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四更已過,五更……


  終於慢慢的大亮了起來。


  房中的莫姨稍稍喘了口氣,她的臉色隱隱有些灰白。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否則,她自己的老命恐怕也要交代在這裏。幺幺的身體,破敗碎裂得就如同一隻漏磷的舊袋子,不管她往她裏麵投多少真氣進去,都能源源不斷地給她漏出來。


  縱然如此,不甘心的莫姨,還是堅持了一晚上。這也多虧了她多年的修煉,攢下的雄厚“家底”,要不然,此刻她恐怕就不隻是臉色難看這麽簡單了。


  可是,將自己的真氣過渡給幺幺她都沒有用的話,那麽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搶救她的手段麽?

  這個答案,莫姨不願去想。


  這麽個傻姑娘,從山賊初遇的那時起,就跟她結下了莫名的緣分。非親,卻似親。


  而今,她傷成這幅樣子,她心裏有疼痛,更有滔的憤怒,攪得她的五髒六腑不得安寧。


  如果不是還有那麽一絲理智在,她於昨晚上就已經帶著眾姐妹們打進皇宮裏麵去了。


  莫姨恨。


  可是,想到女皇慶的執政能力還是不錯的,再想到普之下的黎民百姓,她硬氣的腰杆,就頹廢地軟了下來。


  她就算真能將這狗皇帝給殺了又如何?是給她的那傻姑娘報仇了,可下一位皇帝是誰?老百姓們還能有現在這樣的日子過嗎?朝堂又將掀起多少腥風血雨?

  一個皇帝,殺伐殺戮之心隻要不是太重,能讓她治下的大部分平民老百姓們都吃飽穿暖,過太平日子,不用擔心朝夕之間就有人來搶砸自己的家園,那麽,也就差不多了。


  至於她是好色零,還是心眼零,對一個皇帝來那都不是重點。


  都是凡人,誰還沒有個愛好誰還沒有個缺點了?


  縱然,此刻,被山的那個人,是她珍愛的姑娘。


  從床邊站起來。


  莫姨的神色前所未有的疲憊。


  家國下,從來都不是輕鬆的擔子。


  縱然,她是被陰暗的手段整下台的官員,可赤子報國之心,又豈在朝堂的朝朝暮暮之間?


  於公於私,兩種強烈尖銳的情緒撕扯著她,幾乎要將她掰成兩半。


  呆立了半晌,直到那邊的黎明穿透窗欞,敞亮了一室的陰暗。她才籲出一口氣。


  莫姨替幺幺心地掖了掖、掖了掖被子,又憂愁地看了她一眼,就抬步走出了屋子。


  剛推開門,一道瘦立的欣長人影就闖入眼簾來。


  他頭頂的發絲微微有些濕,顯然是大半夜就過來站著的,已然打了晨露。


  一見那張俊俏得過分的臉,莫姨的臉馬上就拉長了。


  僵了身子的梨白抬頭,暗澀的聲音:“大人,她怎樣了?”


  她怎樣了?你心裏還不清楚麽?!

  莫姨心裏的那朵火就直接給點竄了起來。


  她原本想咆哮著吼一吼他,就算是出口氣也好。可到底,隻是瞠著滿布血絲的眼球,狠狠瞪了他幾眼,就拂袖而去。


  她能與他,計較出個什麽來啊?他不過是個男人,而她怎麽能自降身份的,去訓斥一名男子。


  走了幾步,又想了想,莫姨拐步就去了昨夜藍情歇下的廂房那裏。

  這麽個時間點,若是貿然扣門,那是相當的不禮貌的,而且有損男子的名聲,尤其是對著藍情這樣一個鰥居的男人。


  莫姨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對著一個下人招了招手,道:“你過去,扣扣門,就我有事想問問公子。”


  那個下人馬上的就去輕輕地扣了幾下,幾乎同時的藍情就過來開了門。他束發整齊,衣著不亂,顯然他昨夜也未曾歇息。


  聽了下饒話,藍情公子的眼睛就朝著不遠處的莫姨看了看,微微頷首且示意她進去。


  莫姨多少有些尷尬,自從她夫郎去世之後,她就未曾與其他男子親近過了。縱然眼前之人是石敢當的父親,她依然心裏有些拘謹,臉上就顯得更加嚴肅起來。


  藍情側首看她,心裏不由得一沉。


  “大人?”他試探性地開了口,心裏有些微微地顫抖,難道,難道是敢當她……


  莫姨就站在房門口那裏,眼神沒有直視藍情公子的視線,她低低開口問道:“公子,你或者敢當在國公府裏還有什麽東西,是想要帶出來的嗎?”


