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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劫

  話說無相等人在戒律堂內如此這般地商討了一天一夜,忽得弟子來報,說莽蒼客棧呂掌柜的被鬼煞道歹人蓄意謀殺,出殯之日,特請昔日老友赴莽蒼弔唁,以壯正道聲勢,滅邪派威風……


  「奇了怪了,」那玄真子與無眠同路,沿著通天大道邊走邊說,「師姐,這壞事怎麼都湊一堆了?」


  清晨日光熹微,隱隱有些薄涼。那無眠不解地看了一眼身邊人,說,「雖不見得是好事,但不一定也全都是壞事。」


  「這還不算壞事?!」那玄真子驚訝道,「《天殘卷》失竊,中原武林流言蜚語……加之呂掌柜的被奸人謀害……接二連三的,還要壞到哪裡去?」


  幽幽地一聲嘆息。


  那無眠望著通天大道旁虛無縹緲的霧氣,失神道,「本來我還在想是否要去啼紅寺一趟,將《天殘卷》的來龍去脈向那慈悲問個明白。但現在看來,人家恐怕正等著我們呢……」


  玄真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問,「師姐……真心不知無名派內遺存的《天殘卷》?」


  那無眠搖了搖頭,說,「連無相師兄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麼能夠知道?」說罷又輕嘆口氣,步伐不覺停住。


  姣好日光。


  就這樣注視著蒸騰在日光下的霧氣繚繞山巔,良久,良久……


  「唉……」


  這回嘆氣的卻不是她無眠了。


  「怎麼?有心事?」那無眠倏爾回神,疑惑地瞅著身邊男子。


  出奇地,那玄真子笑了笑,嘴角揚得有些苦澀。


  「轉眼無量師兄都去了那麼久了……」


  話音一落,那無眠身軀一顫,眼眶突然泛紅。


  「可惜了,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那玄真子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柔聲笑道,「師姐,我小的時候一直在想,師父整天跟我們說修仙修仙修仙……說了十幾二十年,這仙路,究竟要怎麼個修法兒?是斷絕五穀,摒棄七情六慾,超脫生死之外……還是要做一無情無義之人?…」頓了頓,接著說,「可是後來我又想了想,逼著自己無欲無求,何嘗不是一種更深的欲求。」


  一陣苦笑。


  「小師弟,我知道你的意思。」那無眠狠狠地戳了他腦門一記,嗔道,「在我面前,你一味地咬文嚼字作甚?你以為我不知,你說的這一席話完全是針對故去的無量……」談及「無量」此二字,她竟莫名哽住。


  「師姐,師兄這一生都奉送仙道,卻沒有餘你一分一毫,苦了你了……」那玄真子怔怔地盯著面前女子,但覺其姿容十幾年如一日地明麗動人,心下一番猶豫,欲言又止。


  「你這孩子,大白天的說這個幹什麼?」那無眠啐了他一口,眉目含笑。


  那玄真子忽覺一股清風撲面,心神不由得一怔。而待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人已經走了好遠了。「師,師姐,等,等等我!!……」說罷發足狂奔。


