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隱情
往隱秘的山林深處走了走，秦安離平複了好久，然後一指麵前的空地。
一個隻有他能看見的門開在那裏。
秦安離走了進去，門隨後關閉。
門後，是冥界。
記憶中，這裏似乎永遠都是暗的。
暗，不代表黑。
冥界的暗，是沒有色彩的暗，而黑算其中相對比較大眾的一幕，暗到極致，這黑泛著幽幽的綠光。
麵前空曠的大殿裏，飄飄悠悠燃著幾蓬鬼火。
大殿上方設有一台厚大的深色木製方案，桌案後麵是一把高大而極具威懾力的龍骨椅。
白色的骨椅裏蜷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攏在件黑色的袍子裏，袍子外麵縈繞著緩慢流動的黑霧，不僅令人難以看清那隱藏著的身影，還平添了幾分神秘和詭異。
身影麵前的桌案上堆著幾摞高高的文卷，此刻那身影正執筆批閱著。
秦安離走過去，沒有打招呼。因為他知道，對方知道是他。
黑影的筆沒有停下，一道意念直接出現在秦安離腦海：“什麽事？”
秦安離邁上台階，走到黑影身邊，沒有像往常一樣很隨便地坐在那木桌上，而是站著，直直地逼視著那身影：“她轉世出了差錯。”
黑影明顯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我知道。”
秦安離怒道：“你知道她會有差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還是說……是你安排的？”
那身影好像偏了偏頭，又好像沒有：“她是被貶下凡間的，世間本不該多此一條性命，就像你也隻能投死胎，不被受歡迎是肯定的。”
秦安離嗤笑一聲：“那你就任憑事態如此發展？讓她再因為什麽莫名其妙的意外遇險？”
黑影想了想：“這是宿命。她的母親不應該有孩子，有孩子就會丟掉性命。本來她可以多活幾年的，可誰讓水華投胎成為了她的孩子？主母善妒，水華能活下來已經不錯了。”
秦安離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那個‘意外’是宗夫人設計的？”
“凡事都是各種因果的結合體。水華要投胎，她有了孩子，就成了主母的眼中釘，自然要送命。水華要活下去，而且我又要想辦法找機會幫你把劍送出去，所以她不得不成為棄嬰。”
秦安離被氣笑了：“你的意思是，她這事兒還怪我唄？”
黑影默認。
“那行，這事咱們翻篇不提。”秦安離叉腰道，“我問你，她為什麽會失憶？貶下凡而已，用不著失憶的呀！”
這回黑影沉默了很久，才有意念發過來：“這件事確實是操作出了問題。我也沒想到。你也知道，水華投胎的人家是我們精心挑選的，天帝突然提前對她做出了懲罰，我們都沒有料到，所以準備得有些倉促。”
秦安離有點抓狂：“我投胎之前你怎麽不告訴我？”
黑影像個呆瓜一樣回複道：“你又沒問我。”
“我……”秦安離恨不得一腳踢飛這黑鬼的腦袋。這麽大的事你不告訴我，我白籌劃那麽久幹嘛？
兩個人相對沉默了很久，秦安離的身體垮了下來，他撐著桌案坐在上麵，收回情緒，嚴肅道：“你也知道當初我為這件事籌劃了很久，現在鬧成這樣，怎麽收場？”
黑影一時沉默，思緒回到數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平常得和過去千萬年沒有區別。永不停下的筆依舊在寫著東西，空曠陰冷的大殿裏沒有任何生氣，然後，日神乾離神態輕鬆地走了進來。
他依然一副跳脫模樣，毫無神界那些老家夥的死氣沉沉和故作沉穩，一進來就一把推倒桌上的文卷，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歪頭看黑影寫字。
邊看還邊嘲諷：“哎呦，這字真醜，跟鬼畫符一樣……嘿，你寫字，可不就是鬼畫符！”
黑影以為他隻是和往常一樣，來調侃自己，所以沒有理他。卻不想，接下來他說的話，改變了兩個人以後的人生。
他說：“我覺得水華最近好像在查什麽事。”
黑影隨便應了一聲。
秦安離繼續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過去幾百年，凡間災亂頻發，死的人多了很多，這不正常。”
黑影點點頭。
“仙界也覺得不正常，他們派了好幾撥使者來神界求援了。”秦安離目視遠方回憶道。
“我懷疑，水華在偷偷查這件事。”
黑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筆鋒一頓：“我都看不出來問題在哪，神界肯定出了問題。”
乾離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那你打算怎麽辦？”黑影問。
“我也想查這件事。不過既然水華已經先去查了，就讓她查吧。我給她打掩護……”
那一天兩個人還聊了什麽，黑影已經想不起來了。隻是從那天以後，晝長夜短，乾離開始更加“跋扈”而忙碌，而水華，開始有更多的時間去暗查。
黑影不知道他們倆有沒有過溝通，不過以過往的經驗來看，乾離應該什麽都沒有和水華說。水華也沒有告訴乾離。
他們就像是一對默契的搭檔，遇到危險都想先自己扛下，不連累對方。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乾離又來了冥界，他說：“調查好像出了點問題，我怕水華出事，你要幫我個忙。”
兩個人開始設計，如何利用漫長的永晝逼迫眾神彈劾月神，激怒天帝把水華貶下界。
黑影知道，乾離這是怕水華被幕後黑手盯上，想先讓她去凡間避避風頭。
這次分別，是永晝的開始……
乾離第三次來的時候，說，時機差不多了。
兩個人開始為水華選擇投胎的家庭、時間，為她安排機緣……
可是，兩個人都沒有想到，事情來得這麽快。
他們還沒有準備好，天帝的命令就下達了。
所以，那天乾離在知道月神被貶下界後，才會如此失態。那種意外和憤怒不是因為剛剛知道這件事，而是因為這件事本身是他籌劃的，卻在時間上打了他一個大大的措手不及。
黑影回想起這段過往，突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秦安離抬頭：“什麽？”
“永晝之後不久，她來過冥界。”
秦安離皺眉：“什麽？！”
眾所周知，因為冥界橫跨生死的特殊性，一向占據六界的半邊天，而自居六界老大的神界自然不服，因此一向和冥界不合，很少有神明願意來這裏。
也就是日神乾離太受天帝倚重，行事又過於跳脫，這才能夠和冥界往來頻繁而不被苛責，可仍是免不了被詬病。若是換個別的神明來，恐怕早就被當成叛徒不知道怎麽懲罰了。
但是那個女人，她來了。
黑影回憶著慢慢道：“她好像知道我們的計劃，來之前她似乎不同意下凡。可不知怎麽，她突然同意了……你知道那個時候，她說了什麽嗎？”
秦安離挑眉：“什麽？”
黑影頓了頓：“她說，她不是去避險，而是要去最接近問題的地方調查問題。”
秦安離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得眼裏有了淚水：“所以說啊，我從來不後悔自己跟著她下來。”
黑影看著他。。
即便是失去了積攢萬年的修為、寶物、地位、名聲……落得現在一副病懨懨不知道能活多久，還被神界追捕的倉皇模樣。
也不，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