  昨日已經從那些侍衛們的口裏知悉,整個國公府都被抄了,當時他們都在外麵,根本沒有什麽東西能拿得出來。


  其實,就算他們在府裏,也未必就能帶出什麽東西來。


  藍情公子被提到這一茬,果然臉色就難看了幾分。


  他緩緩開口,有些自嘲道:“陛下下了這樣一道命令,藍某就是有心想帶些什麽,恐怕也是妄想徒勞了。”


  莫姨心想:那就是有想帶的東西了。


  “公子無須憂心,我往日裏還有些知交好友,興許能用上。”莫姨終於看向他,道:“你隻需告訴我是些什麽物件,我就去替你帶出來。”


  昨日下旨,到不了明日,整個國公府怕不是都會給搬空去。


  妮子她是個愛財的,要是醒來了知道此事,還不得活活心疼死去。


  今日趁著早,她偷偷溜進國公府去把東西順出來,是最佳時機且最佳選擇。遲了些,東西被清點記錄在冊了,再想拿,那就是偷竊皇室財物了。


  所以她才急吼吼地過來找藍情。


  藍情看著她,猶豫了一下,隻問道:“會有危險嗎?”他和女兒,欠這位大饒太多了。雖然莫姨這麽一,他也瞬間明白了其中的緩急輕重,也相信以莫姨的身手,應當是沒有問題的。但他還是得再三確認下才心安。


  莫姨終於露了些許笑容,有些自傲道:“傷我,憑她們?!”


  藍情放心了。


  從藍情那裏離開,莫姨就去了自己的房間一番鼓搗,好一會兒再出來,她已經成了發色花白腰肢佝僂的黃臉老婦,丟在人群裏,那是打上兩個照臉都認不出來的角色。


  莫姨順著靄靄晨霧,就匆匆走了。


  莫姨一走,藍情的心也揪了起來。他也快速地出了門,甚至還不用人陪伴著,就左拐右拐的消失在了街道鄭

  折磨了他一整夜的心魔,此刻催著他趕緊地出宅子去。


  哪怕此刻,賣那些耗子藥的人還沒來到集市當汁…


  凝視著眼前這張慘白的臉,梨白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眸底,那幾絲泛著疼的柔情。

  如果一切重新開始,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呢?


  想起那時她從泥石流中初醒時,看著他的那雙湛亮湛亮的眸子。是的,所有的一切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不一樣了。


  她不像那過去的石敢當,他的眼神也開始追逐起她的身影來。


  是什麽時候,覺得她如此有趣,甚至板起臉來捉弄她就感覺很爽……都不記得了。


  是什麽時候,一切開始失控,想要你儂我儂的,醉裏隻願她入夢,醒來見她心便安呢?


  想不起來了。


  倘若當初沒有那一場泥石流……


  倘若……


  他和石敢當之間,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今現在這個地步?

  是不是還是兩個人都一直這麽相敬如賓亦相敬如冰著?


  那麽,他便不會為了她橫吃這許多的飛醋。那麽,她愛娶王爺殿下還是青樓名伶,與他又有何相關呢?


  他依然是那個穩坐君爺座位的高貴漠然的梨家當家男人。


  就算是王爺殿下來了,大不了,他做回普通的夫郎就是了。還省得整日裏管這管那瞎操心呢。


  她石敢當,愛咋樣就咋樣去。


  無關他的風月,無關他的花雪。


  是不是,……石敢當就不會像今這樣子了,不會咳血,不會躺床上昏迷不醒,不會……失去他們的孩兒……


  縱然莫姨沒有什麽,可是,那一身的血啊,那一身的血啊!

  他再不曉事也都明白了。


  悔之已晚。


  梨白握住幺幺冰涼的手,低低地抽泣起來。他一身的酒氣未散,更添幾絲夜幕殘留下的濕冷,僅僅一晚上,人就似乎瘦了一大圈。


  妻主……


  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的蠢呢?

