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那又如何
聖上重新坐了回去,視線落在孫禛身上。
他還能做什麼來擺脫幾百年的罵名?
沒了孫禛,無論哪個兒子繼位,孫家的天下都不行了,他都要被罵上百年。
夢境里經歷過的謾罵和唾沫包裹住了他,讓他整個人渾渾噩噩,甚至顧不上去想兇手是不是孫睿。
他再一次大汗淋漓,雙手難以抑制地顫抖,下一刻,他想到了養心殿。
那是仙人給他指的路!
聖上站起來,揮開了人手,大步跑向御書房。
留下靜陽宮裡,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曾公公和小曾公公交換了一個眼神,從頭到尾,聖上都沒有看過虞氏一眼。
明明很多年前,聖上為了虞氏與皇太后鬧得不愉快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這份涼薄,叫人心寒。
明知天家無情,依舊心寒。
天邊吐了魚肚白,韓公公往御書房裡探了探腦袋。
聖上從靜陽宮回來后就屏退了所有人,獨自待在裡頭,韓公公猜測他在看圖紙。
可這個時候了,該準備上朝了,韓公公只能提醒一聲。
回應他的,是聖上一連串的咳嗽。
韓公公趕緊入內,觀察聖上神色。
臉頰泛紅,嘴唇乾裂,眼下發青,一臉病容。
這一日,終是停了朝會。
大臣們在朝房裡交換著消息,各個神色沉重。
虞氏這麼快就被賜死,顯然是超出了許多人的意料的,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孫禛竟然醉酒自盡了,而孫睿閉門禁足,被侍衛們圍住了府邸,也不知道要在裡頭待上幾年。
聖上病倒了,是一蹶不振還是養上一段時日就好?
往後這天下,莫不是真就落在孫祈手中了?
這些話,當然不能正大光明地討論,但對朝臣們而言,湊不上從龍之功不要緊,好歹別經歷先帝繼位時的亂象,太太平平的,比什麼都強。
形勢似是一片大好的孫祈卻一反常態地精神不佳起來。
還算不上病,卻像是被嚇破了膽一般。
他看了眼孫宣,對方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
這個局,雖是他們自己布的,算到了那兩兄弟在失去虞氏制約后必然會有大衝突,可他們兩人也沒有想到,孫睿說動手就動手,毫不猶豫,直接要了孫禛的命,還沒有被父皇抓到把柄。
如此狠絕,像極了聖上對付陶昭儀,亂刀斬下,沒有絲毫留情。
不得不說,不愧是親生父子,不愧是父皇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了那麼多年的兒子!
可虧得他們先下手為強,否則,落在連親弟弟都不放過的孫睿手裡,他們能有什麼好下場?
——
寢宮的層層幔帳擋不住濃濃的藥味。
皇太后被沖得難受,捂著嘴咳嗽了兩聲,但她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裡頭走。
聖上病了,皇太後到底關心兒子,還是親自來了一趟。
雖說近來行事沒有章法,很多舉動連她都無法理解,但兒子總歸是兒子。
何況,真不來,就不是死一個孫子的事情了。
皇太后在床沿坐下,看著一臉病容的聖上。
聖上的兩頰凹陷,眼睛里的紅血絲比昨兒更厲害。
皇太後有意關心他,可話到嘴邊,想到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到底沒有按捺住,擺出了從前還是中宮皇后時的鐵腕與威儀。
「半夜裡若不是哀家宮裡兩個公公攔著,聽說聖上已經要讓御林去圍睿兒府邸了?」皇太后問道。
聖上靠著引枕,強打起精神來,道:「圍了又如何?他弟弟死得不明不白……」
「哀家還想說,」皇太后打斷了聖上的話,「陶氏死得不明不白呢!毒蜂子,你堵天下口,你堵不住哀家的眼。」
提到這一茬,火氣難免上涌。
早立太子之事,她說過好幾遍,聖上不聽,那好歹是維持了平衡,結果突然之間,這種平衡崩塌了,後面所有的一連串結果,不可預料,但事後想來,也是情理之中。
皇太后想從頭再掰扯掰扯這事兒,可一想到說破了嘴皮子聖上也聽不進去,又覺得極其沒有意思。
再說了,孫禛已經死了,她擔心聖上傳位孫禛的狀況已經不可能實現,那何必再多說。
提及陶昭儀,聖上眉頭緊鎖,半晌轉了話題:「母后不也要問睿兒話嗎?怎麼不把他叫來。兒臣今日去不了慈心宮了,不如我們就在這兒問吧。」
「你想怎麼問?」皇太后哼笑了聲,「哀家還想問問聖上,你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聖上看著皇太后,沒有說話。
皇太后見狀,乾脆把事情說透了:「睿兒的結果只有幽禁,無論禛兒怎麼死的,他都只是幽禁。
禛兒的死與他無關,那他也沒有前程可言,哀家昨日與你說過,你處置了虞氏,她的三個兒子,一個都用不得了。
睿兒確有能力,你放他出來,讓他以後給他母妃翻案嗎?
你讓以後的太子、繼任的聖上如此自處?又如何與這個兄弟相處?」
聖上動了動眼皮子:「禛兒是他殺的。」
「那又如何?」皇太后厲聲道,「他殺了禛兒,聖上要現在就殺了他?
大戰剛歇,南陵、蜀地、東異,看著是平了,但內里要收拾多久,還要哀家告訴聖上嗎?
此時不穩定朝政,先有巫蠱,繼而立刻以謀殺皇子之罪殺另一個皇子,天下人心能安?
你惱睿兒不要緊,關他一輩子!更甚者,過兩年,『病故』了,都比現在給他帶上謀害親弟的帽子強一百一千倍!」
「那依母后的意思,就是連問都不讓朕問他了?」聖上反駁道。
皇太后怒極反笑:「你問,問了還不是這麼一個答案?他沒殺,你要屈打成招,傷父子情誼?他殺了,難道還會老老實實跟你認下?他要認,就不會把禛兒吊樑上了,直接一刀子封喉,等皇后的人過去就得了。」
不問,不是信或是不信的事兒,而是不想再亂人心了。
臣子、百姓,各個都看著,不管看明白多少,都是「遲疑」、「惶恐」。
也只有暫且都壓下,平緩一陣子,好歹把這個風頭給過了,再議其他。