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十年校慶 風起雲湧（1）
一
陽春三月，學校的開學季，教學樓的中央懸挂著五星紅旗，左邊是一條紅色的條幅，上面金光閃閃的大字「全校師生共同努力迎接國家教育部水平評估！」右邊是同樣金光閃閃的條幅：「四海校友共同歡慶祝賀省經校成立三十周年！」學校的圍牆上插滿了小紅旗，迎著和煦的春風快樂地飄揚。師生們都明白地知道，今年學校兩件大事：一是要通過國家教育部的水平評估，二是搞好三十年校慶。
李如雪急急忙忙地從學校辦公樓主樓走下樓梯，又急忙地從辦公樓一樓大廳走向經濟系辦公室。她對辦公室主任周明華說：「周老師，快，快，麻溜地召開教研室主任大會，有緊急的會議精神需要傳達。」
周明華挨個教研室通知，教研室主任們都陸續來到小會議室。李如雪開會主要是傳達教務處的指示：「各個系辦公室，要抽查一部分教師的教案和聽課記錄。要求至少是三年的資料，並將抽查的結果上報學校教務處。每份教案必須在十頁以上，每一年每位教師要上交一百二十份教案，三年是三百六十份。每份聽課記錄必須在三頁以上，聽課記錄越多越好。這項工作要抓緊時間完成，下個周三學校內部要首先進行自查。」
散會以後，教研室主任們普遍反映，教師們的抵觸情緒比較嚴重。普遍存在著聽課記錄不完整的情況，主要是前兩個學年的聽課記錄已經丟失，很難湊齊。周明華說：「聽課記錄弄丟了，可以補上嘛，而且要補得逼真，不能有破綻。」
審計教研室主任問：「怎麼樣才算逼真，不留破綻？」
周明華說：「很簡單，就是跟真的一樣。比如檢查組抽查到李老師的聽課記錄，李老師在聽課記錄中寫的是，某周五第3節課聽張老師的《會計原理》課程，講課內容是《會計科目與賬戶》；那麼就去抽查張老師的教案，教案里周五這一天如果不是講到《會計科目和賬戶》，那麼該聽課記錄為弄虛作假。需要提出批評，並扣教研室的分數。」
「哇！」老師們一片呼叫聲，「這麼說，前面補得都不合格，必須拿出被聽課老師的教案來抄襲。這不是逼著我們抄教案嗎？」
李如雪這時候走過來說：「我希望大家都不用抄，不用弄虛作假就經得起檢查。以前跟大家說過多次了，教學文件至少要保存五年，誰叫你們都弄丟了？
看見領導發話了，教師們都不做聲了。有個年輕的教師說：「明白了，互相抄一抄教案就行了，就當是練書法了。這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李如雪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拍著年輕教師的肩膀說：「我可是沒有說讓大家互相抄教案，這可是你小張老師的經驗啊。」
「我？我的……」年輕的小張教師吃驚地瞪著眼睛。
大家又是一陣會意的微笑。接著就開始互相借閱教案了。一般來說大家都是有教案的，只是繁簡程度不同而已。
就在教師們忙著補寫教案、補寫聽課記錄的時候，白雪飛卻在忙著她的兩篇論文的修改和定稿工作。白雪飛在寒假期間，通過給社會辦學單位代課和編寫有關《財務管理案例教學資料》，突然對稅務籌劃問題發生了興趣。那時候這還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一般而言，企業按規定按時足額地交納稅金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由於國家稅收政策和法律規定還不夠完善，更由於實際稅收工作中有一些實施細則有待於進一步細化，所以各個企業都不同程度上開展了稅務籌劃活動。白雪飛在教學和教材編寫過程中發現了一些「納稅籌劃誤區」，發現了一些值得研究和探討的問題。
下午五點半下班的電鈴聲響了，同事們都陸陸續續地回家了。白雪飛坐在辦公桌前沒有移動，她把自己研究的課題分別列出來，形成了幾篇論文的題目：
（1）對稅務籌劃誤區的冷思考；
