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奪命黑店
田龍的敏感不是無中生有,更非草木皆兵,這是他數次用危及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教訓,在金三角這塊以叢林法則主宰的土地上,任憑怎樣的保持警惕都不會是多餘。事實上,沒過多久田龍的懷疑擔心就變成了現實。
小院外,忽然又響起了大黑狗的吠叫,旋即狗吠止息;接著,東側屋的另一道門「吱呀」擠響——田龍霍然睜開眼睛,手握木棒,起身輕移腳步,躡足北屋門前,從門隙往外查看。
小院空壩里,有三個黑影聚在一塊,聽見那妖冶女人在低聲說著什麼。夜晚瞧不清人的模樣,但可從那女人身高判斷出另外二人必是粗壯的男子。田龍腦子裡的思維迅速翻滾運轉,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他悄然返回火塘邊,搖醒瑪泰,附耳對瑪泰說我們進了賊窩,今晚恐怕又有麻煩了,拿著——說罷,在柴火堆內抽出事先就看好的一條木棍,遞給瑪泰。
「記住瑪泰,還裝著睡覺,等他們走近了才動手!」田龍再叮囑了瑪泰一句,他怕賊人攜帶的是槍支,他們用木棒作武器,動手過早他們必死無疑。
火塘里干木柴在「噼啪」燃燒,搖曳的火苗將一間北屋映照得時明時昏,影影幢幢,很是靜謐安寧。
良久,通往東側屋的那扇門輕輕地緩緩開啟,鬼鬼祟祟探出一張白臉,正是那妖冶女人「孫二娘」。她見田龍瑪泰依然睡意正濃,渾然不覺的樣兒,腦袋又縮回了門洞。
跟下,門扇內冒出個黑衣壯漢,他手中橫出一道閃閃寒光,徐徐逼近火塘;緊接著,西側屋的木門也在慢慢移開……起初,田龍心情大為緊張,但瞧清了東西側屋進來的兩個漢子手中的武器,懸挂的心就落地了。這兩個漢子明顯是經驗豐富的老賊,分工安排十分精道,倘若田龍他們乍醒,肯定驚慌失措,注意力會吸引到一邊側屋的方向,而另一位賊漢趁機從他們背後下手偷襲。當然,這是賊漢子們一廂情願的想法。
田龍、瑪泰霍地站起身子,手執柴棒,各自峙對一人。倒把進來的賊漢子嚇了一跳。不過,他們畢竟是黑道上的老手,見過嚇得屎尿撒褲襠的懦夫,也遇到色厲內荏的假硬漢,但只要他們揮刀一陣凶砍惡殺,一般都如瓜菜似的任人屠戮,沒有半點反抗之力。兩個匪賊手上拿的皆是把兩尺有餘的齊頭砍刀,寸來寬的刀葉,明晃晃冷森森,是撣族伐荒砍草、捕獵防身的腰刀,鋼刃鋒利無比,確實是殺人越貨的好利器。只可惜,這腰刀再鋒利,在田龍眼中還不如他手上的撥火棍。
「喂,是道上的朋友!今晚我們在這裡借宿一夜,房錢照付,還請行個方便……」田龍還存一絲僥倖,想息事寧人不動刀槍。
話音未落,西側屋進來的男子按捺不住,揮刀惡狠狠朝瑪泰劈頭砍去。勢已發動,迎面的賊漢獰笑一聲,也不答話,雙手握住刀柄狂舞著也向田龍衝來,鋒刃劃破空氣「嗚嗚」發響,其勢駭人。瞧那賊漢的蹩腳刀法,三角貓的功夫,田龍幾乎忍不住哧笑噴聲,當腰刀劈空砍落之際,他倏地閃避一步,手中的柴棒猝然揮出,準確無誤地敲擊在賊漢的手腕節骨。賊漢痛得身子一顫,腰刀「哐當」掉地。
田龍上前,用腳踢開腰刀,尋思再給不給那傢伙一下,畢竟他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正猶豫,忽聽身後瑪泰在疾呼他的名字——田龍一扭頭,不禁勃然大怒。
田龍百密一疏,忘了瑪泰本是養尊處優的紈絝公子,吃喝玩樂在行,互搏格鬥卻極是差勁,他用木棍與執刀的男人對抗,木棍被鋼刀削得碎屑亂飛,顯現落了下風。幸好瑪泰不差膽量亦不缺智慧,他瞅准空隙,猛撲上去,乾脆纏摟對方貼身廝打起來,避免了木棍對鋼刀的不利。
沒想到的是,那男子體壯力強,緊靠身子的打鬥瑪泰依然吃虧,沒一會,瑪泰的頸項遭那男子肘彎箍抱,並被掀翻倒地。這樣的搏鬥方式有點像流氓混混打架鬥毆的情形,看似熱鬧其實更具喜劇性——可眼下非是混混鬥毆,眼下是真的奪人性命。瑪泰被對方掐住脖子,呼吸憋悶,血液涌頂,看看就要支撐不住了,危急之下叫了一聲田龍……
