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懷疑
中原,碧山。
無名大殿。
是日綿綿春雨,潤物無聲。早訓散了之後,殿內便只剩下了玄真子柏鶴同其他幾位教導師父。當下玄真子負手要走,忽覺眼前一黑,稍稍定睛,待看清了來人後,微笑道,「周夫子怎的還不去吃飯?」面前被他喚作「周夫子」的清瘦老者原是藏經閣掌書使,雖不修仙道,但學識頗深,歷代掌門無不對其尊敬有加,何況他一個小小的玄真子了。
「無名派墮落至此,老夫無心吃飯。」那周夫子鬚髮盡白,嘴巴乾癟,說起話來帶著濃重的鼻音。眼下眉頭緊蹙地盯著身前的年輕人,連連嘆氣。
「夫子此話何意?」玄真子笑疑道。
「我問你,掌門這些日子去哪了?」那周夫子壓低聲音,伏耳道。
那玄真子聽罷神色一怔,環視周遭,將其輕拉至殿柱旁,小聲說,「夫子問這作甚?」
那周夫子哼了哼,不屑道,「怎麼,他無極轉而成了掌門真人了。我這個臭掌書使,還問不了他了?」
話音一落,那玄真子自是尷尬,笑說,「夫子多心了。」
「哦?」那周夫子眼神一亮,說,「那玄真子倒是跟我說說,掌門這些日子何處去了?」
「這……」
「你不說罷了,我找無眠丫頭問去。」
言罷那玄真子眼睜睜看著面前老者顫巍巍地朝殿外走去,心下一急,連忙攔住,賠罪道,「哎喲我的夫子,您去找無眠師姐,豈不是明擺著我給您甩臉色了?」暗想這幾天亦沒怎麼見過無眠師姐,莫非……
那周夫子哼了一聲,目光定在空曠殿外的叢生綠意,說,「三代掌門都在我眼皮子地下長大,什麼模樣,什麼悄悄話我沒看過聽過?玄真子若命令難違,大可不必說,老朽親自去問。我倒想看看,他無極是雲遊四海去了還是……」
「夫子……」那玄真子登時「噓」聲打斷,示意別再說。
恰巧此時,殿外走過了一干談笑風生的年輕弟子。
那周夫子皺了皺眉,未及反應過來,便又被拉至方才殿柱位置。
「夫子,掌門有事出遠門,一時半會兒回不了碧山。」那玄真子好言低聲說,「夫子今日問起,是有事要找掌門真人?」
那周夫子聽罷細眯了眯眼,像是沒聽清似的。那玄真子見狀欲要接著問,卻聞,「何要事要出這麼長時間的遠門?還一個人?」
「這……」那玄真子又一陣遲疑,乾笑道,「這具體我就真不知道了。」
那周夫子斜睨了他一眼,鼻孔里出氣道,「你這說了,跟沒說有甚兩樣。」
那玄真子無奈地嘆了口氣,作揖道,「我的好夫子。掌門叮囑再三,勿泄其行蹤,免得無名派弟子上下猜測。」
此話一出,引得那周夫子一陣笑。
「我說玄真子,你以為此事不說,便無人猜測了?」那周夫子袖袍一揮,面露慍色,道,「當初無量仙逝,你們瞞了我多久?」
「這……夫子……」那玄真子一時啞然,但那周夫子卻愈發咄咄逼人。
「無量仙逝你們不說,無極代理掌門你們不說,到頭來平白無故地要推選新掌門。我眼瞅著無名派一代又一代,怎的你們這一代倒玩起閉門造車來了?」那周夫子一股腦罵將出來,越想越氣,繼續道,「你知不知道其他幫派都怎麼看?!簡直都笑話人!……」
那玄真子聽得頭皮發麻,心裡暗暗叫苦,幾番欲言又止,嘀咕道,「無名派不能一日無主……何況無極師兄為人處事一向周到,夫子您知道的……」
「我知道?」那周夫子氣得快要跳起來,指著跟前人的鼻子,道,「我還知道?我要不是沒死……」話未說完,一口氣沒頂上,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
「夫子,夫子……」那玄真子連忙扶住,向殿外呼喊道,「來人啊!……」當下一把背起這把枯骨,化作一道疾光消逝不見。
餘下冷清大殿,和刺眼日影。
忽地,「咚」地一聲,似有人飛身落地,一路腳步匆匆。
「師父!」
只見無名大殿地上的日影一暗,來人「咦」了一聲,咕噥道,「剛才人還在的,怎麼沒人了……」
殊不知此刻的戒律堂內,一片肅穆。
大概除了他玄真子,無名派舉足輕重之人,業已齊聚戒律堂。討論的話題,正是方才那周夫子所懷疑之事。
「師姐,掌門沒說去不夜城作甚?」
坐著的眾人之中,不知誰揚聲問了一句。
那無眠與無相端坐正中相視一眼,面色凝重。
「掌門半年前援助不夜城抵禦外侮,想來此行亦是如此了。」無眠道。
