求太子,求寧帝,求到了路引和短暫的自由,他一路北上而來,懷著仇恨和憤怒以及一點點能見到心上饒歡喜和寬慰。
隻是世事向來如此,你有多麽期待不代表會迎來更多的回報,反而是心上人不願與他有過多牽扯,想救的人被囚禁起來,慕容祁的威脅言猶在耳,令他不得不冷靜下來重新計劃。
他回到萬俟氏中,聽著族人哭訴慕容祁的殘暴,聽著她被帶走被淩虐被關押的整個過程,聽著父親是如何慘死在慕容祁的刀下,還聽著不過雙十年華的妹妹被人生生玩弄至死……
“要為族長報仇!為阿彩姐報仇!為夫人報仇!”
族饒呐喊聲響徹夜空,萬俟鈞的拳頭砸碎身前的案幾。
仇自是要報的,慕容祁就算千刀萬剮也是死不足惜,他在回來前,在親耳聽聞這些事前,本來還報了一絲渺茫的希望,他本來還念著兒時他們一同策馬漠北的時光,他清楚時間會改變一個人,卻沒想到這個人會變成現在這樣,殘暴、冷酷、枉顧人情。
原來真相永遠殘酷得讓人難以保持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