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當堂
秦安離鐵青著臉邁下馬車,這次他一眼都沒看門旁立著的石獅子,直接走進天罡門的大院。
守在外圍的是城外拉進來的軍隊,看到來了這麽個麵色不善的高瘦少年,剛要湧上來阻攔,結果看到跟在秦安離身後的杜北等人,立刻移開了目光。
閃過照壁,入目的便是廊下橫七豎八的屍體。那屍體明顯是被拖過去的,三三兩兩摞在一起,堆在不影響走路的地方。
走近了依稀辨認出,好像就是昨晚在門外攔他的那群持棍大漢。
左右瞧了瞧,在院子另一邊的角落裏發現了被人堆起來的木棍,那粗如嬰兒手臂的長棍此刻竟都被折斷,露出不規則的斷茬,一個搭一個地摞成一座小山,像是堆柴火。
秦安離收回目光,淡藍色衣角微掀,他已快步向裏走去。
秦安離人高腿長,走得極快,身後三人不過在下車時耽擱片刻,等追上時,他已在正堂和宋樸、夏鋒他們碰麵了。
秦安離畢竟是小輩,客客氣氣地寒暄了兩句,才問起情況。
沂風光明分堂堂主夏鋒一身深藍色修士袍服,年紀四十歲上下,劍眉星目,蓄有短須,腰懸一柄青銅色利劍,氣勢內斂而緊繃。
他將手中剛剛統計好的數據遞給秦安離:“天罡門上下五百餘口,無一幸免,凶手手段殘忍,且明顯有備而來,招招斃命。”
秦安離邊看邊問:“我聽說已經有仵作先驗屍了,什麽結果?”
宋樸從官服袖子裏掏出另一份報告,遞過來:“就屍檢情況,死亡時間應在昨晚子時到寅時,凶器應為寬刃短柄利器。死者幾乎無掙紮痕跡,初步判斷應已事先失去行動能力。就傷口走勢來看,凶手至少有三人。現場沒有腳印和目擊者,無法提供更多的行凶者信息。”
他指著下麵幾幅簡單的圖示,講解道:“幾種傷口,最常見的致命傷是割喉和刺穿心髒。很多死者身上都有淤青傷痕,考慮到天罡門是煉體門派,我們對一些舊傷和新的但是與舊傷類似、同等地方的傷痕做出了甄別。
“其中,進門處和後院一處存放雜物的院落中的共計近三十名死者,身上都有新鮮的廝打痕跡,初步懷疑這些人與凶手在死前進行了戰鬥。但不同的是,前院的死者死因都是利器的貫穿傷,而後院的則是被人徒手擰斷喉嚨或骨頭斷裂刺穿內髒而死。”
秦安離目光掃過那幾幅筆畫寥寥但很傳神的傷口圖示,最終停留在最上方的致命傷示意圖上。
毫無疑問,前後院那些人身上的傷痕,都是他的傑作。而後院的那些人,正是昨晚他救流照的時候,所徒手擊殺的攔截者。這些雖不能明言,但直接略過不看。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同角度的割喉與心髒貫穿傷口上。因為,隻有這兩種利器致命傷,才是真正的滅門凶手所為。
秦安離仔細驗看那幾張簡圖,凝眉不語。
宋樸在前幾日秦安離拜訪他時,已經確信這個才十幾歲的少年,已經很有秦家長子長孫的風範,處事冷靜而妥帖,因此頗為信賴地負手站在一旁,任由他看那驗屍結果。
而夏鋒雖知曉秦安離身份,但他身為修煉中人,一向信奉實力,對於這些世家子弟並不會高看一眼。方才配合也隻是給秦安離和宋樸麵子,現在眼看宋樸一副匯報工作,而秦安離一副檢視工作的樣子,心頭微有不快。
修煉界與俗世的融洽共處,也是近幾十年才慢慢達成的。
若不是因為永夜之後離開了光明會,凡人的正常生活都無法保證,也不會有那麽多潛隱山林的門派心懷慈悲入世。
畢竟,一入修煉途,不與凡塵同,這是多少年流傳下來的道理。
因此,即便很多修煉門派都把宗門建在了凡人眾多的城池之內,許多修煉者也紛紛加入光明會,與凡塵產生了不可割裂的關係,可在他們心中,自己還是和凡人截然不同的。
他們所信奉和追求的,與凡人不同。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因此,身為一個自小修煉、出身名門的金丹境中期修士,夏鋒擁有著自己的自信和驕傲。
縱使秦安離的家世在凡塵無比耀眼,甚至秦昭和光明頂也關係匪淺,但在他眼中,他們不過都是壽命短暫、見識淺薄的凡人罷了。
這樣的凡人,憑什麽在這裏,當著他的麵指手畫腳?