救瑪泰要緊,田龍撇下眼前的賊漢子,轉身縱挪,躍近那體魄粗壯的男人,奔突之間他竟扔掉手中的木棍——但見田龍,左手握托那人的下巴,右手掰住額頭,膝蓋狠抵背心,雙手先是往左向較緩運勁,接著向右瞬間發力,只聽得頸椎骨節「咯吱」一聲扭曲斷響,那體壯如牛的男人頓時如漏癟的橡皮充氣人,癱軟倒地。事始事畢,皆在須臾之間,一個活生生的壯漢就遽然斃命,那麼乾脆利落,那麼暢快淋漓。這樣兇狠的令人猝不及防的殺人手段,別說手腕被敲斷骨頭的賊人沒見過,連殺人者田龍自己也沒料到。
瑪泰爬起來,揉揉脖子,看著倒地的男子,也猜不透田龍如何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徒手結果了這傢伙,但心裡對田龍的敬佩卻是由衷之至。再瞧那手腕骨折的傢伙,溜得比耗子還快,躥進東側屋后,就再也不見了蹤影。恐怕這一生,他都不願再見到這如白無常一般凶剎可怖的白面書生。
田龍、瑪泰也懶得去追趕,黑燈瞎火的,地形也不熟,追出去恐遭暗算反而不利,還是等到天明了再說。二人拾起撣族腰刀放在身下,圍坐火塘邊,等待天亮。
一夜再無動靜。
漸漸,天色開始發白,屋外樹梢上的雀鳥也嘰嘰喳喳吵鬧起來。田龍想起塘坑火燼里還烘焙了一些紅薯,正好肚子也餓了,就用木棍掏出來,拍拍紅薯皮上的柴灰,與瑪泰分食。煨烤熟的紅薯甜份很重,也很熱燙,吞咽裹腹后,人的精神就振作起來了。
田龍、瑪泰拎著腰刀,逐一查看這座荒野小院的房屋,白天藏不住暗箭,不怕偷襲。小院攏共三間正屋,此外還有一間廚房,一間雜屋和一棚廢棄的牲畜欄。那妖冶女人與被打斷腕骨的漢子,包括那條黑狗,不見了蹤影,倒是那位傻女子還在。傻女子赤身裸體躺在一架床上酣然大睡,嘴角流出一線唾涎液,讓人瞧了又是好笑又有些憐憫。田龍將她喚醒,吩咐她穿好衣服,然後問她這小院的事。傻女子一問三不知,只是嘻嘻憨笑,當她看見北屋那具屍體時,傻女子像忽然有些清醒,對著田龍他們含糊說了句什麼,就往那間雜屋跑。
雜屋間,傻女子飛快掀開一大堆衣物雜貨,地上露出塊木板。原來,這裡有個地窖。翻開木板,黑瓮瓮的地窖內竟傳出微弱的呻吟聲。救出來瞧,是位奄奄一息的老者。經詢問方知曉,這老者是薩爾溫江對岸的村民,四天前領著閨女過江相親,因貪圖節省幾個船錢,誤上了賊船,被擄來這兒。閨女被糟蹋逼瘋,自己幾乎被活活困餓喪命。天佑傻閨女混沌的思緒中尚存一念父女之情,方才引來田龍找到他。
田龍瑪泰將那具屍體扔進地窖,對那老者說,這裡的財物你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拿了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說不準逃跑的妖冶女人和那賊漢什麼時候又回來了。
田龍、瑪泰本想一把火燒了這黑窩,又怕煙火招來什麼人給自己添麻煩,也就著罷。二人帶上那腰刀,揚長而去。
田龍、瑪泰由原路返回江邊河灘,沿上遊走了一程,就看見薩爾溫江的渡口。昨晚,他們是泅渡過江的,自然順流落在渡口下面,才遇到強盜剪徑這一檔子事。
薩爾溫江南岸渡口也是個小鎮,比北岸貢欽鎮小了許多。小鎮雖小,鎮里的商鋪店肆倒也齊全。田龍找到家小藥房,買了點碘酒、紗布、消炎藥之類,為瑪泰消毒包紮,而後向老闆打聽哪裡有販賣騾子馬匹的。這小鎮有條石板大道直通清邁,瑪泰走過多次,認識路,只是以前他都是當老爺,百事不管,全由下屬一路安排打點。但他知道,從這裡去清邁路程遙遠,沒有騾馬代步靠腳力行走,得耗不少時日。
老闆好心告訴他們,看你們兩個年輕人穿戴,定是沒出過遠門,這條道近段時間不太平,常有土匪強盜出沒打劫,不如與過往的大隊馬幫討個商量,付些資費,又安全又節省,一路上吃喝拉撒睡都解決了。這倒是個好主意,田龍當即請老闆幫忙,去聯繫馬幫,並說買葯找補的錢也不用給了,權當酬謝。
從貢欽鎮渡江,再由這小鎮去清邁的這條石板路,是條人來客往的大道,每天都有馬幫或者結伴成伙的旅客途經。有店鋪老闆出面洽商就容易多了,這就如同鋪保一般讓人放心,很快就為田龍找到一支願意捎帶他們的馬幫。談好資費,田龍、瑪泰便與馬幫上路,同往清邁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