「外傳生死門風吹雨乃秦瑟師兄,可是當真?」
話音一落,那無眠盯著說話那男子,道,「你從何處聽說這般荒誕不經的消息?」
那男子喚余柯,與玄真子齊輩,名頭卻不如玄真子響亮,當下被無眠一問,表情不悅。心道怎麼我余柯聽來的消息就荒誕不經了……暗哼一聲,懶懶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既是有人說了,定不是空穴來風…」
那無眠一怔,但聞身旁無相緩緩道,「秦瑟師兄失蹤很久了。你若不是親眼所見,光在我戒律堂里聒噪……」
「前幾日鬼煞道殺鬼大宴,斗陽宗里就有人看見了風吹雨!」那余柯不服道。
「哦?」那無相聽罷眼前一亮,沉思良久。
「鬼煞道的殺鬼大宴,他斗陽宗去了作甚?」
話音一落,那余柯冷笑了笑,眼有深意,說,「無相師兄有所不知,當日鬼煞道殺鬼大宴,可是將那《天殘卷》平地一聲雷地殺了出來呀……」
話音一落,無眠同無相二人身軀一顫。
「江湖瘋傳,四大正派瓜分《天殘卷》,美其名曰『斬草除根』,實則佔為己有……」
那無相未聽完,忽地拍案而起,喝道,「胡說八道!」
這一喝,喝得那余柯一時忘了詞,支支吾吾的。
「《天殘卷》早已滅世。」那無相說,「將《天殘卷》牽扯出來的人居心叵測,故意攪弄人心。」
那余柯不知何來的勇氣,哼了聲,隨意道,「無相師兄,師弟我勸你話別說得這麼滿。」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
「無相師兄喚我們今日來戒律堂作甚?還不就因她慈悲老尼的一封信!」
那無眠眉頭緊蹙,欲要插話,卻聞那余柯不依不饒道,「慈悲老尼信上說『勿負昔日之約』,這昔日之約為何,恐怕師兄比我更清楚吧?」
「師兄,」那無眠登時起身,目不轉睛注視著身旁人僵硬的側臉,說,「余師弟之言……」
幽幽地一聲嘆息。
眼下眾人目光,都落在嘆息這人的肩上。
「我小時曾聽師父提過幾次《天殘卷》,師父稱其記載了可將正邪兩極融合之法,有悖天道,斷不可殘存於世。」那無相掃視眾人幾眼,說,「各位師弟若是細問我,怕是要失望。」
那余柯「咦」了一聲,說,「為何師父從未跟我們提起過?哼……想來瞧不起我們這些資質平庸的弟子了……」一席酸言酸語,聽得那無眠怒上心頭。
「余師弟今日是怎的了?」那無眠笑問,「難不成吃了什麼炮仗?一味地亂噴點火!……」
那余柯撇了撇嘴,不再作聲。心裡不免又嘀咕起來。
「我同無相師兄差人喚諸位師弟前來,乃是商討慈悲師太手信一事。方才余師弟那般說了,想來斗陽宗和啼紅寺業已在殺鬼大宴上聯手,否則不會如此措辭。」那無眠頓了頓,接著道,「既是《天殘卷》出世,我等也無坐視不管,任由人言可畏之理。」
「師姐找我們商討,最終不還是得等掌門回來決斷?」
這次說話的,卻不是余柯。
「玄真子,你來得正好。」
眾人只覺眼前一黑,微風掠過。那無眠見了來人欣喜,嗔怪道,「你也忒遲!」
那玄真子柏鶴風塵僕僕的,額上仍冒著薄汗,作揖向眾人抱歉道,「實在對不住。方才周夫子暈了過去,我將他送回卧房安頓,來得便遲了。」
「周夫子好端端的怎暈倒了?」無眠疑道。
「這個……」那柏鶴一陣遲疑,自知與周夫子在無名大殿的言語此時此刻不方便出口,笑了笑,圓場道,「大概與我走得急了,岔了氣脈,血一時沖塞了心口……」
「好些了嗎?」那無眠追問,仍是疑惑。
那柏鶴點了點頭,說,「估計休養幾天就好了。」轉而眸光一閃,道,「師兄師姐方才講到哪了?」
那無眠輕輕落座,用手拍了拍無相胳膊,示意他也坐下,柔和道,「啼紅寺慈悲師太來信,說要四大派掌門約見。」
那玄真子一怔,「何時何地?」
「信里沒提。」無眠道。
靜默。
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各自附耳私語。
「師姐可差人飛鴿傳書給掌門了?」那玄真子問。
無眠搖了搖頭。
「信中沒提地點是日,想來不甚緊急了?」
話畢但聞一聲冷哼。那余柯翻了個白眼,不屑說,「要是不急,還快馬加鞭地差人送什麼信哪……」
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