  恰巧此時,通天大道上剛露出一人影,與無眠二人相對而走。


  離得愈來愈近。


  「弟子見過二位師叔。」


  那無眠霎時止住笑意,循聲而望,微微點頭示意。


  來人丰神俊朗,正是蘇綸信。當下他作揖起身,目光炯炯。


  「你這是去哪?」無眠隨口問道。


  那蘇綸信笑道,「無相師叔差人喚我去戒律堂,說有要事叮囑。」


  那無眠聽罷點了點頭,平和道,「那你快去吧,別耽誤了。」


  那蘇綸信應了聲便復又步履如飛,漸漸消失在通天大道之上。


  然另二人的目光,卻是遲遲盯著不肯移開。


  「師姐,你……什麼時候與這蘇綸信熟絡了?」那玄真子皺了皺眉,心說無量師兄這個關門弟子倒是不簡單。


  「這個……」那無眠笑了笑,轉而道,「什麼熟絡不熟絡的,平日里見得多了,自然熟絡。」


  當下二人一路無話。


  清晨的通天大道,逐漸興起了人煙。


  人來人往,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


  青色衣衫,青衣弟子。


  他蘇綸信敲門的時候,身邊剛好閃過兩個青衣人影。


  「師叔。」


  戒律堂內,只有一佝僂背影,顯得格外冷寂。


  蘇綸信順手掩上了門,款款走到那背影佝僂之人身旁,卻聞一聲淡淡的嘆息。


  「我與你無眠師叔馬上要去朝都一趟。無名派里的事務,就暫且交給你和玄真子了。」那無相緩緩看向身邊男子,語氣有些無奈。


  「朝都?」那蘇綸信皺了皺眉,眸光一閃,道,「莫不是為了殺鬼大宴的事?」


  那無相點了點頭,轉身落座,閉目合袖,說,「殺鬼大宴驚現《天殘卷》,你可知?」


  「有所耳聞。」出奇地,那蘇綸信沒有一絲驚訝神色,表情異常平和,「師叔既提此事,想必慈悲師太來信,亦是相關了?」


  無相應了聲,問,「你追查的事怎樣了?」


  那蘇綸信不禁失笑。


  「師侄尋找多日,未果,恐怕要耗上一段時間了。」


  「無極曾經那般重用你,他辟穀之地,你會不知道?」


  那蘇綸信一怔,靜默良久。


  「師父閉關前,囑託我要聽從無極師叔的吩咐,視其如親師,待其如生父。南疆行我與他合力重挫生死門,不曾想過今後會有如此局面。」一席肺腑之言,頗為感慨。


  那無相聽畢,彷彿不為所動。


  「若師父在世的話……」


  「往事不必再提。」


  那蘇綸信皺了皺眉,心內自是愁苦。


  「我與你無眠師叔幾人不在山上的這段時日,切勿大意。」


  「是。」


  短短交談結束,那蘇綸信隨即告辭。


  日上三竿。


  碧山七脈,層巒疊翠。


  他蘇綸信心事重重地漫步通天,已不知嘆了多少口氣。


  「哎哎,師兄,你說這玉虛峰上會不會鬧鬼啊……」


  「你這廝,胡說八道些什麼呢?!我們碧山鍾靈毓秀,集天地之靈氣,豈有你所說的那些鬼祟之物!」


  「可是我大半夜的老聽見些哭咽的聲音……都幾宿沒睡過好覺了……」


  「呸!!那夜貓子亂叫,是你自己膽小……」


  …………


  通天大道上,向來不乏猜測之語。他蘇綸信平時聽得太多,也就不足為奇了。


  中原,朝都。


  都城內的青瓦飛檐鱗次櫛比。當央的莽蒼客棧如同眾星捧月般,赫然屹立在這青瓦飛檐間。按理說,在人口如此密集的繁華都城內尋人是很麻煩的。


  無腸深信這一點。


  他斗陽宗和啼紅寺的弟子再厲害,也決然不能在三天之內搜遍全朝都。


  「咳,咳咳……咳,咳咳咳……」


  剛過晌午,桌上的飯菜從熱到冷,床上的人兒未曾起身,只是咳個不停,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姑娘,這咳了一夜了,要不要我讓老頭子找大夫……」


  「謝謝大娘,不必了。我爹他老毛病了。」


  「這樣啊……」


  「大娘能否把飯菜給我熱一熱?」


  「好……」


  房門虛掩。突然一聲「吱呀」,房門輕啟。進屋這人粗布衣裳,一把端起了桌上放置的餐盤,遞向了門外。


  「大娘,謝謝你了。」她看著門外的老婦,莞爾一笑,面容蒼白。


  當下門外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她怔了一會子,亦隨之關上了房門。


  「我還沒老到當你爹吧……」


  倏爾一句話,驚得她無腸身軀一震。


  「你是醒了……還是沒睡著?」她問。


  「咳……沒睡著。」說話這人一臉無奈。


  「餓嗎?」她剛問完,就知道這個問題有點愚蠢了。


  意料之外地,他點了點頭。


  「那桌上的飯菜你為何不……」


  「還是你做得好吃,其他的我吃不慣。」


  她眉頭一皺,似笑非笑道,「我很久沒做過飯了。」


  幽幽地一聲嘆息。


  「你記不記得師父我給你做的那頓飯?」他笑問道,眼神憔悴至極。


  「記得。」她應道,「天底下我吃過最難吃的。」


  話音一落,他登時笑出了聲,笑著笑著便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心想你以後大概想吃也吃不到了……嘴上卻哼道,「就你這樣說話,還指望我原諒你?」


  「師父……」


  「行了,人都死了,你道歉有什麼用?可憐兮兮的……」


  她孤零零地站在桌旁,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床上的人兒。面無表情地,眼底無一絲波瀾起伏地,兩行清淚,不知怎麼就落了下來。然亡人的音容笑貌,卻清晰得如在眼前。


  「苗大哥……」這三個字,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喃喃念道。如果不是她殺鬼大宴上的一時衝動……


  「你何時殺了烏小七?」他狐疑道,「虧你想得出來假扮他。」


  此話一出,她突然回神,眼底掠過一絲悵惘。


  「你早晚殺了他。與其讓別人動手,還不如讓我自己親自了結。」


  他聽罷一怔,道,「虧你狠得了心……」


  她笑了。


  「你殺了他,就能忘掉所有了?」


  笑話。


  「師父,我問你,你當初為何非要接我到中原?」


  「自然為了解你身上的東西。」


  「如果解不了呢?」


  這一問,他忽地沉默。


  「我假扮烏小七,讓天下人角逐不死靈。能解之,我幸。若不能解之……「她頓了頓,苦笑道,「那便是我命里有這一劫,師父切勿自責不能幫我。我只求餘生再無所羈絆,哪怕永生永世漂泊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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