更何況,這是一樁修煉大宗門被滅門的慘案,凡人能幫得上什麽忙?
在夏鋒眼中,就連城主宋樸的作用也不大,遑論身嬌體虛的毛頭小子秦安離了。
於是,眼看秦安離拿著驗屍結果左瞧右看,說不出個所以然,夏鋒難免覺得他在耽誤時間,語氣冷硬道:“看出什麽了?”
秦安離不覺有異,抬頭道:“我要去看看屍體。”
“隨便看。”夏鋒痛快地抬手指了指外麵,“正好我也要訊問一名嫌犯,你們不便在這裏旁聽。”
他後麵那句,便是連秦安離身後的許宋杜三人也都包含在內了。
這不善的語氣一聽即明,幾人和宋樸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明白這位光明分堂的堂主怕不是個易於相處的角色。
按以往見了光明使矮三分的習慣,他們下意識就要退出去,可卻沒想到,秦安離突然停下腳步,直視夏鋒,問道:“敢問夏堂主,要訊問的嫌犯可是百草殿掌門鄭步?”
夏鋒左手握在佩劍上:“你怎麽知道?”
秦安離麵色不變,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動作嫻熟地翹起二郎腿,擺出一副絕不會出去的模樣:“正好,我也有些事想問問鄭掌門。不如一起。”
夏鋒咬牙瞪了他一會,終是修養戰勝情緒,令他沒有失儀,冷哼一聲示意屬下把人帶上來。
兩個身著便服、腰懸光明使令牌的築基期修士一左一右挽著鄭步的胳膊,把他攙進了堂中。
之所以用“攙”,是因為他現在的模樣,很難自己行走。
隻見鄭步身上依舊穿著百草殿的製式白衫,隻是往日裏纖塵不染的幹淨一去不複返,前襟遍是血汙和水漬。他頭發散亂,低垂著頭,可仍能看到臉上有淤青和腫脹的傷痕,嘴角掛有鮮血。
若不是因為他手上的碧綠扳指,秦安離幾乎沒有認出他。
眼看鄭步明顯受了傷甚至受了刑的模樣,秦安離坐不住了,他站起身皺眉對夏鋒道:“敢問夏堂主,鄭掌門這是怎麽了?”
夏鋒橫了鄭步一眼:“你應該問他。”
秦安離看向宋樸。
宋樸幹咳一聲,道:“是這樣的。有人目擊到昨晚鄭步曾帶著大批門人前往百草殿,所以我們就把他請來詢問。他直言昨晚在天罡門殺了人,可我們想要逮捕他的時候,他卻反口不認罪了……鄭步是金丹期修為,若不是夏鋒堂主比他修為高些,親手將他擒下,恐怕我們也抓不住這唯一的一條線索……”
“他認罪了?!”秦安離一驚,下意識去看鄭步,才發現他還處於半昏迷的狀態。
夏鋒揮手道:“再潑一盆水!”
秦安離這才明白,夏鋒和鄭步動手的時候,把他打暈了,剛才叫人把他帶上來的時候現潑了盆水,可人沒叫醒。
怪不得他才剛聽聞鄭步被卷進來,這邊鄭步就已經身受重傷。而且傷得這麽重,夏鋒還沒詳細地詢問過他。
秦安離強自舒了一口氣。
事情沒說死就好。不管之前夏鋒是真的認定鄭步就是滅門凶手,還是想屈打成招,現在隻要他在,就不會讓人冤枉鄭步。。
一盆冷水潑下去,鄭步腦子清楚很多,看了一圈周遭眾人,目光在秦安離身上似有停頓,恍若不識般移開目光。
夏鋒站在鄭步麵前,麵色嚴肅:“我再問你最後一遍,天罡門滅門是不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