（2）納稅籌劃成功與失敗的關鍵因素分析；
（3）企業財務政策的選擇與納稅籌劃問題研究；
（4）財務管理視角下高校企業化管理研究
（5）……
白雪飛仔細研究了這些課題，感覺這些課題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她感覺如果將這些課題吸收學生一起來參加研究，不但研究效果會更好，同時可以提高經濟系學生們的學術研究熱情。
這時候李如雪進來了，她說：「白副主任，你真是一個科研迷，都幾點了，還沒有回家吃飯？」
白雪飛說：「哦，下班了？李主任也沒有回家啊？」
李如雪皺著眉說：「我倒是想早一點回家呢。這不是嘛？叫夏書記揪住了。你知道嗎？現在夏書記最重視的是第一搞好教學水平評估；第二迎接30周年校慶。科研和教研都不是當務之急，以後有時間慢慢來吧。」
白雪飛「哦」了一聲，思緒還沒有回來。
李如雪繼續說：「白副主任，聽我提個建議怎麼樣？」李如雪很有涵養，她說話不溫不火。
白雪飛說：「哦，什麼建議？」她停下手裡的筆，聽著對方說話。心裡仍然琢磨著納稅籌劃的研究。
李如雪看見白雪飛如痴如醉的樣子，突然說：「老白，你沒有聽說嗎？宋曉梅懷孕五個月了，很快就要迫使你離婚了。」
這一句話，如驚雷一樣，徹底振醒了白雪飛。什麼？這是真的？她徹底從課題上拉回來了。
李如雪想：「白雪飛啊，你總算知道有比做課題更重要的事情。」然後她說，「目前你要關心一下自己的生活，關心一下同事們都在幹什麼，不要鑽進自己的象牙塔里不出來，你說對嗎？」
白雪飛點點頭說：「李主任，你說吧，我聽你的。」
二
晚上，好久不回家的歐陽博海回來了。他拿出一份離婚協議，協議上說：家裡的房子和存款都給白雪飛，歐陽博海凈身出戶。兒子已經超過十八歲，自己管理自己的生活。
白雪飛說：「聽說你炒股沒有賺錢，都套牢了，家裡的存款有12萬元，給你一半吧。」
歐陽博海冷笑了一聲說：「笑話，我堂堂男子漢，還要你來可憐？你要是有錢，就留給兒子娶妻生子用吧，你不用管我。」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著。門鈴響了，白雪飛去開門，進來的是宋曉梅。
「你來幹什麼？這裡沒有你的事情，回去！」歐陽博海很生氣地對宋曉梅說。
宋曉梅說：「博海，你別太傻了，白雪飛早就跟別人好了，你沒有必要把房子、存款都給她。你看，我有證據，她和周明華在一起吃飯的證據。」說著，把上一次周明華請白雪飛吃飯的照片摔在茶几上。宋曉梅感覺自己摔下的是定時炸彈，白雪飛卻不屑一顧。
白雪飛看了一眼照片，很蔑視地說：「你真卑鄙，竟然偷拍這種照片！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叫歐陽博海自己去調查吧，我相信歐陽會得出正確的結論的。」
宋曉梅高聲叫道：「這照片也不是我拍的，是有人拍的，我花高價買的。你還想抵賴……」
歐陽博海一把拿起照片摔在地上，拉著宋曉梅的手，把她拖走了。宋曉梅還想去撿起地上的照片，歐陽博海邊拖邊說：「協議離婚的事情就這一次，你給攪黃了，以後別後悔。」
宋曉梅說：「我不攪合了，你快跟她辦離婚協議吧，我的肚子等不了了……」歐陽博海不聽宋曉梅啰嗦，拖著她走出了白雪飛的家。
第二天，歐陽博海找周明華，問：「照片怎麼回事？請老實交代。」周明華膽小怕事，如實交代了照片的事情。並且請來自己的老婆證明自己說話的真實性。他說：「論文的事情白雪飛幫了忙，只有請客謝謝她，給錢她不要，給禮物也不接受，所以請她吃了一頓飯，僅此一次……」
從那以後任憑宋曉梅怎麼著急，怎麼催促，歐陽博海再也不提與白雪飛離婚的事情了。眼看宋曉梅的肚子越來越大，就要生產了。白雪飛通過自己的律師，把離婚協議書送給了歐陽博海。歐陽博海接住離婚協議書，他掉淚了。幾年來的離家出走，讓他在對比之下認識到白雪飛的品格是宋曉梅不能比的，他甚至不想和白雪飛離婚了！但是迫於律師和宋曉梅兩方面的壓力，他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他和白雪飛結束了夫妻關係。與此同時他收到了白雪飛轉給他的6萬元現金存款。
