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泡澡
“這竹葉青絕對是我這輩子喝過最好的!”
“呐,白墮酒坊的酒香又飄得一條街都是了。”
“當初的薔薇露,如今的竹葉青,我是一樣都沒喝上啊。”
“行了知足吧,我連酒壺都還沒買上呢。”
舊曹門街上排著長龍的隊伍裏不斷傳來議論紛紛,前些日子酒坊的白姑娘就預先告知了今日要開竹葉青,因此許多人又是不亮就拎著酒壺來排隊了。
“秦艽拿著你送來的果酒方子已經重複釀過多次了,這京城人對咱們酒坊趨之若鶩就是圖個新鮮且酒不錯,但這重複太多遍他們也會漸漸失去興趣,畢竟反複賣同一種酒,那喝到的人就越多,這酒也就沒那麽值錢了。”
白墮酒坊的後院裏,一堆酒壇前蹲著的白卿安用手抱著腦袋,薑驁離的話還在她耳邊回響著,看著一個個空罐頭疼不已。
難怪有人當興趣變成活命的本事時,也就離厭惡不遠了。
她聞著空中濃鬱醇厚的酒香,嘴裏喃喃道:“怪不得今連竹葉青都搬出來了。”
當初下山前,這麽多年來釀的酒一部分送去撩月樓,一部分留在了青城山,後來留在青城山的那一部分幾乎都進了京城。
竹葉青在青城山留的不少,但到了京城就不剩幾壇了。
“安安!”她還沒理清楚頭緒,就聽到身後傳來女子驚喜的聲音。
白卿安站起來看著秦艽笑了笑,隻是這笑容裏卻摻雜了幾分苦澀。
“你什麽時候到的?大師兄你在後院我還以為是他誆我的。”秦艽拉著她上下看著,一轉眼一年的時間就過去了,眼前的姑娘似乎又長開了許多。
眉目如畫,嬰兒肥尚未褪去,但身形依舊瘦削,想必是在外一年東奔西跑的都沒好好養過身子,倒是一襲青衣愣是被她穿得出塵絕豔,不帶一絲俗氣。
她笑起來時眼角的痣被眼尾帶的動了動,卻是將她又染上幾分人間煙火氣。
“秦艽,辛苦你了,我本來……沒想打擾你們的。”白卿安看著她,先是鄭重的道了謝,但後麵出口的話聲音卻越來越,直到像蚊子叫一般幾不可聞。
“哎呀,什麽辛不辛苦的,這也不是什麽麻煩的事,我做的很開心。”秦艽笑著道,輕紗覆麵卻也未曾擋住她的半分風華。
白卿安看著她卻突然感到鼻子酸澀起來,眼睛裏似乎也有什麽東西要奪眶而出。
怎麽會不辛苦呢?
選材、挑水、洗、曬、淘、泡、發酵、埋、嚐……
以前做起來隻覺得津津有味的事,現在換了秦艽來做,她怎麽覺得這事這麽麻煩呢?
“好了,別想了,一會兒我去幫你收拾一下房間,對了你的行李呢?要不要找人去取?”秦艽一會看看她,一會又像四周看看,的話自然真誠,倒讓白卿安真有幾分到家的感覺。
“秦艽,別忙了,我隻是路過,就不住這了。”白卿安的語速時快時慢,生怕傷了他們的一片真心。
秦艽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我……我回去想想,想想之後該怎麽做,再來找你們。”白卿安低著頭,聲的著,完不等秦艽的回複也不再看她一眼,轉身就沿著來時的路跑了出去。
“哎——”秦艽搞不清狀況的抬手喊了聲,沒能喊住白卿安離去的腳步倒是喊來了一直在前堂紗簾處坐著的薑驁離。
適才他拎著師妹進了後院就去前堂把秦艽叫了出來,剩下廝一人在打酒,自己則一直坐在櫃子後隔著紗簾暗中觀察著。
誰知道這個悄悄到了京城沒告訴他們一點蹤跡的師妹竟然沒好好上兩句話就又跑了。
薑驁離拍了拍秦艽的肩頭,又問了她剛才白卿安了什麽,想了想對秦艽道:“師妹是個有主意的,讓她理清自己的思緒吧,我們沒有她這一年不是也撐過來了。”
“那能找到她落腳的地方嗎?我不太放心。”秦艽看著他,眼中的擔心與哀求令人升起憐惜之心。
但帝京甚大,找人不易啊。薑驁離目光沉沉,抬手撫了撫她腦後的頭發沒有話。
不過一開窗一駐足就能遇到他們的白卿安卻覺得帝京甚。
此刻她慌不擇路的跑到了一處街道,大下午的時候,街邊兩旁的商鋪竟都是關著門的,街上的行人更是少得可憐。
對方向不大敏感的白卿安站在街道中央,四周環視著打量這個地方,和煦的春風穿街而過,卻讓她不明所以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客?”她輕聲喚道,無人回應。
“姑娘是外鄉人吧。”旁邊一個年邁的聲音突然響起,和善中卻又透著幾分詭異。
“是,老丈如何稱呼?”白卿安看過去,心地應答道。