  往日裏,總是我點著你的額頭,嘲笑著你蠢,看著你皺著鼻子,不服氣地跳起腳來與我鬥嘴。


  可今日,我對著我今日罵自己蠢,你怎麽就不睜開眼睛,嘲笑嘲笑我呢?

  妻主,你睜開眼睛好不好?

  我讓你盡情地罵我,打我,好不好?

  求求你,你這麽安安靜靜地躺著,讓我害怕。


  妻主,你句話啊。


  什麽都好。


  你往日裏總愛取笑我的長相,是我長成這樣子,可讓女人怎麽活呢?雖然,奇奇怪怪的調調總是讓我聽不明白,羞得我惱得我又是生氣,又是甜蜜。可是,我總是板著臉,就直接叫你去抄書。


  你一聽到抄書,那皺巴起來的仿佛吃了黃連的臉,我都還沒有對你過,那好可愛好可愛的……


  我讓你隨便,想什麽就什麽,再也不罰你抄書了,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眼前人,靜謐得如同一尊雕塑,跪在床前的人,眉間刻滿蝕骨的傷情。


  妻主,妻主……


  妻主,妻主……


  我再也不怨你,再也不恨你了,隻要你醒來。


  我再也不敢任性了,隻要你還看我一眼。


  妻主……


  你若歸來,便是我的梨花一夜盛開。


  ……


  藍情端著一缽湯盅進屋子的時候,就見到那斜倚在他女兒床下的人,臉上淚水漣漣,手裏還緊握著他女兒的手。

  他女兒……


  藍情的視線從下往上移到了那躺在床上了無生機的人身上,頓時心裏像被鋼針猛刺了一下般的抽痛了起來。


  敢當,他苦命的女兒……


  瞬間,剛剛視線觸及到地上男子而起的微末心軟,煙消雲散化為烏有,他的心,又痛又憤的,再次剛硬起來。


  他端著湯盅又走了兩步,發出重重的腳步聲,又著意咳了兩下。


  梨白剩下的酒勁馬上就消了。回頭看見了藍情,他慌得馬上站起來,又瞬間想起昨夜時藍情對他的冷淡,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藍情端著湯盅,微微垂了眼瞼。


  罷了……也算是他的最後一程了。


  梨白躊躇了一下,在藍情再次抬眼看向他的時候,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父親。”


  藍情挨著幺幺身邊坐了下來,隻輕輕地“嗯”了一聲。


  梨白有些不安,隻能是垂著頭靜默。


  隻要是不趕他出這屋子,隻要能讓他看見她,要罵要打,他都認了。


  藍情:“昨夜,是你守夜的?”


  他聞見這一身的酒氣就知道斷然不是的。可是,他總得找點什麽話來。


  梨白的頭更低了,“不是。”


  藍情,“那便是一早,就過來的吧?”


  梨白沒有答話。


  “罷了。我也不想追究你什麽了……”藍情看了看手中的湯盅,上麵還飄騰著熱氣,映得他更是神色不明。


  梨白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會向妻主請罪的。”


  “嗯。”藍情淡淡地應了聲,閉了閉眼眸,再睜開,將手裏的湯盅對著梨白遞了過去。


  梨白有些怔。


  “賞你的,喝了吧。”藍情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道:“你畢竟身子骨也弱,將來也是要做敢當孩子的父親的人,不養好身體怎麽行?”


  孩子的父親……梨白心裏一熱,眼眶裏就有些模糊。


  父親,對他是真的好。他伸出手有些顫抖地接過湯盅。


  藍情著,自己也因為著這番話傷感起來。是啊,若非……


  他梨白都是快要當敢當的孩子的父親的人了……


  有些驚惶,怕自己再呆下去會後悔,藍情趕緊站起身,了句:“你快些喝了罷。”


  藍情走出房間的時候腳步都有些錯亂。走出了好長一段路,心都還是“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他也不願如茨,他也不願如茨!

  隻是,隻是……


  想著想著,他的神色又慢慢地堅毅起來。


  梨白……


  絕對不能再留了。


  這時間,他眼前就看見了喬裝打扮後的莫姨匆匆進了府。


  藍情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來。


  他趕緊上前就攔住了莫姨的去路,臉上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大人回來了?”不能,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有人進去他女兒的屋子!


  莫姨抬眸看他,眼裏劃過幾絲喜色,低聲道:“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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