不久宋曉梅生了一個健康的兒子，歐陽博海給孩子取名字叫歐陽康貝。這時候歐陽博海的生意出了問題，被人騙走54萬元。股票生意也一路下滑全部割肉賣掉，凈虧損55萬元。宋曉梅沒有母乳餵養小康貝，孩子經常生病，他們的生活陷入了爭吵，這讓歐陽博海很煩惱。在這種心境中，宋曉梅和歐陽博海都沒有提起結婚登記的事情，他們都後悔了。
這一天，康貝哭鬧，宋曉梅哄不好，孩子繼續哭。歐陽在籌劃一筆生意，心裡很急躁，說：「沒見過你這麼當媽的，連個孩子也不會哄，我們康寶小時候，都是他媽媽母乳餵養的，孩子身體很好，基本沒有什麼病痛，也不經常哭……」
宋曉梅說：「我不想有母乳嗎？只是如今的生活這麼苦，每天吃得那麼差，哪兒有營養長奶水啊？跟著你算倒霉透了，算我當初瞎了眼……」
「你是不是過夠了？那你走吧，孩子給我留下。」歐陽博海很冷靜地說，沒有發脾氣的口氣。宋曉梅很生氣，放下孩子走了，且一去不回返。
歐陽博海將小兒子康貝帶回了白雪飛的家。他請求白雪飛幫助帶著歐陽康貝，並說宋曉梅離家出走了。白雪飛接來娘家的表妹，表妹是農村姑娘，還沒結婚，21歲，白雪飛說：「等康貝3歲的時候，我們就送他去幼兒園，給你找一份合同制工作。現在好好帶三年小孩子。」表妹答應了。
為了孩子有一個安靜的生活環境，他們給表妹和孩子租賃了一處住宅，是一個高檔小區，還雇了一個遠方表姨當保姆一起照顧孩子。白雪飛以為這件事情他們做得很隱秘，親戚朋友都不知道底細。
表妹在娘家是長女，底下有兩個弟弟，很會帶小孩。每天給孩子做輔食、煮牛奶，做得很周到。一周后康貝就開始胖了，紅紅的臉蛋，一笑兩個小酒窩，可愛極了！
白雪飛經常去看望歐陽康貝，總是給他買衣服和吃的東西，還送錢給表妹和表姨。歐陽博海一開始還經常來，後來慢慢地來得少了。有一天他提出把歐陽康貝的戶口遷移到白雪飛的家裡來，說這樣將來上幼兒園比較好處理，白雪飛答應了，並很快辦理了手續。從那以後歐陽博海就不來看歐陽康貝了。白雪飛不管這麼多，她感覺歐陽康貝和哥哥歐陽康寶小時候很相像，於是，只顧安心地做媽媽。
一天白雪飛接到了歐陽康寶的越洋電話，說他考上了博士，並且做了助教，生活可以自理了，不用媽媽再寄錢來了。白雪飛的《財務管理》和《會計原理》教材已經出了第五版了，她的全部稿費都給了兒子了。兒子在國外讀書一邊打工掙錢，一邊做翻譯工作，基本上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媽媽的錢只是叫他生活得更好一點。
白雪飛想：「以後有錢就用來培養歐陽康貝吧，他們兩兄弟不僅長相差不多，性格也差不多，哥哥一定會喜歡弟弟的。百年之後，媽媽爸爸都走了，而他們兄弟是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三
暑假結束的時候，學校終於通過了教育部的教學水平評估。評估驗收那天，學校領導在金海灣大酒店請客，招待了上級評估團的各級領導，聽說上好的海參每一個領導都帶走了三斤，那是純野生的好海參啊，煙台人最喜歡的海產品。因此老師們說：「教師教案寫得好，不如渤海灣的海參好！」
校慶活動也準備好了。這一天學校在校園裡開大型酒會，在校的學生和老師都穿上了節日的盛裝，迎接四面八方的客人。校門口樹立起一座銅像。銅像是一對青年學生手裡高舉著學校的校徽，那校徽是一本在打開的書和一支鋼筆。上面的數字書1975——2005，這時候正是2005年的金秋季節。在銅像的旁邊有一大塊石碑，石碑上刻著給學校捐款的企業家和成功校友們的名字。白雪飛認出了她熟悉的名字：「華棟公司董事長潘亞東捐款35萬元；方方公司董事長捐款30萬元；石油銷售公司孫曉梅、陳海共同捐款5萬元；房地產開發商蔣佳亮捐款8萬元；歐陽博海個人捐款38萬元……」看到最後，白雪飛心裡有點不平衡，快一年了，歐陽博海將歐陽康貝交給自己撫養，從此沒有音信，沒想到如今還有錢給學校捐款。