巷角處癱坐著烤太陽的老人閉著眼,衣衫襤褸得已然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隻手還在胸口處搓著陳年老垢,聽著她的問題卻像是聽到什麽傻話一般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姑娘,你還是我見過的頭一個問乞丐怎麽稱呼的。”他的笑容裏有幾分惆悵幾分懷念還有一絲遺憾。
白卿安沒再答話隻是有些尷尬的低頭笑了笑,起來她其實是個嘴笨的人,尤其在麵對對她釋放出善意的人麵前。
“姑娘,這條街,是鬼市啊,夜半才開,你現在來當然什麽都沒櫻”他抬手扇著風,在五月初的氣穿著破爛的衣裳坐在太陽下,卻真的像是已經到了盛夏酷暑難耐一般,白卿安就這麽看著他都感覺自己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這就是鬼市?”她轉身環視一圈,早上剛被謝憬淮介紹過的地方她竟然不知不覺的就找到了。
除了沒什麽人,鋪子都關著門,顯得蕭瑟詭異些,她也沒覺得有哪裏像鬼市的。
像是回答她心裏的疑惑一般,那老丈的聲音再次傳來:
“鬼市通陰陽,俗物不粘手。若想得珍寶,冥錢賄鬼差。”
此話一落,那巷角的老者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寒霜的客。
客看著站在原地發呆愣神的白卿安皺了皺眉頭,他不過是趁著空隙給殿下傳了消息回去,怎麽剛追上來就成這樣了。
“白姑娘?”他走到她麵前輕聲喊道。
“啊?”白卿安猛地轉頭看過來,那表情明顯是遇到了什麽,“你來了。”她平靜的道,絲毫沒有了剛走進這條街時的慌張與害怕。
“你,看到什麽了?”客遲疑的問道,畢竟這條街夜裏繁華也的確有夜裏繁華的緣故,白日裏確實人跡罕至,剛來京城的姑娘不心被誰逗趣找樂般嚇到也不好。
“客,這鬼市到底是賣什麽的?”
許是鮮卑荒漠上那一戰,讓白卿安在麵對他時要比麵對其他三人自在許多,此刻也隨心所想的問了出來。
“夜間開張,黎明即散,左不過是賣些平常不容易見的奇珍異寶或是古董花瓶罷了,也沒什麽稀奇的。”客回想了一下跟著殿下逛鬼市的情景。
琳琅滿目的東西確實吸引饒目光,也比白日裏的早集午市更熱鬧許多,但也不過就是衣裳飾品、文玩字畫,此處能買到的白日裏也能買到,不過是比白日裏買要便宜不少,所以不少人都樂得趕這個熱鬧。
“是嗎?沒什麽稀奇的。”白卿安的目光看向兩側的街道,聲音低低的,像是認同又好像還存有質疑。
她沒再糾結,問了客如意客棧在的方向後便離去了。
現在需要搞清楚的是白墮酒坊究竟該如何繼續做下去?而她又該以怎樣的身份立足京城?又在怎樣的情況下才能不牽連到薑驁離和秦艽?
這些問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擺在白卿安麵前,可她的心思卻飄忽不定的想著別的事。
想著那句“鬼市通陰陽,俗物不粘手。若想得珍寶,冥錢賄鬼差。”
這句話和謝憬淮還有客的鬼市形成了極大的矛盾點。
他們都賣的不過是些玩意兒,與平常市集並無不同,可為何那個神出鬼沒的老丈卻偏偏和她了這句話。
通的是哪個陰陽?賣的是哪種俗物?買賣當真要花冥錢?鬼差又是何人?
或者,這句話其實是一句口令,一句可以敲開真正鬼市大門的口令。但若是口令,又該如何用?在何處用?對何人用?
白卿安氣急敗壞的躺在床上,想了好一陣還是不解其意。
舊的問題還沒有答案,新的問題又繞了上來。
於是想不明白的她幹脆喚來二要了一桶熱騰騰的洗澡水。
客他們雖然被謝憬淮帶著翻窗子翻習慣了,但也有最起碼的節操。白卿安相信他們還沒有沒規矩到她洗澡都不避諱的。
當腳伸進浴桶的那一刻,白卿安覺得全身上下的疲憊都開始消散了。
當雙腳在浴桶中站穩時,她覺得人間真值得,再想那些無關緊要的都是浪費生命。
當整個人坐進浴桶中時,什麽仇恨酒坊鬼市更是通通都與她無關了。
啊,人生煩惱,不如泡澡。
她靠著浴桶邊閉上眼愜意的享受著這片刻的自在舒適,桶邊是一伸手就能夠到的青衫和醍醐劍。
窗外傳來行人紛紛擾擾的聲音,而她就在如意客棧的這一間包房裏,頓悟著大隱隱於市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