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紅袖添香夜讀書
宋人科舉,三年大比,秋日發解,來年春日貢舉。以詩賦試使其文辭華麗,以經義試其博聞強識,以策論試其遠見卓識。
詩賦不難,而重在策論。而策論對於柳雲卿來說,治國理政之策略,倒是能信手拈來而語驚四座,但要是將這些策略從四書五經之中的那些聖人之言裡面,引申出來,那就比登天還難了。
而此時歐陽修不過小小官人一個,他主持的文學改革還未實施。科舉取士,以太學體為優秀。
要是將語驚四座的理政策略,再用「以怪誕詆訕為高,以流蕩猥煩為贍」的太學體洋洋洒洒,慷慨激昂地揮灑出來,弄成「百鳴聲喈喈,獨能辨鸑鷟」的文章,那就比飛上月宮都要難了。
晚來寒風又起,尚未融化的殘雪凍結成了冰溜子。馬蹄打滑,不能騎乘而行,於是柳雲卿三人牽馬而走。
暮色籠罩,新月似鉤,繁星在天際閃爍,四野一片朦朧,那崔巍高大的城池影影綽綽。譙樓上的鼓聲響起,驚得汴河之中的一群水鳥撲騰著翅膀。
寒鴨繞樹,哀鳴不已。遠處的柳家灣隱約在暮色當中。柳雲卿此刻心情低落,確實是被尹洙、韓琦、富弼三個學霸給嚇住了。
原本引以為傲的就是「柳小乙」的科舉知識,今日聽尹洙三人之言,方知這廝落第也在情理之中。而眼下自己雖日日苦學,要想中舉,差的還不是一點半點哩。
走著走著,又想道,今年的大比是沒資格參加的。而下科考試,還在三年之後。自己有眾多學霸指導,再來個「十年高考,三年模擬」,那進士出身,光耀門第,吸引汴京大姑娘,小媳婦眼球的日子還不會到來嗎?迎娶十三娘還沒有可能嗎?
柳雲卿原本就是豁達之人,這般想著,也就漸漸釋懷起來。來到無憂居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三人星夜而歸,引起一片狗吠之聲。
月牙已經落了下去。聽雨樓中,燈火搖曳,李仙兒那娉娉婷婷的身影投射在綠紗小窗上,分外迷人。
柳雲卿躡手躡腳的來到二樓之時,看見李仙兒正在咬著筆桿,冥思苦想。悄悄的湊上前去。
「哇哦!」
原來是一遍策論已經躍然紙上,右側抬頭處寫的是《既醉備五福論》,左面則是「《既醉》,大平也。醉酒飽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
洋洋洒洒,足有五六百言,其文抑揚頓挫,文采粲然。
「小乙哥哥,甚時候到的。嚇了奴奴一跳。」
李仙兒羞澀的笑著,小臉微微酡紅,那秀項修頸上也是紅霞,嬌滴滴地說道:「奴奴閑來無事,仿著那河南先生的文章,又從詩經大雅既醉篇摘抄了幾句,亂七八糟,弄了一篇策論來,讓小乙哥哥見笑了。」
「既醉以酒,既飽以德。君子萬年,介爾景福。」柳雲卿搖頭晃腦的吟誦著,說道:「仙兒真有班姬續史之才哩,要是能替你小乙哥哥應試,該有多好哇!」
「噗!」
李仙兒掩口而笑,說道:「小乙哥哥又憊懶了。那禮部貢舉何等嚴格,仙兒女兒之身,如何能替小乙哥哥哩。還是要多讀詩書,多寫詩賦、論、策,三年之後,自然水到渠成,落筆如有神哩。」
方才被幾個學霸驚呆,此刻李仙兒也這般秀外慧中,寫得策論遠遠比自己好的多,柳雲卿不由得長吁短嘆起來。
李仙兒見他一臉落寞,婉兒一笑,拉著柳雲卿的手在大案前坐下,款款說道:「小乙哥哥是最愛治詩經的,那就由仙兒陪著小乙哥哥,此刻從中挑選佳句,做一篇策論來。」
「呃!」
又要做那太學體的文章,柳雲卿不禁頭皮發麻,又不忍心李仙兒為他憂心,期期艾艾的說道:「可是,可是今日乃正旦佳期,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不若小乙哥哥與仙兒對飲淺酌一番,豈不是人生美事。如此佳期,做那狗屁文章,豈不是大煞風景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李仙兒說著頓了一下,含笑道:「奴奴就說小乙哥哥是有才情的嘛!看這兩句閑話,就比奴奴滿篇文章好了許多哩。」
「怎底又失言了。」柳雲卿正在心中嘀咕著:「牡丹亭乃是明代戲曲,自己又不經意間脫口而出。」而李仙兒卻滿目柔情的說道:「小乙哥哥,你看看這大雅行葦一篇,可有承題之處?」
「啊!」
柳雲卿聞言,就要拔腿而走,卻被一隻粉嫩白皙的柔荑給輕輕攬著了腰肢,只得緊鎖著眉頭,吟誦道:「敦彼行葦,牛羊勿踐履。方苞方體,維葉泥泥。戚戚兄弟,莫遠具爾。或肆之筵,或授之幾敦彼行葦……」
「小乙哥哥,這戚戚兄弟,莫遠具爾一句,可是與聖人所倡的兄友弟恭之言,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的地方哩。」
李仙兒流轉盈盈之秋波,從那線裝古書之上,將目光移向了柳雲卿那滿是痛苦的臉上,四目相對之際,柳雲卿眼見那目光之中滿是期待,撓了撓頭皮,小心翼翼的說道:「曾孫維主,酒醴維醽,酌以大斗,以祈黃耇,……壽考維祺,以介景福一段,也有孝順長輩之意哩。」
李仙兒聞言,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喜色,如同梨蕊梅卉,這就綻放開來,笑語盈盈的說道:「小乙哥哥還是聰慧的。看這一靜下心來,便能舉一反三啦。如今已有兩處承題之處,不知小乙哥哥要選那一處哩。」
「就,就軒仙兒所說,戚戚兄弟,莫遠具爾吧!」
「也好!」李仙兒聞言,眨著水靈靈的的大眼睛,玉手拖著下巴,滿目期盼的望著柳雲卿,說道:「小乙哥哥,若是如此,該作一篇甚麼論哩。」
「啊!」柳雲卿又抓耳撓腮起來,沉吟良久,這才瑟瑟地說道:「就叫行葦……行葦兄友弟恭論唄!」
「粗鄙了!」李仙兒聞言,輕輕搖著頭。眼見柳雲卿落寞起來,不敢刺激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自信心,眼巴巴的望著柳雲卿,說道:「行葦兄友弟恭論,粗鄙是粗鄙了一些,但也是開門見山,讓知貢舉的官人一看便知立意何在,也算是另闢蹊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