那麼，為啥不出錢養活他的兒子？他們兩口子（宋曉梅和歐陽博海）都不來看看孩子，難道他們就不想念孩子，還是不願意承擔養育兒子的責任，倒是有錢捐款？白雪飛想不通了。她根本想不到，歐陽博海的38萬捐款是一種商業行為，通過捐款，他獲得了與學校聯合辦學的資格和權利。他的公司正式改名為：「博海經濟技術職稱培訓中心」，主要承攬會計師和經濟師以及高級銷售員的職稱培訓。說穿了，就是賣證書。那可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啊！
她傻傻地看著石碑，看著上面刻的字，想著那些和自己一起做教師的統計教師，都已經成了成功人士了，都有錢了，發財了；而自己還是一名普通教師。心裡有些不服氣。
「白老師，你在這裡看什麼呢？」袁華冷不丁地出現在白雪飛的面前。
「袁老師，好久不見，你哪兒去了？」白雪飛問。
「白老師，你真官僚，我都退休了一學期了，你還不知道嗎？」袁華老師說。白雪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看來，我真的太自私了，只懂得做課題、寫論文、搞搞自己的教學工作，對學校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
「白老師，你說得對，你太不適合做領導了。你看人家李曉莉，現在是雙語學院的第一把手了，聽說，過不了多久就調到省廳任處長了。你就是書獃子，就知道教學啊、課題啊，能有什麼大出息？你看歐陽博海，如今發財了。就連那個宋曉梅也結婚了，嫁給省廳副廳長的兒子了，聽說是個『海歸』派，如今是出國留學諮詢公司的副總。」
白雪飛聽了這些話，腦子都大了，她沒想到自己平平靜靜的生活後面有這麼多事情發生了，而自己還悶頭研究課題、教學、帶孩子，過著世外桃源樣的生活，歐陽博海和宋曉梅都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難道他們不要孩子了？
「白老師，你今年50歲了吧？」袁華問。
白雪飛點點頭。
袁華說：「歐陽康貝才不到2歲。你退休的時候，他還在初中讀書，你有精力培養他嗎？你是不是有點傻啊？請原諒，我說話直。」
白雪飛說：「你怎麼知道康貝的事情？」
袁華說：「全校都知道，就你蒙在鼓裡。他們傷害了你，你給他們養孩子，你心地太善良了。」
這時候，袁華的電話響了，她接電話后匆忙離開了。白雪飛心事重重地離開了石碑處，默默地走回辦公室。
學校的禮堂里、餐廳里都是大型酒會的現場，高音喇叭里是喜慶的歌聲和祝酒詞的聲音。學校門口的馬路兩邊都是小轎車。
白雪飛一個人靜悄悄地坐在辦公室，打開電腦，從郵箱里彈出一份未讀郵件：《財務與會計》用稿通知……
白雪飛點開看見郵件是上月發來的。她最近比較忙，沒有時間看郵件，現在都是九月份了。用稿通知說，論文已經發表在2005年第八期了。她機械性地打開網上銀行，看看稿費到賬了沒有。原來不僅稿費早已經到賬了，而且歐陽博海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筆十萬元資金轉到了白雪飛的建行卡上。白雪飛想：他這是給孩子付出的生活費嗎？
白雪飛對自己說：「看來，袁華老師是對的，我就是一個書獃子。學校發生了這麼多變化，我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這時候桌子上的電話鈴聲響了：「喂，我是白雪飛。李主任嗎？什麼事？學校要搬遷？什麼時候定下來的？什麼，明年春天？這麼快？遷到哪裡去？哦，知道了。我馬上到你辦公室，咱們當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