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請安
宮道上,謝憬淮瘦弱的身子攙扶著東倒西歪的壯實的三皇兄,但自己的步子卻走得踏踏實實,一步不歪。
謝憬銘一邊倒一邊笑,心道這武功高強的四弟就是不一樣,看著瘦弱,卻是穩穩的扶住了故意亂動的自己。
“三哥,到了。”謝憬淮偏頭微微揚起下巴在謝憬銘耳邊輕聲道。
鳳儀宮的宮門前,湛藍衣袍的少年扶著他的三皇兄,止住了步子。
“四弟,可是好久沒聽你叫過三哥了。”謝憬銘轉身對著他,唇邊淺淡的笑意似乎帶起了久遠而深刻的眷戀,似乎又看到不點一樣的四弟一邊喊著三哥一邊倒騰著短腿向他跑來。
謝憬淮沒應聲,餘光中看到已經跑而來的太監,後退一步,施禮告辭,“弟先行告退,三皇兄早些回府,莫讓皇嫂久候。”
他的話音剛落,太監便已到了麵前,慌亂的向他們施禮後便抬手來攙謝憬銘。
“四弟,都到鳳儀宮了,你不進去給母後請個安嗎?”謝憬銘一手背在身後,站的端正挺立,哪還有一點喝醉酒的模樣,但另一邊撐在太監身上的手卻又讓人覺得這是個喝醉了也不忘教育自己弟弟的兄長。
“皇後娘娘自有太子哥哥、大皇姐和三皇兄孝敬,用不著我。”已經轉身準備離開的謝憬淮停了下來,低著頭回答道。
“憬淮,進去請個安吧,路過皇後的鳳儀宮卻連宮門都不入,明日父皇的頭又要疼了。”謝憬銘歎了口氣,溫聲勸道。
背對他的謝憬淮垂著頭,嘴巴微微動了動,卻終是沒什麽,隻轉過身來站著。
謝憬銘看著他的動作笑了笑,放開太監扶著他的手,甩著袖子大步一下左一下右的往裏走去。
而謝憬淮則乖乖的跟著他身後。
鳳儀宮的主殿裏,端坐著大寧的皇後沈晏如,下首設下的幾案坐著太子謝憬忝。
皇後生育二子一女,太子謝憬忝,大公主謝憬莞,三皇子謝憬銘。
真要算起來這後宮裏真正盛寵不衰的女人,是她。
謝憬淮看著殿上四十出頭卻依舊保養得當的女人,抬手躬身施禮,眉眼低垂掩下了眼底那片譏諷涼薄的笑意。
“兒臣給母後請安。”
皇後看著他,同樣表情淡淡的,抬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後才慢悠悠的道:“原來是淮兒啊,這許久不見本宮都快認不出了。”
她放下茶碗,臉上攢滿關切的問道:“怎麽樣,在外頭沒受委屈吧?”
“謝母後關心,兒臣一切都好。”
謝憬淮起身後依舊緊緊地盯著腳尖前的地上,沒有去看坐在一旁吃著蔬果的太子,也沒有理會回到母親身邊便開始放肆的三皇兄。
“銘兒,你也該和淮兒多多交流才是,別整就喝酒玩樂,這見識還不如你四弟多呢。”
“母後,這四弟得父皇恩旨能外出遊曆下,我就隻能窩在京中研究點吃喝玩樂的事情,這都是意。”謝憬銘招來侍立的宮人,一番吩咐後麵前便擺好了和太子幾案上相差無幾的蔬果。
“淮兒既然回來了,就多到宮中坐坐,陛下準你外出遊曆,何嚐不是讓你做皇家的眼睛,去看看大寧是否真正做到了國泰民安。”皇後端坐著,頭上的鳳釵隨她話而輕輕晃動著。
“是。”謝憬淮答了,答得是一個態度,卻並未理會皇後的教。
“淮兒有空也可以多去東宮走動走動,忝兒是儲君,沒時間也沒精力親自去看,你們作為兄弟就該多互相照應相互幫襯著。”
“是。”
“聽淮兒這次回來帶了不少好玩有趣的東西,可要記得給你父皇也送到啊。”
“是。”
站著的少年似乎隻會應答一個字一般,皇後了一堆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卻絲毫未著力,讓人一口氣堵在心裏,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好不難受。
“罷了,本宮乏了,你們退下吧。”她抬起手支住額頭,對著他們下了逐客令。
這樣的應答實在讓人窩火,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兒臣告退。”
三人前後錯落的退了出來,太子走在最前,而後緊跟著謝憬銘和謝憬淮。
“唉,那新鮮的水果我都沒有好好吃到兩口。”謝憬銘摸著嘴唇遺憾的道。
“三弟,你府上難道還缺這些嗎?每次進宮都要來母後這蹭吃的。”太子回眸莞爾笑道。
“四弟你聽聽,這是做人大哥會的話嗎?”謝憬銘睜大眼睛拉著謝憬淮告狀。
“太子哥哥沒回東宮?”謝憬淮無奈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極其生硬的轉開了話題。
“沒有,我還得去父皇那處理點政務,但適才飲了酒,就先來母後這醒醒酒再去。”太子放慢了腳步,等到他們走到他一步之後的距離。
“這樣啊,臣弟正好也要去找父皇。”謝憬淮道。
“那便同行吧。”太子轉頭看著他笑了笑。
“哎,你們去吧,我先回府了。”謝憬銘聽著他們左一個要去處理政務右一個要去見父皇的,隻覺得頭疼不已,忙擺著手就朝宮門跑去。
“嗬,這個三弟。”太子搖了搖頭,習慣性的無可奈何讓他隻能目送謝憬銘離開。
“恭喜太子哥哥。”兩人沉默的同行一段路後,太子聽到一步之後的人用極輕的聲音道。
太監宮女們都跟的不近,但謝憬淮卻還是將聲音壓得極低。
太子沒話,依舊直立著腰板向前走著。
養心殿的殿門出現在視線中時,謝憬淮才聽到似乎是被風帶來的一陣耳語般的聲音,“是我該謝謝你。”
謝憬淮笑了笑,沒再接話,隻是跟在他身後邁進了養心殿。
“兒臣參見父皇。”
“喲,你們倆今日怎麽一道過來了?”寧帝手上的動作未停,朱筆在奏章上批著紅字,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知道是他們一同進來,還是身旁的公公提醒的。
“與四弟一道赴完宴,又在母後宮中巧遇,便一起來了。”太子笑著了前因後果,可話裏的“一道”、“巧遇”卻實在耐人尋味。
果然,聽了他的話後寧帝握筆的手懸在空中停了一刻。
“你去給皇後請安了?”
“是。”謝憬淮答道。
這話自然不是問太子,所以他也不能裝作聽不懂,又被太子三言兩語的將底都透了,便也隻能乖乖答了。
“想開了?”寧帝抬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倒是和謝憬非有些重合。
“沒有,隻是不想給父皇惹麻煩。”
“哦?能給朕惹什麽麻煩?”
“兒臣路過宮門不入不請安,禦史們……很煩的。”
太子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這孩子當年仗著聖寵出宮遊曆甚至失蹤一年帶著絕世武藝回來,被禦史們胡編亂造的奏章寫得都快成魔了也沒見他擔心給父皇惹麻煩,現在倒是懂事了許多。
“恩,是挺煩的。”寧帝愣了愣,和太子露出了同樣的神情後笑著道。
當初謝憬淮六歲時,哭著要為生母立牌位,被皇後一頓痛罵,從那以後除開年節必須見到皇後的場合,他都躲在瑤姵宮絕不出來,要麽就是十裏外看到皇後鳳駕便草草的施完禮就跑了,那時候的梁子結到了現在,始終是無法釋懷啊。
“父皇,兒臣給您帶的酒可是中原沒有的,您可一定得嚐嚐。”
“朕知道了,大漠葡萄酒,萬俟鈞早就讓人帶回來了。”
“哦,原來有人捷足先登了。”
“傻孩子,你送的父皇舍不得喝,收著呢。”
“四弟送了我們得月樓的美酒,卻送父皇大漠的葡萄酒,兒臣真是羨慕啊。”
“行了,你身為大哥,還吃這種醋。”寧帝笑罵道,可言語神情裏卻有著平常難見的五分高興。
父子兄弟間又相互寒暄幾句後,謝憬淮便告退了,太子是去處理政務的,而他隻是去討父皇的一份歡心罷了。
走在宮道上隻覺得進宮一趟身心俱疲的謝憬淮絲毫不知道宮外的四皇子府已然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